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水翻滚,桃花轻颤,最终随着那一声轻啸打成了一个圈,犹如游龙一般在这氤氲的温泉水中消散。
洛秋玄从水中钻出,看着温泉边上的白隙爻,眸子依旧复杂不已,天劫的最后一击,锁定的依旧是他,但却在最后的关头是她将他护住,所以那集结了所有力量的天威大多都击在白隙爻的身上,这也是白隙爻的身上的伤要比他重的原因。
只是……她为何要的如此做?
当年的绝情历历在目,她为那柳曳华更是叛出了师门,甚至是跳下了凤凰台,为何到了今时今日会为了他来当这天劫?愧疚吗?还是补偿?
极渊之巅初见时她所说的话清晰的浮现在脑海,夫君啊……她当真是这般认为的吗?
这一刻洛秋玄那坚定的信念终于有了些许的动摇,他将头往后一扬,将半张脸都浸在了水中,将所有的气息内敛,让身体就这般漂浮在水中,浑身毛孔打开——经过天雷淬炼过的身体,强硬的比正常修炼百年还要强悍。
天道虽为劫罚,却也是另一种机缘,也是因着这数万年来天劫的稀少,这世间修炼者能大成者才会这般的少。
而千阴山……从上古时期就有许多大恶之人被关押流放在此处,那里空间迥然,更是有自己的法则,古来只有一条路,又有强者把守,但凡进去的人没有一个能走的出来……
思绪飘了一瞬,又再次转到白隙爻的身上,那被他努力忽略掉的痛苦又再次击在他的心头,又让他想起了腐水之渊的那一场大战,那次他初次来这里,她也是重伤,那时她在生死边缘挣扎,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救她,也许当初不救就不会有他后来的痛苦,他仍旧会在不断的寻找心中那一人,心心念念着那场割舍不下的美梦。
但,救,他亦不曾后悔,甚至还留着到现在都不曾消散的庆幸——终于将那场梦从虚做到了实,虽然结局并不如人意。
洛秋玄努力的不让自己去管此时的白隙爻,去想那些因她而受的折磨和痛苦,却又因着没有那魂种的干扰来增加他内心的恨,终于出了温泉,将她抱在了怀中,这般才觉得自己内心的烦躁平静了下来。
而他怀中的白隙爻亦是丝毫没有嫌弃他满身的水渍,就那般揪着他的湿衣,仿佛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紧紧的抓着,再不肯放,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痛吟,呢喃着痛
洛秋玄运转功法将身上的衣衫烘干,犹豫片刻将其抱起,走向那曾经为她疗伤时的山洞——白隙爻身上的衣物早在她上岸的时候就已经自动转干,就连那被天雷轰出的破洞也在他为她疗完伤时完好如初。起初洛秋玄以为这是件了不得的宝物,查看之后也不过是件平常的衣物,并未发现它的特殊,也没有再管。
只是到的山洞的洞口,洛秋玄的脚步猛地一顿,此时的洞内已然换了另副样子,不管是摆设还是草垫都已被替换,温馨而又陌生——那原先本是铺着厚厚的干草的地方被移来了一块两米宽的大石,靠着山洞的石壁而放,石上除却厚厚的干草之外还有一床被褥,银丝暗纹的云锦被,大约是长时间无人住,上面蒙了一层灰。一侧的石壁上还放了一个石瓶,而石瓶里的花已经干枯,另一侧亦有石桌和茶几。
洛秋玄的目光闪了又闪,片刻之后才又继续往前走,将那云锦被上的灰尘弹去,将其放在上面,却又在起身时被拉了回去,洛秋玄看着抓着他衣襟的手,想要将其掰开,又在触及到那双柔软的双手的时停下了动作,继而脱下自己的衣袍,看着惨白着脸将衣服揉作一团的白隙爻,最终只着了件中衣走出山洞,却与抱着火儿的陆拾叁迎面对上。
四目相对有一瞬间的怔愣,继而深沉了眸子,只见陆拾叁又扬起了招牌似的笑容,冲着咧嘴一笑,目光却是越过他看向里面的白隙爻“你就这般将我师姐放在这里?”
洛秋玄的眸子深邃的犹如夜晚的海,不起波澜却又望不到底,这样的眸子最是吸引人,稍不留意就会沉浸其中。
洛秋玄不语,陆拾叁的那双眼眸还残留一丝使用谶言术后的一丝双瞳,望进洛秋玄的眼眸中仿佛能看到那隐藏极深的秘密,却还在未看清时失了那将要窥见的痕迹。陆拾叁有些遗憾的一叹,他的重眸终是后天修炼出来的,不及墨如风那天生的重瞳目将人和事看的精准,更不及他修炼的谶言术那般得天独厚!
终究是技不如人!
陆拾叁想要越过他去看白隙爻,却无论走左还是走右都被洛秋玄挡住了去路,让陆拾叁有些莫名的看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管她还不让我管了?”说着故意将怀中的火儿往上掂可掂
洛秋玄的目光可不就落在了他怀中的火儿身上,甫一触及就感受了火儿身上的萎靡之气,心脏不由得一缩,想要问及她的情况,却又在将要出口的时候猛然止住,眼睑微垂,遮住了内里的光,也让他让开了路。
陆拾叁快步从他的身边走过,为白隙爻探脉,片刻后面露讶异,再探亦是如此,沉默片刻终于想要用神识去探,却被洛秋玄一把止住“你用神识探查她的体内,经过她的允许了吗?”
洛秋玄不是不知陆拾叁这般做是为了白隙爻好,但只要一想到这般会让白隙爻毫无秘密的暴露在陆拾叁的眼中,心中就一阵的不舒服。目光沉冷的盯着陆拾叁,带着深深的警告。
陆拾叁的眼眸微眯,迎上他的双眸“她这般喊疼,我总要知晓原因?”
此时的白隙爻面色依旧惨白的毫无血色,小脸皱成一团,将身体蜷缩,紧抓着洛秋玄的衣袍,喃喃之中只有一个疼字不时从口中溢出,但陆拾叁却在她的脉象之中没有查到她痛的根源,就连她体内的伤也因着洛秋玄的疗伤好了大半,压根不会让她疼成这般。
洛秋玄松了他的手,神色莫名的说了句“若是你能够直击魂魄,减轻她魂魄的痛,你大可去查”
“魂魄……是命魂!”陆拾叁的手指猛地一颤,迅速的收回,在洛秋玄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的摩擦了几下,恼怒的道“是慕千雪!我就知晓,捏碎了连着师姐命魂的魂玉,师姐不会不受牵连!”可钟道子却说好了,这个“好”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陆拾叁第二次说起这事,第一次他听着无动于衷,导致陆拾叁差点与他翻脸,这一次,他心绪起伏有些大起大落,面上却依旧没有声色,只有眸色微微一变,却又瞬间恢复正常。
此时陆拾叁也已不想去管洛秋玄心中是如何做想,更没有将任何的希望再放在他的身上,目光几经变化,却是再也维持不了嘴角的笑。手指再次探上她的脉搏,这一次他在细听之下能够听到她脉搏的异样,似是穹劲有力,却又飘忽不定,这一刻蜿蜒如溪流,下一刻便隐在了虚无缥缈间,时强时弱,早就偏了正常人的轨迹。
许久之后陆拾叁将手放开,从怀中取出一粒丹药,珍而重之的将其喂进白隙爻的口中“这是我师傅给的保命丹药,我与师姐一人只得一粒,师姐的那一枚早在二十多年前丢失,这一枚一直被我师傅告诫着非生死不可用,这么多年我一直贴身带着,却不想却在今日用到了”
洛秋玄的眉头微皱“她并未到生死的关头”
陆拾叁看着他张口欲言,又想起他之前的种种,最终只冷笑一声“未到吗?”继而又哼了一下,显然对他说出的这话有些轻讽——命魂都已经断了的人,不是生死又是什么?!
陆拾叁将火儿放在白隙爻的身边,打量了眼山洞的情况,还算满意,起身随手将那石瓶里枯萎的花取下往洞外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半侧着头道“聊聊?”
洛秋玄顿了下,点头。
二人出了山洞,看到勃勃生机的景象,下意识的呼出一口气。陆拾叁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枯花丢弃,又从新采了一束,一边摆弄一边道“这里就是曾经你们掉下腐水之渊后来的地方?”说罢不待洛秋玄回答又说了句“极渊之海,极渊之地,原来竟是这般巧妙的关系!”因着当初他缠着白隙爻仔细问过这极渊之海的细节,所以甫一到这里,他就猜出了这里是何处,只是不知她与洛秋玄落在这里是故意而为,还是意外?
洛秋玄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不语,却又在好几次,想要出口提醒白隙爻并不喜欢那朝开暮落的木槿花,虽随开随落,日日不绝,但那花终究是新替了旧,不再是原来的那朵,相反,她极其喜欢那些青翠的竹子,虽冬有萎靡,却不曾折下半点腰身,坚毅的迎春送冬;且,那有他的味道!
洛秋玄的身体猛地一震,幼时他常在安魂竹内修炼,后来,又常饮用从安魂竹上收集的露水,小时众人皆说他身上有一股竹子的清香,后来他离开千帝门之后这种清香也随之消散,直到遇见她,才有被提起,再后来二人分开之后他问过身边的相近的人,皆未闻到过他身上的竹香,再相遇亦不曾被提及,再后来他称帝之后,燃起了世人常用的龙涎香,彻底的将过往抹去,亦或是他不想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那相似的话。
洛秋玄的思绪飘的有些远,那边陆拾叁已经将各种花摆弄好,虽不甚好看,却也能入眼。陆拾叁将花对着天空的那块火烧云比了比,有些得意的道“还不赖吧?师姐醒来后一定会喜欢”
洛秋玄不屑了看了一眼,心中暗道“白隙爻才不会喜欢这些野花,她最喜欢的是那火红的凤凰花!”退而求次,也是那粉红的桃花,在那花丛之中再插上一尾竹叶或是青翠的芦苇才是她最喜欢的颜色。虽是有些俗气,也是正好的颜色。
陆拾叁没看出他一眼的鄙视,只以为他对他前一刻还为白隙爻忧心忡忡,这一刻又做出这般无聊事情的不耐,轻笑一声,将花放好,又随手拿起一块石头仔细打磨,由术法幻化成的磨石刀,被他用的得心应手。
陆拾叁道“我知晓你与千帝门不睦,也听说了那些个传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做的确实逼真,但也有偏漏的时候”
洛秋玄一时没明白他这话中的意思,淡漠的看着他没有言语,陆拾叁见他这般模样,叹了口气又道“对于鬼谷被灭之事你查到多少?”
洛秋玄冷淡的回了句“鬼谷之事与我何干?我为何要查?”这是陆拾叁第二次在他的面前提起鬼谷,他知晓当初他变幻容颜化名为火渊之事已经被他猜到,只是上一次,被他故意打断,这一次他依旧不想正面回答。
且鬼谷这次出事,他亦已知晓,这般再问,他自然没有再说的理由,终于查?他查的不是鬼谷,而是那些人的身份,只可惜,所有的线索都凝聚在了那被白隙爻所抽出来的魂魄之中,让他只能从枝末横节中寻求答案,但收效甚微。
鬼谷禁地,他后来又回去了,只是那里除却一池的莲花与交纵的黑丝之外再不见门路,谁也不知那禁地的深处还有什么,而白隙爻与陆拾叁又遇到过什么。
但……
洛秋玄看了眼陆拾叁,以对方狐狸般狡猾的心性定不会如实相告,如此问了也相当于没问,甚至还有可能会让对方编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这般还不如直接否认的好。
陆拾叁听了他的话也谈不上失望与否,将手中的石瓶打磨好,又用清水冲洗干净,拎起来看了半响,有些许的不满意,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又拿起石刀打磨了起来,最终削去一块凸起的瓶肚才有些满意的收手,只是这般打磨出来的石瓶在洛秋玄的眼中依旧是丑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