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六是赵构生日,谓之“天申节”,完颜亮派出签书枢密院事高景山、刑部侍郎王全,分别充任生辰使和生辰副使。
出发之前,完颜亮专门召见王全,言辞切切命他,“当面数落赵构,要求宰执等重臣来汴京参加学习班,提高专业能力水平;索要汉水、淮河一带土地;如此显现大金上国威风,赵构不同意,还要当面痛加指责,反正他不敢杀。”
按照完颜亮性格,充分发挥他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原则。
假如答应,就得老老实实交出地盘、交出大臣,随便说几句话要来的利益当然是白捡,而且以后依然随时如此说事,一点也不会耽误南下;假如不答应,那也没什么损失,反正终究要开战。
至于太过嚣张,万一惹怒对方,也不是坏事,只要有反抗或者一怒之下杀掉来使,战争借口不是就找着了?
无论如何,占便宜的都是他完颜亮!
不得不说,完颜亮对人心的把握,相当厉害。此番对赵构心态的把握,照样精准……
为确保计划成功,完颜亮又对高景山说,“王全到底会否按所说去表现,还必须有人监督……”
而这二位金使,果然不辱使命。充分发挥螃蟹横着走的原则和外交豁免权,在船上随意射杀岸边宋民……
而此事,官府竟然奈何不得,只得忠告民众小心……
五月十九,金使捧国书升殿,说正事。其中,负责宣读诏谕的副使王全东壁面北,朝着赵构放肆地厉声开口。
“从东昏王时代起,金宋议和。我上台之后一两年间,你曾经派“祈请使”巫伋等人来,谈到放归被俘虏皇帝宗族以及增加帝号之事。当时巫伋所说的赵家皇族中,除却天水郡公因风疾病亡以外,其它事情,经过仔细考虑,似乎不能批准。“
被俘的赵桓,本来被金太宗废为庶人,再封重昏侯。皇统元年,金熙宗为向南宋示好,又将赵桓由重昏侯晋封为没有贬义的天水郡公;而六年前已经病死的昏德公,则被追晋为天水郡王。
当年在晋封时,由侯而公、由公而王之外,所封的天水郡,本来也是赵家的“族望之郡”;很显然,金熙宗此举就是为缓和金宋关系,进而为即将开始的皇统和议做铺垫。
大宋朝堂为回报,便以加官夺权等方式,明升暗降,将岳飞、韩世忠、刘锜等抗金名将兵权通通拿掉。几个月后,金宋和议达成,史称绍兴和议。
此时,赵桓之死对大宋来说还是个秘密,完颜亮在诏谕中突然提到,当然也有打乱对方心神目的……
完颜亮先是拒绝大宋,尔后便开始提出自己要求:
今年岁贡较大,富饶江南出产又不多,只从民间征集,想必很难备齐,我有其它想法;其次,金宋以淮河为界,民间私自过河的多,之间往来越境现象,虽严令禁止,也很难杜绝。
再次,长江以北、汉水以东,虽然有边界约束,但是金宋叛亡的人经常在这一带互相交往,引起边境纠纷。
淮南一带,田荒人少,有人户耕种的土地都给你,我所要求的,不过是其余那些田地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意思很清楚:什么岁贡不好搞,什么往来越境,什么引惹边事,什么淮南油水不大,什么金宋界限需要明确……通通都是幌子,目的只为引出结论——当年边界线划错。
淮河以南、长江以北、汉水以东,正是京西南路、淮南西路、淮南东路一带,通通划入大金!
果然狮子大开口,而且还是颇为恶毒的一大口。这一口并非咬在无关大局的僻远边疆附近,而是直接瞄准对宋而言最致命的江淮一带。若真的如完颜亮所要求,让出这块水网密集、不利于金国骑兵突杀的战略缓冲地带,那也就意味着,大宋几乎是将密布其间、历经多年修筑的防御设施及城池拱手送给金。如此,那么在随时可以由此继续南进的金兵看来,唯一有可能减缓他们前进步伐的,只剩下长江天险。
稍有理智之人,当然绝不满足完颜亮要求。但他原本没打算仅仅靠这些话就能拿到江淮之地,非要如此做、如此说,在透出霸气之外,更多的则带有心理战味道。开战以前进行恐吓,必定会在对手心中造成难以抹去的阴影,何况对手还曾经有过惊弓之鸟的经历呢?
而这些,还不是诏谕全部。在后面,完颜亮通知宋高宗,自己近期内的行程:按行程计划所言,从五月中旬起,到八月、九月、十一月、来年正月、二月、三月,几乎一年的时间金都不会对宋有什么打算;何况,之后完颜亮还要回中都呢,就算有打仗的心,也且得往后说呢。
为表示一点“友善”,诏谕中还说,“至如帝意,稍有所难,朕亦必从”,仿佛跟赵构很贴心、很好说话。至此,完颜亮对待南宋秉持的又打又拉、连唬带蒙的手段,在这份诏旨中算是全数显现……
概括起来,无非三点:
其一,淮河流域归金国。
其二,江南下属国派大臣去开封报道,参加学习,大臣人选不可随意,需要时首相次相,枢密使,御前军统领……
其三,天水郡公死了。
金生辰副使王全,总算“厉声”念完诏谕。在大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对赵构完全没有任何起码的礼貌,仿佛在呵斥手下一般,悖慢无礼已极。
赵构听清前两点,第三点选择性忽略,淮河流域先不说,光是四个大宋重臣,去了金国后,他大宋也别想混下去了。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如此一来,就连一贯懦弱的赵构,终于也忍无可忍地爆发!
“听说金使出身名门望族,怎会半分礼仪没有?”
王全毫不客气,跳起来喊道,“赵桓今已死矣!”
大殿瞬间陷入死寂,原来天水郡公是赵桓!
赵构脸色大变,立即起身走进后殿,金使还在不依不饶,继续高喊。
文官们集体默哀,似乎为死去的君父难过。反倒是禁军将领李横站出来,制止了大呼小叫的金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