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房老太太的上房处,六太太正陪着三老太太闲话。三老太太忽而道:“咱们上次去华阴,你二嫂子可和你提过三郎的事情?”
六太太正在做着针线的手一顿,随即有几分讶异的抬头向三老太太看过去道:“三郎的事情?我……未曾听过二嫂子提起过啊……”六太太的话说的有几分的迟疑。
自家这个二嫂子出身清贵,想来有一股子的傲气,六太太与她也不过是平常之交,往日里说话并未谈及太多,这三郎的事情想来怎么说都不能和她来说的。
不过三老太太这话倒是问的有几分的奇怪,故而开口问道:“娘说这个做什么?”
随即心思一转,面上倒是现了几分的笑意道:“难不成,娘有什么人选不成?”
三老太太倒是一笑,看了看六太太道:“你往日里最是聪慧的,怎么,倒是没看出来?”
六太太奇道:“看出来什么?”听闻三老太太说起此话,六太太将手下的针线倒是放下了,不免探身向前几分,看着老太太。
三老太太虚点了点六太太道:“你呀,真是灯下黑,你可记得前几日三郎走前特意去给大房那边辞行过?”
六太太点点头道:“是啊,那不是前几日见过的,来与咱们辞行便也过去拜会一下罢了,这又是怎么了?”
六太太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已然是一动,有些模糊的想法又觉得有些不大可能,因为语气里倒是带了几分笑意的好奇看着三老太太。
三老太太倒也没打太极,直接说道:“前两日,你大伯祖母过来看我,说是前几日阿萦那丫头,出城去布施,倒是碰见过三郎几回。三郎便想着亲戚的情意送将回来。或是路上言语有失,倒是让三郎亲自过去道了个歉,还送上一枚碧玉环。”
六太太不解道:“什么言语有失……还去道歉?”随即六太太睁大眼睛看着三老太太道:“碧玉环?送了碧玉环过去?”
玉向来代表着坚贞之意,这玉环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这样相送的。玉乃坚贞之物,环乃是无穷之意,这其中所代表的意味不免让人有几分意动。
六太太立马就开口道:“三郎这是……”随即有些惊讶的直立起身子道:“可是,阿萦那丫头,如今才十三岁啊……”
三老太太靠着迎枕慢慢道:“如今十三岁,备上嫁妆准备个两三年,嫁过去倒也是正好。且如今三郎家里的那两个孩子年纪还小,等到过两年也能站稳了,倒也正是时候了。”
六太太心中的讶异简直不能描述,这整整大了能有十一岁啊,六太太咽了咽口水有些僵硬的笑了笑道:“这……大老太太是什么意思?”
三老太太抿了抿嘴道:“如今只不过是三郎一人之动作,且不说你二堂嫂那边如何呢,就是你大伯祖母也不能就这么糊涂的了了,这不就来问我来了。”
六太太皱眉道:“问您?这有什么问您的?”
三老太太叹口气道:“三郎忽然这样做,也没和咱们打招呼,也不知道是打的什么主意,咱们还是往你二堂兄那里去探探口风去吧。”
这事儿倒是透着几分不对劲,以卫三郎平日里的作风,断不能做出如此之动作,也未免有几分的孟浪了。这样直接的将玉环送到人家姑娘的长辈面前去,也没请出自家里的长辈,这样的行止倒不像是卫三郎的为人了。
故而大老太太才拿着那玉环来直接问三老太太了,六太太道:“那我就去封家信问一问去吧。”
身子刚要动,忽而又顿住道:“那……玉环呢?”
三老太太点点头道:“留在我这里了,你且想好如何说,就直接去信就是了,咱们也只等着回信就是了。”
六太太应是后就直接起身离开了。
徐萦这边倒是没去理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出事情。对于卫三郎忽而送出这么一枚玉环来,徐萦也没多想,只不过日日和下学回来的七哥儿一起玩耍一番,倒是愈加的有几分的欢快了许多。
转眼时日临秋,徐蓉的婚事也已经上了日程。南边的救济粮食也都运了过来,这些时日陕西都司都忙着整顿整个陕西的防务,许多因缺粮断食而误入山中为盗的人也都清理的不少,来往的商户也逐渐的多了起来。
路上的安全倒是日日的平稳了起来。因而这边的婚事倒是开始上了日程。卫家的人也都来过送过了聘礼,如今就等着将嫁妆送过去,徐蓉便可出门子了。
因而这几日来往老三房的人倒是逐渐的热闹了起来。徐萦因不大乐意再去听徐蓉那一番的冷嘲热讽,这几日随着六太太过去的时候也不大往徐蓉的面前去,只在外面和徐茜几个说话玩耍。
这日一屋子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倒是徐茜安分了几分。徐萦倒是有几分好奇的凑上前去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徐茜拧了拧身子道:“我什么怎么了?我这不好好的吗?”
徐萦好奇道:“往日里数你的话是最多的,怎么如今倒是安分的许多了呢?”
一旁别的房的姐妹凑上前去笑道:“她如今可是安分了许多呢,不日也是新嫁娘了,也该学着如何贞静贤淑了。”说着倒是掩嘴笑倒在一旁姐妹的怀里。
徐茜不依的上去与她笑闹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有什么不贞静贤淑了,我一直就贞静贤淑的很。”
惹得那几个的族姐妹都是嬉笑闹得厉害,徐萦上前拉住徐茜忙着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可是……”随即眼睛里倒是迸发出几丝喜悦的光,不免凑上前细细说道:“难不成是说定了?”
徐茜拧了拧身子,脸上倒是羞红了几分道:“什么说定了,我倒是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说完一转身倒是一溜的跑开了。
徐萦有几分哭笑不得看着徐茜的背影,扎着手转身看着那些姐妹道:“怎么就跑开了?”
有一族妹上前拉着徐萦和她们坐在一处,这才说起徐茜的婚事,原也是陕西的人家,姓郭,家住汉中,与其结亲的这一房如今正在西安城里住。
原是与徐茜结亲的这户人家,其父如今在陕西都司里任职,结亲的那个男子现正在西安城的一家书院读书,听说已然考取了秀才的功名,如今年纪也都到了,家里便想着能够定下婚事。
却说这郭家也是与五太太的娘家连着亲,这么一来二去的就被诚大奶奶打听到了,闻听如此一户人家,诚大奶奶也是多方的打探,前两日已然算是定下了此事。
虽说还要备嫁个两三年的,不过婚事已然是定了下来,诚大奶奶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如今满心思的就是开始给徐茜准备婚事了。
徐萦听着,也和众姐妹笑着说了些话,心里不是不为徐茜高兴的。毕竟女孩子家定了婚事,渐渐的也就开始准备嫁妆,过个两三年就能成婚了,也算是一件大事情。
且听闻诚大奶奶似乎对这户人家也甚是满意,徐萦听着也是为徐茜高兴。可是笑容之余,心中却也是有着说不出的几分落寞,这落寞也只能勉强撑到徐萦离开了老五房,一出了老五房的大门,徐萦脸上的笑就慢慢的落了下来。
墨冬跟在徐萦的身后慢慢的走着,看着自家姑娘脸上颇有几分落寞的神色,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便也闭着嘴跟在徐萦后面走着。
还差几步路就到静安院的时候,徐萦忽而停住的脚步,站在那里不动。墨冬便也跟着停下,不过倒还是悄悄的抬眼去打量徐萦的脸色。
只听徐萦淡淡的一声叹息,随即轻声道:“你说……我是不是不该这样?”
墨冬不敢擅自揣测,却也只能轻声问道:“姑娘……说的是哪样?”
徐萦的眉头微微的皱了几分,喃喃道:“她也是我的姐妹,她如今定下亲事,我本该是高兴的……可是……”再往下的话,徐萦就有几分说不出口了。
她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的,看着同年纪的女孩子一一的婚事落定,满心欢喜的准备着嫁妆……她也有过,也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罢了……却是转瞬成空了。
徐萦自失的笑着摇摇头,失笑道:“是我多想了,我本不该多想的了。”随即抬步继续向前走了,墨冬张了张嘴,却还是想着自己现在还是莫要说话的好,便也紧跟着小跑了两步,跟着徐萦一起回去了。
等到大老太太午睡起来,沈妈妈和捻草并几个丫鬟都帮忙服侍着。大老太太慢慢的坐起身,随意问道:“阿萦回来了?”
沈妈妈笑了笑道:“姑娘在外间呢。”
大老太太一挑眉道:“哦?什么时候过来的?”
捻草正好给大老太太穿衣道:“过来有一会子了,刚刚奴婢经过时候,姑娘正在抄写佛经呢。”
大老太太身子一顿,抄佛经?阿萦这孩子以前虽说听话的给自己抄佛经,可是满心的看出阿萦的心思也不过是应付了事,但凡去寺庙里,也尽是不爱听那些个佛法之类的。
也不过是秉着听话乖巧之意,随了自己这个老太太的习惯罢了。倒甚是稍有主动抄写佛经的时候,故而捻草这一句话倒也说到点子上了,想来这孩子怕是心里有了什么事情,这才上她这里抄写佛经来了。
大老太太出的外间的时候,便看见徐萦正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垂首抄写着佛经,屋内的丫鬟们也都安静的要么静立一旁,要么坐在哪处坐着手里的针线,屋子里甚是安静的。
看见大老太太午睡醒来,纷纷起身行礼。徐萦听闻声响,也忙放下了纸笔,下了炕扶了大老太太来。
大老太太便慢慢踱步到炕前,在之前徐萦坐的地方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徐萦刚刚抄写的佛经,只见上面自己娟秀,倒是多了几分认真的意味。心头不免跳了跳,随即转头对徐萦笑道:“我们阿萦如今抄写的佛经倒是日渐的好了。”
徐萦不好意思的笑笑,坐到了大老太太的对面道:“祖母倒是笑话我了,我的字迹最是平常的,抄的佛经也是平常的很。”
大老太太看着那字迹仍旧淡淡笑道:“我早前就和你说过,这些不在字迹,全在内心,心意到了,诚意自然就显现了,这佛经就抄的很好了。我看你这佛经,倒是能供奉到菩萨面前了。”
徐萦面上的笑意淡了淡,看了看那佛经道:“这些……凡尘俗世的琐事,供奉到菩萨的面前,会不会,扰了菩萨的修行呢?”
大老太太转头看着徐萦道:“菩萨慈悲,普度众生,阿萦这些凡间琐事,自然能得到菩萨的化解。”
菩萨的化解?徐萦心里倒是不奢求的,她心念一动,不免抬手轻轻的握住了手腕上的桃木佛珠,手指慢慢的在那佛珠上一个一个的滑动,似乎还能看见那个清风道骨般的身影。
徐萦心随意动,不免脱口而出道:“祖母,人为何会想要出家呢?”
这话一出,大老太太倒是神色微动,看着徐萦道:“你说是谁?”
徐萦自知失言,便也低头笑了笑,随即抬头道:“我只是忽然想到了清弘法师,他曾也是名门子弟,两榜进士,前途无量,怎么就想着出家了呢?”
大老太太失笑,伸手摸了摸徐萦的头发道:“傻孩子,那等人的事情,岂是随意能想明白的,左右与我等无甚相关,想的那些做什么。”
徐萦自失的笑笑,低头理了理整齐的衣裙道:“也是孙女儿平日里胡思乱想的,想的多了。”
大老太太看着徐萦乌鸦鸦的头顶,想着这几日各家之间的走动,徐茜定下的婚事也是让大老太太心间一动,她也不是没想过给徐萦找过这样的人家。
虽说不是什么京里的高门大户,可是也是世代耕读的书香门第,传世之家,家风也好,想来子弟也是不差的。可是转念一想,但凡想在仕途上有所进益的人家,想来徐萦之前的往事也会颇受掣肘。
就算找了个这样的人家嫁了进去,若是男方日后无甚大的前途倒也罢了,但凡有一二分的受到徐萦往事的影响,徐萦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可若是寻个平常人家?大老太太心中掂量来去也没个合适的人家。
那般的人家,又岂不是有几分埋没了徐萦?想到此处,大老太太不免想着前几日送来碧玉环作为礼物的卫三郎,心头忽而一念而起,却又有几分的胆怯,若是对方并无他意,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大老太太就止不住的想了起来。虽说年纪差的多些,可是一来卫三郎早有功名在身,如今仕途也算是有所前进。加上卫家也是西北大户,影响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再说卫三郎本身的条件也是不差的,若是等的徐萦再晚两年嫁过去,都说老夫疼少妻,卫三郎又不是家中长子,不需守在父母之前,若是能随着上任去,小两口倒也能过得很好。
至于卫三郎的孩子,一个庶出的长子倒是有些不太好,前头妻子还留下一个嫡女倒也罢了。可是总不能事事如意,思来想去,卫三郎倒也真的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
大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徐萦,便笑道:“好了,你今日也是累了许久了,早些回去歇息一会儿,若不成和丫鬟们玩些什么去,也是好的,这些佛经也不过是闲时抄抄罢了,日间也不必总抄写这些,女孩子家还是该活泼些才是。”
徐萦眨了眨眼睛看着大老太太,不期然大老太太说出这么一番话,直接打发她去玩了。徐萦倒是有一会儿的没有反应过来,捻草倒是直接上前将徐萦拉起来笑道:“哎呦,我的姑娘啊,老夫人让您出去玩,您怎么还愣住了,外面的丫鬟呢?还不进来陪着八姑娘玩一通才是。”
徐萦就这么有几分的懵然的被丫鬟们拉了出去,直接在院子里就开始玩闹上了,正巧碰上了七哥儿下了学堂和六哥儿一起回来,见状几个人便直接在院子里玩上了扔着绣纱包,跑跑跳跳的玩的徐萦倒也忘了之前的几分忧愁了。
大老太太听着屋外徐萦几个的欢声笑语,心头也算是微微的松了松。这几日陕西境内的治安已然恢复了许多,她前几日已经派人将前些时日的事情写了信,交给信得过的下人给京都送过去了。
顺带也将卫三郎之事写在了信中,想着不管三老太太那边如何回信,这边她也算是和老三打了一声的招呼。
孩子究竟还是要自己的亲生父母点点头才是。
正想着此事,正巧外面传来六太太的声响,还有徐萦等人问好的声音。大老太太眼睛向沈妈妈一扫,沈妈妈会意的快步上前正好给六太太打了帘子。
六太太进了屋来见是沈妈妈,忙笑着问道:“好些日子没过来,沈妈妈身子可还好?”
沈妈妈笑道:“多谢六太太关心,老奴身子还是康健的很。”
六太太迈步进了来,先是和炕上的大老太太问了好,这才依礼坐下,笑着和大老太太道:“大伯母这里就是养人的很,六哥儿自打经常和阿萦一起玩耍之后,这身子倒也是日渐的康健了起来,说起来还是要托大伯母的福气呢。”
大老太太笑着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敢说这个话,六哥儿本就是康健的孩子,哪里是托我的福气呢。”
六太太掩嘴笑道:“瞧大伯母说的这话,您怎么是没有福气的人,如今大伯和三伯都在京都任职,哪家人不羡慕大伯母,就连我娘家的嫂子听闻都想见见大伯母,也想沾沾大伯母的福气呢。”
大老太太眉目一挑,看着六太太含笑的双眼,心里也渐渐的定了定,道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