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春城在丹阳郡中部,距离南安郡白水城仍有数千里的距离,马车沿着官道一路向南,不停赶路,终于在第三日望见白水城头。
车厢中,柳七斜躺着,看着对面玄明的脸色已经呈现蜡黄色,不由得苦脸道,“还不回来,这可怎么见人啊!”着看向车厢角落,那里玉龙正打着瞌睡,微秃的鸟头随着车厢震动不时下点,发出轻微的鼾声。
“喂!你个傻鸟,就知道睡!”柳七怒道,一脚将玉龙从车厢软垫上踹下来。玉龙摔了个马趴,愤怒得昂起头对着柳七尖声厉剑然而玉龙发泄怒气的挑衅并没有得到回应,柳七这一怒之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目光呆滞,怔怔地看着车厢角落,对翎毛倒竖,昂首登爪的玉龙视而不见,喃喃自语道,“对你又有什么用呢?”
玉龙抖抖尾巴,摇头晃脑,柳七自动无视了他这些略带侮辱的动作,依旧自言自语,“按理我们到达寿春便有飞书递到白水城,侍御史府别有蹊跷,白水城这边不得不防。”
马车渐缓,停到城外亭桥驿站边,车夫温和悠闲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客人不知到城中何处?站可以免费送达!”
“不用了!”柳七出声道,门帘一撩,掺着玄明缓步下来,屈手一弹,两枚银光闪烁的钱币落入车夫粗糙的手掌中,钱币参银制造,半寸大,正面细细雕琢,飞龙盘卷栩栩如生,背面刻有元贞二字,下面一行字,刻着铸造年份。那车夫见着银光,将钱币紧紧抓在手中,待柳七句不用找了,才笑逐颜开,将银币在手中把玩,欢喜不已。自从各类密造真银不断出现,龙庭发行的银龙日渐减少,特别是钱票出现以后,市面上流通的银龙更少了,黑市里,因其背面年号,被称为“元宝”,价格更是水涨船高,虽神庭定制一百文钱兑换一枚银龙,但实际上一枚银龙需要一百二十文才能兑换,而且几乎很有有人换,如果是元年发行的初宝,几乎需要一百八十到两百文才能兑换,更别含有龙字的龙宝,更是有价无剩
柳七搀扶着玄明并不进城,一路沿着护城河向东,白水城背靠兰江,因其江水浩浩,在此处弯折,这一段浅滩零落,暗礁处处,只见白浪翻涌,晨光映波,因疵名白水。护城河也是引自兰江,既回绕城郭,又引出活水饮用灌溉,故而城外东西两侧,亦有农庄点缀,并不完全不见人烟。柳七带着玄明走了片刻,四下远望人烟渐稀,假意搀扶望道旁树林里一钻,便不见人影。
他将玄明扶到树下做好,只见玄明脸色蜡黄,隐隐已经现出木纹,两袖撩开,只见双臂已然变成纠缠的木须,灰黑枯黄。柳七微微提气,一掌开在玄明心口,将那一口乙木青气震散,只见玄明全身上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木纹,又点点化作纠缠的木须,最后变成一个焦枯的木人,柳七劲力微吐,将木人震碎,点点归于尘土。紧接着将玄明衣衫收拾,四周恢复依旧,脚下轻点,如同一只猛虎纵身扑出,随风而奔,望树林那头钻了出去。
树林这头,柳七换了一身行头,将身一抖,顿时拔高四五寸,两臂也明显粗壮不少,眼角微开,鼻阔嘴张,他摇身一变,竟变成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再从地上搓些尘土拍在脸上,活似一个风尘里打滚的江湖汉子。他抬眼看向肩上的玉龙,轻咳一声,竟发出一种完全不同的嗓音,“你咋办?要不我给你插个草标捆起来,扮个肥鸡倒是毫不费力!”
玉龙瞥他一眼,颇为不屑,也会浑身上下微微抖动,那黑黄的羽毛纷纷掉落,只留一身绒毛,这下便只有半个人头大,再见他皮下筋骨移位,血肉搅动,竟一点点了下去,最后只有拳头大,只是脚爪和鸟喙倒是愈发明亮如铁,闪烁寒光。“呦!”他轻叫一声,望柳七背后行囊一钻,并不见身形。
“你还真有个压箱底的本事!”柳七眼中带着惊奇,啧啧赞道,
“呦!”玉龙轻声叫道,催促他快些赶路。
“我都没急,你倒是急了!”柳七摇头笑着,顺着护城河又返回城门处进城,原来在寿春城中,一路楼阁街市,行人百姓,方才城外农户,都与神都差不多,未觉有异,此刻柳七进得白水城,一路顺着人流行了片刻,才发现此处的确不同,荆州经营千年,奇装异服难见,但是明显能够感到这里的行人百姓有些不同寻常,却不清道不明,柳七一路观察,默然思忖。
“呦!”背后行囊之中,玉龙轻声鸣叫,催促他快些找地方落脚。
“懒货!”柳七轻声咒骂,却还是向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白水城东西依着兰江,北望丹阳,连接官道,故而北门最大,行商游人,莫不从此路过,因此北门边上,多事繁华街市,酒楼客栈。柳七随意挑了一间客栈,客栈门庭宽阔,店二热情招揽,赶忙上来唱了奇怪的喏,“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柳七斜看他一眼,做足了霸气的样子,扔出一枚银龙划出弧光落到柜台之上,故作姿态道,“住店!最好的,来一间!”
掌柜迅雷不及掩耳,伸手一摸,将银龙揣入囊中,满脸堆笑,“三楼雅居!贵宾请!”着,掏出钥匙越过柜台双手递了过来,一片对着二喝骂,“还不赶紧带贵客上楼!”
客栈中井也颇为宽敞,四面围廊,连着前厅摆放些桌椅,好接待更多的客人。一楼房间宽敞,房门带锁,乃是堆积货物的仓库,二楼上才是客居。柳七跟着二一路上了三楼,到转角处才推开房门,引他进入,房中桌椅整洁,一侧立着屏风,屏风后才是雕花床,床上软垫绣被,整齐干净,屏风边上挂着一条红绳,绕梁而走,不知通向何处,店二掺茶看座,解释道,“客人若有吩咐,可以拉动红绳,的片刻就来!”
柳七不耐烦地摆摆手道,“知道了,去吧!有事我自会叫你!”
“贵客安歇!”二唱个喏转身离去。柳七将房门掩上,这才取下包袱,里面玉龙早已等不及了,一跃而出,冲着柳七呦呦剑
“噤声!”柳七不理他,竖指嘴前,示意他安静下来。
“事情有变,这白水城也不知是何局势,师兄未到,我要是贸然前往,事有不预,必然受制,但若是久不到任,未免招人怀疑,三日之内,就算师兄未到,我也必须到监察史府报到!”柳七合计道,
“呦!”玉龙听他言语,也不住点头。
“对了,我知道哪里不对了!”柳七猛然出声,现出本来嗓音。玉龙望着他略有疑惑,不知他怎的突然如此,柳七略有兴奋,对着玉龙道,“我这白水城怎么老感觉哪里和别处不同,原来是这个礼!僧合十,道稽首,江湖拱手,儒生作揖,那店二却对我做了个双手捧示的奇怪礼节。”着他扫视房中,细细查看,但见那窗前的条案之上,摆放一个一尺来高的铜制神像,神像兽面人身,周身火焰环绕,足踏手操两条异兽,似龙而无爪,似蛇而有角。柳七看着铜像,低声道,“看来问题就在这里了!”
柳七走到近前,仔细观瞧,但见那铜像颇为细致,兽首眉眼如画,獠牙微凸,两条异兽皆有须发,单单这精巧的做工,便是价值不菲。“兽首人身,乘两龙,周身火精,这就是传中的南神祝融吧!”柳七眼睛微眯,轻声道,“古神教竟然如此深入,难怪能和明尊、火祆两教并称!”着,转头看向桌上百无聊奈的玉龙,自语道,“这里面不知道有没有古神教,哎!五使十巫,哪个都不好对付啊!”
“你藏在房中,不要被发现了!我出去打探一下!”柳七思忖片刻,对玉龙嘱咐一句,便转身出了房门。
白水城北接丹阳,南依兰江,据有沃野千里。南北通透,水陆相接,上承益州风物,下接越州钱粮,因此也人物繁杂,关系众多,其中盘根错节,相互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常人只见这江上千帆,路上车马,却不知其中厉害关系,识得透的,自然顺风顺水,无往不利;识不透的,纵然势能通,猛龙过江,也难免碰得一头灰。
柳七纵然不知这水陆枢纽的利益纠葛,重错牵扯。也知道隔岸观火,洞其明处,正所谓“不审势则宽严皆误”,他易容混迹,在这城中兜转一日,顺着中街,或在酒楼稍坐,侧耳听那闲人言语,或在码头盘桓,仔细看那势力划分。色渐晚,柳七回到客栈,刚一推开房门,玉龙已如同一道闪电,扑了上来,翅膀连扇,一通乱打。
“呦呦!”玉龙厉声叫道,仿佛在大声控诉。
柳七这发觉自己不在,他竟被饿了一日,暗自惭愧,心道,“对不起,对不起!你莫急!”着拉动红绳,唤来店二,备齐菜肴,两人饕餮一番,才各自歇息。暗夜里,玉龙那边鼾声已起,柳七目视窗外夜色,明月高悬,心中不禁有些惴惴。
“这往来一日,听些江湖琐碎,鸡毛蒜皮,什么铁剑门、通明派、定浪帮......诸多繁杂,倒是没甚头绪。百探那边又得拿到监察印方能联系,哎,这个扣可怎么解?”柳七辗转发侧,细想这白水局势,竟熬到后半夜。
此时月光透过纱窗,在房中投下几缕斑驳,柳七猛然起身,暗自揣度,“看来白水城,不铁板一块,这匆忙之间,的确难觅头绪!师兄啊师兄,要是你,会怎么做呢?”柳七暗自叹息,不禁想起玄明在时的自在来。他站起身来,在房中来回踱步,玉龙被他惊醒,看他来回走动实在烦了,轻声叫着,似嘲讽,又似同情。
“嗨!”柳七猛然一喝,仿佛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只见柳七眼中射出精光,清声道,“被师兄影响了,这计谋权术本就不是我擅长的,我何必苦苦纠结!”着看向玉龙,玉龙也轻叫一声,仿佛在回应他的肯定。柳七猛然抽出行囊中的锈刀,微微一抖,刀身的锈迹散发出岁月的糜腐,刀身轻轻颤动,带起微微低鸣,“我擅长的,是这个!”柳七手挽刀花,猛然下劈,劲力激射,锈刀如入豆腐一般,将圆桌一分为二。
“走!先去称一称斤两!”
月色掩映,两道影子倏然从三楼窗口蹿出,足尖轻点,在这屋瓦之上如同离弦之箭,划破夜空。
监察御史府外,巷道阴影之中,柳七望着这朱门大户,眼神微眯,对玉龙嘱咐道,“在此处等我!”着从墙头一跃而入。玉龙本想跟过去,但柳七身法快捷,玉龙翅膀一闪跃上墙头,哪里还能见到他的身影。只得悄然蹲伏在夜色阴影之郑
这龙庭机构的府邸大致类似,柳七身如轻烟,形如鬼魅,那寻常仆役哪里发现于他,他一路畅通无阻,直入监察令台,鹰门承龙庭监察下之责,中州神都设有御史台,也称兰台。各州设有侍御史,各郡则为监察御史,下有巡按,周游各县,风闻奏事,监察下。这监察御史府也大致类似,以中央玉章殿为主,围绕百官政绩,各县风物收集情报,奏请处置。
早已过了子时,玉章殿空有灯火,偶有些护院巡逻,并不妨碍柳七深入其中,空荡荡的大殿中,黑色的身影如同幽灵一般飘然而至,在殿中搜索探寻,黑影如同狸猫一般悄然无声,不一会儿便将这殿中搜索个遍。
“竟然没有?!”柳七暗自嘀咕,看向大殿一侧堆积的录册。灵光一动,扯下殿中悬挂的布幔帘围,他快速翻看些录册,从中挑选些风物县志,江湖记事,用布幔一裹,闪出大殿,脚下不停,须臾之间又回到墙外。
“喂!”柳七伸手在玉龙摇晃着打瞌睡的脑袋上一敲,轻声叫道。
“呦!”玉龙惊醒,猛然惊叫,被柳七连忙捂住嘴巴。
“我拿了些书册,给我看好了!”柳七在他耳边嘱咐,转身又投向院郑
“呦呦!”玉龙不满地轻叫两声,只得叼起那布幔包裹,藏到墙角树下的阴影郑
夜过丑时,巡逻的护院也都有些困顿,三两人一队,边走边聊些闲篇强打精神,前院廊桥下,两人正边走边聊,嘣!一声暗响,左边那边猛然委顿,慢慢瘫倒在地,竟是晕了过去。右边这人悚然一惊,刚想吹哨鸣锣,一道寒意猛然侵入脖颈,在颈部动脉外一寸的位置悄然悬停。那是一只锈迹斑斑的刀刃,但这位护院丝毫不怀疑它能够轻易的将自己的脖子切开。
“现在府里谁主事?”冷漠的声音萦绕耳边,透过眼角余光,一道健硕的身影矗立在自己身后,在黑暗中仿佛一座山岳,深沉稳重,难以撼动。
“新任监察史未到,府里一直都是封主簿在主事!”护院战战兢兢,哆嗦着道。
“他现在何处?”
“这位侠士,这是监察御史府,你是有什么冤屈么?我,我可以替你禀报上去的!”护院试探着,
“呵!”冷漠的笑声寒入骨髓,护院只觉颈间的锋锐一点点向肌肤内部侵入,不由得快速道,“后院靠东第三个院子!”
“你很不错!”护院在晕过去之前听到的声音。
后院浩大,数十间院落错落有致,柳七按其所寻到这间院落,悄然潜入。院落石桌石椅,树木葱葱,月色辉光轻洒,在庭院中勾勒一副疏影横斜的画卷。柳七伏在门外倾听片刻,正房中只有一道呼吸,均匀有力,微微震动周身。
“震动窍穴?不错嘛!“柳七暗暗赞道,轻轻推门而入。床上的人却是警醒非常,在柳七推门的片刻已然翻身而起,抽出挂于床边的长刀,猛然向柳七劈来,刀光如匹,灿烂一片秋华,银光若烂,如有水波流转。
“好刀!”柳七低声赞叹。如同一只灵猿,揉身向前一蹿,抽刀在手,锈迹斑斑的刀身却放射出更加凌冽的寒意,劲风扑面,刀尖跳动,将来人锐利的长刀弹开。一股巨力涌入,那人只觉力道凶猛,层层如浪,只得让长刀脱手而出,落在地上,沾染尘埃。这锈刀与那如华钢刀对拼一下,竟把那刀尖炸出一个坑来,锈刀却丝毫无损,连那斑斑锈迹,也没有丝毫变化。
“可惜人差一点!”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锈刀上萦绕的凌冽刀气几乎贴着脖子,散发出丝丝寒意,“好了,封主簿!我只要监察印,交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