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片暗黑之中,唯有他越云泽,身披刺眼的月芽白,铺开一大片伏在地上,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
空气中充斥着许许多多邪恶的赤红眼球,和匕首般的尖牙,愤恨地包围着他,注视着他,伺机群起而攻之!
仿佛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将他扯为碎片千千万!
越云泽抬起头,渐渐看清了面前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他努力想站起来,可这对于现在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说,不过是徒劳,刚刚离开地面没多远,就又朝前栽倒下去。
污泥弄脏了他的白袍。
一身黑大氅的魔无上,笑脸吟吟向地上的越云泽抱拳道:“云泽兄,好久不见,一向可好啊?”
越云泽没有回答。
魔无上尽情欣赏了片刻他努力挣扎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爽:“哎,你这副样子要是让世人看到,得让多少愚蠢的女人哭断肠啊,哈哈哈哈——”
魔无上高高在上,蔑视着对手的苟延残喘,心里说不出的膨胀和满足:“怎么样,仰视他人的感觉如何?你可知道,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小人物,曾经就是这般仰视你的。小人物的心理,云仙应该还从未亲自体会过吧?”
受身体所限,无法站起来与魔无上平视,但越云泽还是尽最大能力,将头抬得高一些,不卑不亢说:“法天之则,生命之贵,才是我越云泽,毕生所仰视!”
“哼!到这步田地了,居然还嘴硬!”魔无上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被激怒了,他原以为,这回越云泽该向自己摇尾乞怜了,可还是连嘴皮子上的便宜都没讨到,“越云泽,你是不是嫌受的罪还不够啊!要是不过瘾说一声,我可以再给你加啊!”
“我既已受制于你,要杀要剐,随意!”
“哈哈哈哈——听这意思是受够了,想来个痛快的,对不对?一了百了?哪有那么容易!你够了,我还没尽兴呢!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
“也许你事到如今还不明白,我对你刻骨的仇恨何来。告诉你,这个问题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但后来我懂了,我就是受不了你天生自带的优越感!你人长得出众,声音好听,气质超群,魅力无边,仙力亦令众人高山仰止,你永远坐在最中间高高在上的位子上,这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你对人如此冷淡,竟让一帮没脑子的徒弟们对你忠心耿耿,退了位,竟然还能娶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就算成了废人,美人还对你死心塌地毫不嫌弃!一个人,怎可以如此好运!”
说到此处,把牙已咬得“咯咯”笔趣阁响的魔无上,忍不住咆哮起来,身体里压抑已久的不满和嫉妒,化笔趣阁霹雳般的呐喊,将墨色的天空划出张牙舞爪的闪电裂纹来!
是的,世间怎么可以有一个人,比他魔无上还完美、还走运!
可魔无上万万没想到,自己这番话说完,虎落平川的越云泽的反应,竟是对他生出无限同情来!
越云泽嘴角带着一丝微笑,那本不该是属于弱者的微笑:“就算我越云泽,从这个世上消失,依然会有其他你介意的人存在。你的心,永远不是自由的。你应该设法除去,心中过盛的欲望和执念。”
“你说什么!”
怎么也不该是同情啊?
要同情也是我同情他啊!
魔无上着实愣了一下,然后才冷笑道:“不会吧?你看看你自己,都已经趴在我脚下了,竟然还想着教化?最好还是替你自己想想罢!”
他飞起一脚,十万支利箭,插翅向越云泽而去!
一阵钻心的疼痛,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是悠扬的琴声,如潺潺流水般将他唤醒,在睁开眼之前,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归心殿,着实享受了片刻的宁静。
“云泽,你终于醒了!”
念昔图这次还是管用了,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不要!”
几日后的一天,苍郁从背后冲过来,紧紧抓住越云泽握剑的手腕,劲道太大,云泽险些被撞倒,别离剑重重落地,似乎能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捂着胸口连连喘息,下巴和胸前全是血。
当年丰神俊朗、无所不能的九天云仙啊,如今连剑都把持不住了!
苍郁让云泽慢慢坐下,自己则跪在地上,脸贴着云泽的胸膛,紧紧将他抱住,力道之大,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他留在身边,也正因为这样,才惊觉这些日子他瘦了好多好多,自己几乎被一堆骨头硌到。
越云泽也不看她,眉目间满是疲惫。
苍郁想,难为夫君了,如今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边是心爱的女人,和自己承诺给的凡间生活;另一边,是每况愈下的病弱身体,和担心给我带来拖累的锥心之痛。
“夫君,你已经好一点了不是么?为何要寻短见?!”
苍郁的语气悲凉中,还有一丝气愤。
越云泽苦涩一笑:“我只是,想把剑拿起来擦一擦,没想到,拿都拿不稳了......”
原来是这样,苍郁一阵辛酸。
有的人想好好活下去,却是不能;另一些人活的好好的,却不知道给自己积德行善,一个劲地兴风笔趣阁浪。
“这毒除了魔无上能解,再无它法,我活着,就是对你的拖累......”
“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什么拖累?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你感觉不到么?”
“我当然知道。我娶了你,本想好好照顾你,没想到......”
“夫君,别说这样的话。不管你是九天云仙,还是卧病在床的凡人之躯,我最大的安慰就是和你厮守,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过这样平凡的小日子。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里都是那个墨发如瀑、白衣飘飘的云仙,无论我做人做鬼,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云泽的喉结微微震动了一下,轻轻张了张微有些干裂的嘴唇,手指抚过苍郁的背。
是啊,这样平实的相处,不正是从前最大的奢望么?有她在旁,还不满足么?
苍郁从怀中掏出一张纸:“还记得这个么?你的欠条。你说会答应我任何要求。我现在就要求你,越云泽,坚强地活下去!”
越云泽用力点了点头。
苍郁的脸色忽然变了变,以手掩口,慌张地跑了出去。
“你怎么了?”
回答他的,只有苍郁在外面一阵阵笔趣阁呕的动静。
越云泽心中“咯噔”一下,难道?
待苍郁平复了,回转进房里,越云泽说:“把手给我。”
苍郁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地伸出手去。
越云泽以两指搭脉,无需望闻问切,只要一“切”即可。
可这一“切”之下,他那双从来波澜不惊的眼里,先是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被忧郁结满了。
他面色严峻地松了手:“郁儿,你有喜了......”
“我,我自己也是刚发现不久......”
苍郁后悔以前跟云泽学的医术,都还给他了,有身孕这么大的事,居然两三个月了才发现。
也难怪,她的心思从来都没放在自己身上过,不是担心云泽,就是担心魔无上来找茬儿。
但奇怪的是,这段日子,魔无上就像把他们忘了似的,再也没出现过。
“越云泽!”苍郁忽然换了一种义正言辞的口气,“你快要当爹了,就更得好好活下去了!”
接着又“噗哧”一下笑出来,一脸掩饰不住的窃喜,温柔地望向丈夫担忧的眼睛。
“云泽,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只是,近期我不能再常输真气给你了,你也要好好爱惜身体,我们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苍郁的眸子璀璨如星,精致的鹅蛋脸,花瓣一样盛开,藏着一抹娇羞。
她想,等孩子生下来,他的求生意识一定会更强,身子许会慢慢好起来。
越云泽的心情十分复杂,悔忧加起来,大于喜悦:“这个孩子来得......”
苍郁生怕他不要,紧张地说:“这个孩子当然得要!虽然他来得不太是时候,可你不是说过,法天之则,生命之贵,乃你毕生所仰视么?这可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而且是你我生命的延续!”
越云泽内心经历了片刻挣扎,而后轻轻抚摸着苍郁还未显山露水的小腹:“郁儿,只是太辛苦你了,没想到......”
是啊,谁想到一次就中了呢?
苍郁微笑着轻轻摇头。
枕着他的手臂,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头所有的忧虑都烟消云散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云泽,不管是三生五世,还是昙花一现,只要彼此相守就好。”
刚刚还在与苍郁交流的越云泽,此时却突然只看得到她的嘴唇在动,却一个字都听不到!
他突然失聪了!
从前,天上的日子过得寡淡清净,只是偶尔听得到风过的声音、荏苒花瓣微微飘摇的声音、日月升落的声音、书页一篇篇翻动的声音、棋子落盘的声音、清水注入茶壶的声音,还有自己的笛声、琴声......
从未想过听觉如此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