周安这一句“太公爷走了”,可谓惊雷乍响,守护着东乾皇宫的参天大树倒了,一些人心中的信仰也倒了!崩塌了!
哗啦啦。
偏殿门前,人们成片跪倒,宫女、太监、太医,以及将军!
高宏也单膝跪下,单手抚胸垂着头,以最崇高的军礼表达了对康隆基的尊敬,与哀思。
康隆基入宫至今,已经九十余年。
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坐到了大总管的高位,侍奉了四代帝王,实际上却是经历了五朝。明宗、宣宗、神都、神昭,这是他侍奉过的四代帝王。
而在康隆基刚入宫时,他是明宗皇帝的伴读,那时明宗皇帝还是太子,在位的乃是明宗之父,礼宗皇帝。
东乾立国三百七十三年历史上,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人,能活这么久,能经历这么多事,能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康隆基始终在大内屹立不倒,看着一代代人前来,一代代人离开,一代代人死去。
按照这个世界的平均寿命来看,康隆基的孙子辈都该死了。
太监本就短寿。
康隆基却是长寿的很,在大内,他提携过太多,照拂过太多人,也指点过太多人,那一个个常年暗中跟随保护女帝的老太监,从神都到神昭,他们无一不是被康隆基指点过。
康隆基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他影响了大内几代人。
很多人在学习康隆基,也有很多人,把康隆基当作信仰。
一个太监,做奴才的,能做到康隆基这种地步的,前所未有!
周安渐渐听到了一些啜泣声,竟是几个五六十岁的老太监,他们跪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止不住的掉眼泪,真的在哭。
他们都是康隆基孙子辈的,其实如果严格一些来算的话,按照这个世界成婚年纪,生育年纪来算,他们不止是康隆基孙子辈的。
毕竟在这个世界,三十多岁就当爷爷的,比比皆是。
都是入宫几十年的老太监,九岁十岁便入宫……比起他们真正的父母长辈,康隆基才是那个看着他们长大的人,也看着他们变老。
他们能被女帝所信任,也与康隆基有很大关系。
康隆基看不上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成为女帝的身边人。
他们的人生被康隆基所影响。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康隆基指点了他们的人生。
悲伤的气氛在蔓延,却又压抑着。
越来越多人开始掉眼泪,却都不敢太大声。
他们全都悲伤的不能自已。
是真的在哭!可不是那种皇帝驾崩后,群臣哭丧时的虚情假意,然而,东乾并没有为总管太监哭丧的传统,历朝历代也没有,他们私下里怎么哭都行,但在这偏殿外,他们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因为女帝还在大殿内。
站在台阶上的周安吸了吸鼻子,眼圈泛红,他仰头望了望天空,望了望天上的月亮,而后才又看向下面乌泱泱跪着的人。
“来人,伺候太公爷换衣。”
说完,周安便回身进了偏殿。
偏殿里,女帝依旧坐在床榻边,看着已经死去的康隆基,紧拉着康隆基的手,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是满脸泪水。
周安走到女帝身旁。
“圣上,切勿哀思过度,可别哭坏了身子。”周安拿出手帕递给女帝,劝慰道。
女帝没理周安,动都不动,就看着康隆基。
吱呀。
门又开了。
一群宫女太监进门,还有太医,走在后面的小太监全都拖着木盒子,或大或小。
“圣上……”周安又开口。
女帝豁然起身,扭腰送胯,手上生风,胳膊抡圆了打向周安。
啪!
极为响亮的耳光!
周安被抽的转圈,翻滚在地!
“吵吵吵!吵什么吵?!你能不能给朕闭嘴?!”抽了周安一耳光的女帝歇斯底里的尖叫!她的情绪已经崩溃。
才进入殿内的那群太监宫女全都跪在了地上,不敢动。
“圣上,您息怒……”周安捂着脸站起来,又恭敬走到女帝近前,垂头道:“圣上,太公爷已经去了,还是让他们先为太公爷更衣,太公爷方能体面……”
女帝脸上的肉在抖动,她的情绪非常激动,瞪大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她捏紧了手。
吸了吸鼻子,这才转身向一边走去。
周安示意了一下那群太监宫女,而后便跟上了女帝的脚步。
那群太监宫女带着东西到了床榻边,几个老太监将康隆基扶起来,为康隆基褪去衣衫,而后将身体擦一遍,为康隆基穿新衣。
穿寿衣!
全都是早就准备好的。
装殓死者是一个技术活,如何清洁身体,如何穿衣,如何整理头发,如何化妆,甚至连袖口如何叠,都是有讲究的。
周安本该亲自为康隆基装殓的,但这技术活,他不会。
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
还有就是……
偏殿,北侧窗边。
女帝推开了窗,望着窗外,正用手帕擦眼泪。
那群宫女太监正在为康隆基换寿衣,女帝应该回避的,但她不走,只是走远些背过身去,也没人敢跟她说什么,谁都知道,女帝现在的心态是爆炸的,连女帝最宠信的小安子都被抽了,没人嫌命长。
周安一侧脸肿着,站在女帝身边。
他故意控制气血,不让被抽肿的脸恢复。
“圣上……”周安斜眼看着女帝,一手捂着带着手指印的脸颊,咬着牙从牙缝里发出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戏太过了吧?说好的……您就稍微比划一下呢?”
女帝还在吸鼻子,斜眼看向周安,又开始掉眼泪,稍稍歪了下头,也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是说,用力打嘛,你说这样才真实,才能骗过所有人……你让朕用力打,怎么还……怪起朕来了?”
“奴才哪敢怪您……可是……您也太用力了……”周安咬着牙回道,声音跟蚊子似的。
“是你让朕打的,戏是你加的,朕还嫌手疼呢……”女帝回道。
她是地煞境,自然也可以聚声成线,保证自己的声音只传到周安耳中。
“您都打的手疼了,是想抽死奴才呀……”周安咬牙切齿。
“朕就打你了,不行吗?”女帝眉头抖了一下。
“……打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