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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策把香片丢进铜鸭炉子里,香片焖在炉灰里半天燃不着,他翻箱倒柜终于翻出了宫人用的錾花铜叉,拨开香灰。就在这袅袅散开的烟气中,寝殿的门被人打开了。门口进来一人,背着日光,看不清五官表情。
但他几乎不用费力去看就知道阿政,二十多年,他们之间的羁绊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无须事事分辨。
他拿着铜叉边转身边说:“你从哪里回来?贤庸替我找了你半天,有事想和你说,牡丹宴的事抓的两个人叫箫钧审过了,那个宫女只求饶,太监是一个字都没说,这事没什么好审的,我准备叫他放人,你……”
宗政走近,阴影倒流,露出他棱角深刻的五官,和冷峻的神情:“刚刚宝儿来过了?”
宗策哑口:“你……”
“你和她说了什么?她的反应很奇怪。”宗政的目光与他相对,一丝不满如电弧滋生,“阿策,何时何地,用什么身份说什么样的话,我们之间有过明确的规定。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们遇上了?”宗策也很快抓住了他话语中透露的信息。
“兄长!”宗政刻意压低的声音似风雨欲来,他浓眉皱起,“我们的秘密会不会被发现,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地方。”
宗策竖起手在他跟前挡了一下,“我知道,你先别激动。我要关心这个问题也要先了解情况,首先我需要知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你们之间说了什么。”宗政轻嘲回了一句,刚要说什么,忽而嗅到空气中的气味,面色猛然一变。“麝香……”他低低地道出,“怎么会有麝香。”
宗策很是镇定,“晌午换的,午歇时用。”
“……你从不用麝香。”
他面色几度阴晴变幻。
“阿政!”宗策双手握住他的肩膀,试图让他冷静。两人等齐身高,双肩皆是宽阔,他一个恍惚错眼,仿佛以为是镜中的自己。“你先冷静……”
宗政的眼神冷冽:“是你应该冷静,我只问你,你碰了她?”
“你先听我说,今天你是不是帮着丽淑妃来指责她?她一看见我情绪就不对,我……”
“所以你碰了她?”
宗策微怒:“她被人下了药!既然说好了她归你,我不会平白越界,但这次事出紧急,我来不及通知你,她也等不了。”
“好一句‘她也等不了’。”宗政拂开兄长的手,鼓了鼓掌。
本不是他起的心思,可宗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做得不够光明磊落,两种矛盾的心情交织,让他愈加焦躁。他吐了口浊气,眼也不眨地盯着对方,“那你呢,她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
宗政不回答,他笑了声替他接话,“在丽淑妃的温柔乡里,我猜对了吗?”
宗政皱眉:“我不知道她……”
“那你知不知道,她出事之前只在朝华殿吃过点心喝过水。把她推向深渊的是你的女人,不是我。”他一顿,“我只是在她掉下来的时候接住了她,而已。”
气氛凝结了半天,宗政竟是道出一句:“你查过?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不要污蔑别人。”
宗策觉得不可思议,讶异地挑眉:“你要维护丽淑妃?”
“我查过。”
宗策微愣:“什么?”
“宝儿与我提起过,认为这件事做得很刻意。”他嗓音低沉,情绪亦不见高涨,只徐徐道来,“在宫女身上找不到突破口,所以我为了让淑妃安心,假意袒护她,好让她放松警惕。事后果然有所获。安排的人听到了她和宫女的谈话,确实是她所为。”
这件事如果要从细节着手去查同样能查得到,只是耗时太长,不能马上见到结果。
他做事从来不紧不慢,只有这一件难得的急躁。
“那个叫陆离的小太监可以放,宫女就不必了。”他看了一眼兄长,回应进门时对方的提议。
宗策有些结舌,“她和你说这些,你竟也……”
“其实,她是和你说的。”宗政抬眉,“是和阿敕……”
两人这一场交手各有输赢,气氛倒是一静。
而宗策,在听见“阿敕”这个称号的时候,就回忆起自己偷偷瞒着弟弟做的事。一瞬间把放出来的气焰都收了回去,宛如哑了的烟火筒,再次感到如坐针毡。
好一会儿,才说:“我与她……我并没有真的碰她。”
宗政一愣,心里不知是何感受,见兄长如此,也没了怪罪的心思。他揉着眉心,回想着整一出的因缘巧合,怔怔出神之际竟是有些可笑:“或许这就是天意。”
“嗯?”
宗策一出声就发现嗓子微哑。他去倒了两杯水,一杯自己喝,一杯给宗政。
宗政停顿片刻,到底还是接了哥哥递来的杯子。他把茶杯拎到前面,做出敬酒的动作,宗策跟他碰了碰杯。他问:“牡丹宴时我扮演阿敕带走了她,你想不想知道那回,她对我说了什么?”
“你说。”
“我问她,如果她能自由选择,是选作为皇帝的我,还是选身为皇帝近卫的你。”
热水入口,宗策发现并没有缓解紧张的感觉,反而像把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没想到阿政竟然借用那个身份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是他们两人对话开始之前,还是之后?
他心绪纷乱,明面上却佯作淡定:“她怎么答?”
“她的回答是……”宗政的指尖摩挲着杯壁的暖意,回想起了当时的那一幕。
那时她听到这个问题是惊愕的,再三确认他并没有开玩笑后,忽而露出白牙笑起来,用认真而坦率的模样告诉他说——
“一个也不选。”
他低而沙哑的声音,仿佛与回忆里那充满着憧憬向往的清甜嗓音重合:“如果我有财富,有健康,有自由,为什么还要做限定的选择题?我可以去周游列国,邂逅一段自己的浪漫姻缘。你们,我一个也不想选。”
“……”
宗策一个吃惊险些把杯子捏碎,他缓了几秒放下杯子,随即咬牙冷笑:“她还真是有胆子说。”
即使是神策令统领的身份也是许多人高不可攀的存在,更何况天下之主?可她偏偏就能将这些视若无物,撩拨了两个人之后,拍拍裙子,撂下一句:我去找更好的了。
宗政本也是心烦,可是见哥哥比自己更不愉快,心情莫名好了两分。竟还能用调侃的语气说:“挺有趣的不是吗?”
宗策瞥他一眼。
他话锋一转:“其实,阿策你真的甘愿把她让给我了吗?”如预料的那般没有得到回答,宗政淡笑:“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人也好物也好,都是由我们来决定归属,他们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她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例外。”
“你的意思是……”
“既然我们都不甘心就此放手,不如让她来做决定,如何?”
宗策抱臂,审视般地看着弟弟:“你是真心的?”
“当然,不过我们要定一个时限,也由不得她去选别人。”他慑人的眸光轻轻眯起,嘴角忽的一弯,“只当是我们度假放松,对弈一局。”
那模样,和小时候两人打坏主意时如出一辙。
宗策摇头失笑。
他就知道,阿政向来心高气傲,如果是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怎么会以如此轻松的态度来对待。恐怕在发现他与宝儿有过亲密接触之时就不是这么好说话了。但宝儿能让他执着不放手,想出这个主意来,在他心里也并非没有留下影子。
“好。”宗策露齿一笑,“我答应。”
而他,又何尝不是?
*
因为晋封侍寝,守宫砂的流言在宫中褪去,相应的,皇帝果然遵守承诺把陆离放了回来。
大概是有人嘱咐过,他没吃什么苦,只是人又变瘦了。宝琢第一时间拿出好几碟小零嘴儿给他吃,甜食对小朋友们来说总是能起到很好的安抚作用。
“挨鞭子了吗?”她问。
他吮着拔丝糖,“没有。”
“那拷问你什么了,有特别为难你吗?”
“问我为什么要拿热水浇人家,没有为难。”
这个问题宝琢也好奇:“你怎么答?”
小鹿抬头看她一眼,“这不是宫里的规矩吗?”
“宫里什么时候有这规矩?”宝琢吃惊。
“他们都是这么教我的,甲公公拿蜡烛烫我的手,乙公公就让我烫回去。丙公公拿鞭子抽我,丁公公就叫我抽回去。只是我年龄小没力气,打不回去。当时她拿滚水泼您,我想您的力气应该不大,所以就替您泼回去了。”他褐色斑纹长在大眼睛边,有邪恶的孽感,又仿佛很无辜。
宝琢被狠狠shock了一下,这什么鬼的规矩?!
“……她可能是不小心呢?”她轻咳了声。
“哦,那我也是不小心。”小鹿舔了口糖,如是回答。
“……”
她考虑了一会儿,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人回来就好。”
她一直担心这孩子因为原先的经历走歪了路,但没想过那帮人这么不是东西,不止欺负他,还强制灌输暴力思想。可这想法又不是一两天能改的,她也没有教育小孩子的经验,得好好想想。
他脑袋蹭了蹭,身体跟着她的手稍稍摆动,像一朵摇曳的向日葵,使她忍俊不禁。
忽然想起一事,她问:“小鹿,你被提审的时候有见过陛下吗?”
小鹿点头。
“如果让你形容的话,你觉得陛下是个怎么样的人?是冷,还是热?严肃还是爱笑?”
“冷,严肃。”
宝琢陷入沉思,这个问题,她这几天还分别问了山薇、丁胖子这些宫人,得到的回答南辕北辙。甚至连关于喜好的回答都大不相同,一时说爱吃甜的,一时说爱吃辣的,这个说喜欢热闹,那个说喜欢安静。
她当真不信,这世上有一个人,能把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融为一体。
自穿越以后的蛛丝马迹一一如流光般闪现,宫中对陛下喜怒不定的评语,七日一轮换的侍寝嗜好。还有惊马那回,她说他“像是两个人”时他的反应,最初她以为给她上药的人是山薇,所以以为小宫女被自己对皇帝的臆测吓到。可从头到尾听到的人分明就是皇帝自己,若她只是胡扯,依他的脾气也不过一笑置之。
只有她说的话确实戳中了他,他才会有异样。
可皇帝怎么可能有两个?野史记载,宫中有非常残酷的规矩,如果继承大位的嫡子是孪生,必定会将其中一个溺死,以防祸乱。
所以……
宝琢的身体忽而微颤,用力咬住了下唇,不知道到底是害怕还是兴奋。
元熙皇帝,是不是具有双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