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越云泽的别离剑中分身出来的相依剑,与雄剑一样,斩金截玉,刃如秋霜。
无奈此刻砍在这笼子上,却一点用也没有!
想想也是,既然被关在这种炼狱般的地方受煎熬,这困兽原本肯定不平凡,所以笼子必然坚固些。
尽管无用,困兽唯一能睁开的那只眼中,还是迸射出了异样的光芒。
对别离剑抱了巨大希望的苍郁,倒很是失望。不知魔无上与这困兽有何血海深仇,竟对它下了如此大的心思,让人家承受比死还难过的煎熬!
“我和你一样,也是魔无上的笼中物......”苍郁叹了口气,“笼子打不开,这里又如此高温,你一定很难熬吧?要不,我先给你找点水去?”
笼中即刻传来急促低哑的咆哮,困兽拼命摇头,极力用头撞笼子,撞得头上的伤口渗出血水来,却浑然不顾,满头毛发凌乱不堪,只有唯一的那只眼睛充满深情,亮如星斗!
苍郁想,它这副模样,一定不想别人盯着它看,会尴尬的,于是假装看向别处并阻止它:“别这样!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我不去就是。”
困兽这才安静下来,喘着气用力点头。
“那你渴不渴,饿不饿?”
精疲力尽的困兽竭尽全力摇头。
苍郁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太热,所以没有胃口?如此恶劣的环境,至少也该补充些水分吧?它是不是担心我,不想让我为它去冒险?它的心肠可真好......”
“那这样,我问你答,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了。”
困兽点头。
“你是嗓子受伤了不能说话,还是本来就不能说话?”
困兽迟疑,不置可否。
“哦对,这样没法回答,得问简单疑问句,”苍郁吐了吐舌头,“你嗓子受伤了,所以不能说话?”
困兽点头。
“你眼下感觉如何,还能坚持么?”
困兽点头。
“走得动么?”
困兽摇头。
“还有其他人被关在这附近么?”
困兽摇头。
“魔无上跟你有深仇?”
困兽只好疲惫地点头,心中却很是焦急,不知该如何表达出让她快点离开,此地不宜久留,怎地还唠起了家常呢?
越是这样,苍郁就越是想帮它,挖空心思想办法打开笼子。
忽然,记起云泽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这笼子如此坚固,兴许吃软不吃硬呢?
生活中有很多人就是这样,对态度强硬者,绝不屈从,可是一听到温言软语,就立马投降了。她决心一试。
在熊熊火舌中央,苍郁盘腿坐下来,将心境放平和,意念跨越火海,遥想着蓝天白云之下,清澈静谧的湖面上,两只雪白的天鹅并肩齐游,仿佛水中仙子,纯洁不掺一丝杂质......
它们优雅地梳理自己的羽毛,时而曲项天歌,时而嬉戏缠绵......
一圈一圈的波纹,在它们身边荡漾开来,波光粼粼,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出窍了,追随它们而去......
与此同时,相依剑受意念控制,一改往日的硬气,软得如流水一般,自在穿游于笼子的间隙,又如上好的绸缎般,与坚硬的笼子纠结、缠绵。相依不见了刀光剑影,唯有睡莲般的娇羞......
华光一现,困兽眼睁睁地看着坚实的笼子,竟就如此化为了虚无!
苍郁这才睁开眼,惊喜万分,要不是这里危险,她恨不得要开心地翻几个跟头了!
心中暗暗赞叹,我们家云泽就像一本厚厚的书,身上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智慧,以后要好好跟他学习才行!
终于得以与困兽面对面,彼此近在咫尺,再无阻隔。
“你不开心么?”
苍郁问。
不知为何,没有了笼子的禁锢,困兽脸上不但没有惊喜,反倒流露出些许担心害怕的神情。
而且没有了笼子借力,它连身子都直不起来,显得更加羸弱了。
苍郁想,一定是它身受重伤,行动不便,担心无法顺利离开,或者担心给我添麻烦吧。不过,怎么带它走,倒真是个问题,方才忘了考虑了。
时间紧迫,火焰高涨,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苍郁又着急,身上汗如雨下,脸涨得通红。
困兽似乎比她还急,不顾自己的嗓音已经非常沙哑,还是拼命冲她吼着,企图要表达什么。
苍郁始终理解为前面那个意思,忙着想救它的方法,也就华丽丽地无视它的抗议了。
一张薄薄的、皱皱巴巴的纸,不知何时自困兽怀中,掉落到了地上。
它一惊,马上不顾一切地伏在地上,用仅有的一只手爪去抓!却因行动不便,还是被苍郁抢先一步拿到。
不知为何,困兽眼神中流露出了极度惊恐之色!
不过苍郁并未注意到,她只是觉得奇怪,困兽怀中居然会有纸张,而且在如此恶劣的身体和环境条件下,都还拼命保护着那张纸。
那一定是对它很重要的东西吧?
出于好心,想帮着拾起还给它,可是将纸展在手中的那一瞬,无意中瞥了一眼,就完完全全震惊了!
鼻子一酸,眼里无风起浪,心中万丈波涛翻滚!
虽然那张宣纸已经千疮百孔,沾上了血迹,但还是很容易分辨出,那张纸上画的正是——她自己!
苍郁颤抖着双手捧着那张画,清楚地记起新婚第二日,云泽曾对她说——“郁儿,我想跟你求一张画。”
“跟我还用说‘求’字么?画什么?”
“画你。”
“我?”
“对,画你。到了凡间,忙于生计,我们难免会有片刻分开的时候。我要将你每时每刻揣在这里,想念时拿出来看一看。”
......
心乱如麻,难以置信!可又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苍郁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困兽——它高大且有些熟悉的身材,它仅有的一只眸子里墨玉般睿智的光芒,他隐忍静默的气质,以及某种极力压抑却分明迸发出来的与自己亲近的渴望,这些都让她的心一点点冻结成冰!
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泪水终于还是决堤而出!
自己被点穴后,一直处于梦境,恍惚中曾梦到过这样一幕——自己被困,又见不到任何人,于是大声呼救。
云泽听闻,风尘仆仆自远方赶来无上宫救她,她却狠心地在与他相拥之时,将自己指尖所藏的五枚“离人毒”毒针,用力刺进了他的胸膛,使他倒地变为丑陋的废人!
当时她也很痛苦,还流了泪,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唯有在梦中拼命摇他,抱紧他,唤他的名字,可已于事无补!
后来她还曾庆幸那不是真的。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梦,而确是自己的所做作为!
奈何自己的意念还是不够坚定,内功也不够精湛,否则也不至于受控于魔无上,让云泽落得如此不堪的境地!
没错,眼前这个筋骨齐断、面容扭曲、只剩下一只眼、一条臂的困兽,正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越云泽!
好一个恶毒的魔无上,明知冰鹰之身不喜热,却偏偏将他置于如此酷热难耐的高温之中!
越云泽失去人形之后,自知大势已去,便将全身残余的最后一丁点功力和精力,全部用在掩护那张画上,就像舍命保护苍郁的时候一样,因此得以逃脱魔无上的法眼。
画像在,就好像他的郁儿与他同在一样!
但当他奄奄一息、认为自己再也无法见到苍郁的时候,忽然发现郁儿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他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外表不过是具皮囊,其实他怕的并不是自己变丑陋,而是非常担心自己这个样子会吓到苍郁,不光吓到她,还会令她肝肠寸断!
说不定,她还会去找魔无上拼命!既然于事无补,还不如不让她知道真相......
可谁知,极力想保守的秘密,还是被一纸画像败露!
困兽心灰意冷地垂下头,不再发出任何声响,也不再看苍郁一眼。能够想像出,他此刻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苍郁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他那一身傲骨,和惊为天人的盛世美颜,是每一个生命仰视的梦想和信仰。
如今,抚摸着他的每个伤口,每寸残肢,不禁肝肠寸断,加倍心疼!
“云泽......”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想说“真的是你”,或者“怎么是你”,但全都说不出口,这么伤人的话,要他如何回答呢?
“你一定受了很多苦,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困兽的每一寸肢体都痛得撕心裂肺,但这与他的心痛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还是不做声,也不动,只是任她轻轻拥住,任她将脸贴在自己的胸膛。
事实上,此刻他也没有力气把她推开。
这也许就是夫妻二人奢侈的最后一刻相依。
胸中的万顷波涛,化作仅有的一只眼睛里涌出的一滴泪珠。
对苍郁来说,这种痛不亚于当时在紫云残剑中,肉身俱毁、魂飞魄散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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