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他一个堂堂五百年修为的蛇妖,居然要当一个丫鬟,正是天可见怜,命运无常。
不过他一向讲信用,就算是千般万般的不愿意,那输了便是输了,何况对于小青而言,能饱眼福还能看戏,那边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的,看戏。
白素贞来此凡间居然是为了报恩,而他报恩的方式也十分奇特——以身相许。
那一日,西湖断桥,小青笑眯眯将白素贞头发上的簪子取下,然后以试探之名扔到了许仙面前。
许仙倒是个正人君子,他拿着玉簪到处寻找失主,最终极其礼貌地还到了白素贞的手中,那一刻,指尖相触,小青似乎看到了白素贞眼中微微转变的神情。
他撇撇嘴,不再去看,反正他相信人妖殊途,白素贞又不是一个傻子。
后来,西湖因白素贞而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向西湖,平静的湖面霎时间惊起一层层的涟漪。
小青站在床头,看着床中的白素贞和许仙,眼前雨滴坠落,耳畔船夫歌声悠悠。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白首同心在眼前……
小青翻了个白眼,不再去看你侬我侬的他们二人,而是从怀里掏出纸扇来,也不管热不热,反正他自己扇的十分起劲。
纸伞,一切姻缘的开始,因雨留客,因伞结缘,
白府内,白素贞指着纸伞说:“这伞是送还是不送,他来还是不来。”
小青犹豫了片刻,笑道:“来,他怎么能不来呢?”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小青希望许仙不会来。
但事与愿违,所有的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所谓的缘分,也在许仙和白素贞的身上一一见证。
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小青看着她和许仙渐生情谊,看着她和许仙喜结连理,看着她和许仙同床共枕。
犹记得那一日红妆嫁衣,锣鼓喧天。
小青拿着几罐子酒找到五鬼,然后以一扬衣袖:“喝!”
辛辣刺激的感觉在回荡喉间,似是燃烧起了一团火焰,他迷迷糊糊地扯住刘元达的衣服,指着自己道:
“你看我,像不像女的?”
刘元达笑呵呵道:“怎么会,你幻化成少女又不是真的成了少女。”
“哈哈哈……”小青大笑几声,又将几口烈酒吞咽下肚。
“那为什么……为什么她看不见我……她看不见我……”小青发疯似的扯着刘元达的衣服:“许仙是吧!他活的总没有我长,他总会老死……”
他干笑几声,指着刘元达道:“我熬死他!熬死他……你看着我,我总有一天……会光明正大地和她在一起,去他的许仙,去他的报恩!”
酒后吐真言,小青真的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再是白素贞的丫鬟。
可是后来的变故,他没有料到,同样也无法去改变。
端午事变,盗取仙草,大闹地府,水漫金山……
铺天盖地的洪水,她不死不休的执着。
白素贞一心一意想救出许仙,那一刻,她真的没有看到自己身后的小青,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小青。
但是小青还是抱有希望,总有一天,白素贞会回头的吧,只要他继续等下去。
雷峰塔倒,西湖水干。
他可以等。
眼前是碧波荡漾的西湖,绿柳成荫,游人如织,划船的老叟依旧大声吆喝着:“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
只是这一次,只剩下青衫的丫鬟了。
一年,两年,三年……直到二十年后:
许仙之子许仕林高中状元,锦绣红袍,风风光光前往雷峰塔,而原本的“西湖水干,雷峰塔倒”也因为许仕林不再作数。
那一日,小青立于雷峰塔旁的古树之上,他等待着白素贞出塔,分分秒秒皆是煎熬。
直到最后紫气升腾,祥云满天。
小青原本期待的情绪,一点点落寞,一点点失望,最终只余下一双呆愣愣盯着祥云紫气的竖瞳。
白素贞和许仙……
现今已功德圆满,位列仙班……
白裳入目,墨发及腰,明眸皓齿,华贵出尘。
只是白素贞的眼里,再也没有了期望,爱慕,渴求。
即使是面对许仙,她平静的眸子里,也再未能惊起一丝波澜。
许仕林的队伍又浩浩荡荡地离开,扫地的僧人收了扫把回到屋中,夜幕降临,寺庙里点燃了一支支蜡烛,风里有淡淡的香火味。
小青却没有离开,他化作青蛇盘于古树之上,一双竖瞳一直盯着雷峰塔,没有移动半分。
寺庙的气息对妖不利,但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他的姐姐还在塔里对吗,他只要再等下去,姐姐就会回来,然后和他一同前往峨眉山。
白素贞还在塔里,对吗?
小青没有说话,没有动,没有进食。
他仿佛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雷峰塔。
不知在树上待了多久,小青忽然想到什么,化作少女模样,急匆匆回到曾经的家里。
他疯了一般翻找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小青最终在柜子底翻出了一把破烂不堪的油纸伞。
小青把破烂的油纸伞打开,纸伞的骨架折断几根,软塌塌垂落而下。
他看着破烂的纸伞笑了笑,接着蹦蹦跳跳地跑到了西湖边。
渔船在岸边停下,船夫伸手一扶头上的斗笠,朗声道:“姑娘要去哪里啊?”
小青上了船,他依旧打着那把破烂的纸伞。
“船家,带我去找姐姐。”小青指了指手里的烂伞,笑盈盈道:“这个是姐姐的纸伞。”
船夫愣了愣,笑道:“姑娘莫要打趣了,这纸伞都烂成这样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啊?”
小青嘟嘟嘴,依旧不依不饶:“就去找姐姐。”
“姑娘你得说个地名啊!”船夫无奈。
小青再次指了指纸伞,他的手指滑过伞柄,最终指向前方茫茫湖水。
“纸伞都在,姐姐一定还在!”
船夫只当小青是疯子,便二话没说将小青推下了船。
下船后的小青仍旧紧紧握着手中的油纸伞,他看着船夫划着小舟越来越远,最终呢喃道:“纸伞都还在,姐姐怎么会走……”
怎么会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