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惊蛇
姑娘们沿着小河左岸溯水而行,上了一道坎,前面一条瀑布从高高的崖上冲泻而下,瀑布两边长满杂树,石上一层湿滑的青苔,这里凉气袭人。走上瀑布旁边的陡石梯,眼前地势开阔,小河已成长长的水潭。游书红道:“”水真清凉,像是镜子。“”走到水边蹲下,将手里的鱼放在水中荡了几下,挂在旁边的枝条上,在水里洗了手,捧水擦擦脸,搅得水中鱼儿游荡,抬头看上游,被几块巨石遮住视线。
花馨君向两个女伴说:“”到我那儿坐一会儿?“”
白雪秀道:“”我回去还有事,就不去了。“”
游书红起身提着鱼上来,说:“”你的鱼!“”
花馨君道:“”我可没闲心弄。“”
游书红道:“”他们是送你的。“”
花馨君笑道:“”你从人家手里抢的,自然是你的。“”说着走向一条岔路上坡。游书红向白雪秀道:“”只好到你那是去弄。“”
踩过河面青石组成的“”桥“”,进入山沟,山沟里竹丛遍地,野兔出没。
走出山沟,前面一片青翠:坡地重叠,长满绿悠悠的玉米苗,竹林招风,拳头大的鸟儿在林中飞鸣。远远看见竹林中露出一角瓦房。
游书红道:“”路书记说要向你学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除了挣工分,还要喂猪,看你的猪怎样。“”
猪圈在屋的另一头,石块垒的墙,石片盖的顶,圈里一头半大的猪,见人就在槽边叫。白雪秀道:“”它饿了。——床头有本书,可混时间,屋里去坐吧,我得去煮猪食。“”
游书红跟进,见墙边灶头,里面一口大锅,外面一口小锅。大锅里还有猪食,白雪秀用手试了一下猪食是否还热,又朝灶里加了一把玉米杆,火便燃起来。
游书红将打整干净的鱼放在碗里,问:“”怎么弄?“”
白雪秀道:“”我也不知怎么弄,不如煮成汤吧,拿来下面。“”
几只小鸡进来,朝白雪秀咯咯直叫。白雪秀从墙边拿了一个缺口碗,抓了把玉米面混着切碎的菜叶,加了些水绞在一起,放到外面,鸡就去抢着吃。
游书红看着抢食的鸡,说:“”喂鸡还不错。“”
白雪秀道:“”农民送了我一窝小鸡,全成活了,送你几个回去喂,如何?“”
游书红不置可否,四处打量着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离其他住户那么远,怕不怕?“”
白雪秀道:“”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有些寂寞。听农民说,以前这里还有野物,现在森林砍光了,野兽也没了,不过,听说还有大熊猫出没,“”
游书红道:“”野兽倒不可怕,可怕的是人,面善心凶的坏人。“”
白雪秀道:“”这山里农民老实忠厚,看去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这里远离大路,外人谁也不会到这里来。“”
“”哟,水开了。“”白雪秀欲去下面,游书红道:“”我来。“”把面倒进锅里将鱼汤分在两个碗内,白雪秀退出余柴,舀起猪食提出去倒进木槽,回屋时游书红已把面挑进两个碗里。
饭后,游书红拿起刀,帮着切猪草,见白雪秀拖捆柴进来,就说:“”你简直成了主要劳力了。“”白雪秀将柴拖到灶门前放好,说:“”这也是没法的事。农民说去年一个全劳力一天十个工分值二角五分钱,你们那儿呢?“”
游书红道:“”也是两角多。说起工分,队里给你评的几分?“”
白雪秀道:“”才来时队里评的五分,现在和队里女劳力一样了。“”游书红道:“”我才来也算半个劳力,后来听说申季坡的几个知青嫌工分少,不出工,冬志云在外面混出了事,说队里把他当放牛娃对待,出工一天才六分,以后还要跑。公社干部要各队按全劳力给知青评分,现在知青出工和农民同工同酬了。“”
白雪秀道:“”我还是觉得喂猪划算。喂一头猪,按政策卖半边,还有奖售粮,剩半边春节带回去。你晓不晓得城里黑市肉多少钱一斤?“”
游书红摇头道:“”从没在黑市买过东西,也买不起。“”
白雪秀拿了个竹篮蹲下,把切好的猪草装进去,说:“”拿肉票买肉,七角七一斤,一个人一个有才半斤肉,有些人一家都有工作,收入高就想多吃肉,就去黑市买,我们邻家就有人到农村收购农民的猪肉到黑市卖,很赚了些钱。“”
游书红把地上没捡净的猪草捧进篮里,说:“”那是投机倒把,国家要抓啊。“”
白雪秀站起来,笑道:“”一边想买,一边想卖,他抓得着吗?我写信告诉我妈,说我喂了猪,还会有鸡蛋,我妈又告诉了厂里的同事,她们都争着要分,而且按黑市价格。你晓不晓得,好多东西国家商店无货,拿着钱也买不着,到这里才知道,国家搞统购统销,不准私人买卖,所以,有钱也不一定买得着你需要的东西。“”
游书红点头笑道:“”要是按“刘邓”路线搞下去,你一定是个不错的生意人。“”
白雪秀摇头道:“”这都是逼出来的,在今天的政治条件下,也只能这样。“”
傍晚,游书红跟白雪秀来到猪圈,见她含笑把猪食倒进槽里,因问:“”喂猪要饲料,你哪弄的饲料?“”
白雪秀道:“”我妈知道我喂了猪,寄了点钱来,要我买玉米做饲料。“”
游书红看猪圈干干净净,就说:“”我们队农民的圈又脏又臭,你的圈那么干净。“”
白雪秀道:“”我看过关于喂猪鸡鸭的书,猪圈要通风干燥才好。“‘
游书红道:”“我们队里背粪,倒在背篼里还流水呢。”“
白雪秀道:”“这你就不知道了,粪按重量算,重了工分多,那可能是牛粪,一层屎尿一层玉米杆。你看我这猪圈地是斜的,猪会自己到墙边屙屎尿,屎尿都流到外面厕所里。”“
游书红这才注意到圈后有个草棚,因笑道:”“看到厕所就想解手了。”“
夜,马灯静静的燃,山风轻轻地吹,偶尔几声狗呢。游书红看屋里一张床,一个看不出什么颜色的方桌,几乎一无所有,便说:“”听黄图娣说,他们要找辛传做家俱,你也可以做几件。”“
白雪秀道:”“我妈来信也说,山里木头好,要是方便就买几件。我也需要一个木箱,装衣物,下次看到他就请他做一个。”“见游书红呼呼入睡,便伸手拧熄马灯。
次早,游书红走后,白雪秀又翻出妈妈的信,信里说,要是表现得好,有招工的希望。论家庭成份是工人,论本人表现应不是问题,想来招工机会较大。外面的猪又”“哼哼”“的叫,忙提了猪食出去,顺便喂了鸡,引来一群山雀争食。今天出工是薅草,匀苗,白雪秀学农妇样,拿围腰拴在腰间,再折上来把两边扎进腰带,做成布兜,提着锄头出门。趁着休息,见沟边嫩草长势茂盛,是喂猪的好东西,高兴极了,忙去掐起来,装进布兜。一条手臂粗的青枝压着草,随手抓起来扔。那青枝突然动起来,心里一惊,忙甩掉跑开,惊叫:”“蛇!蛇!”“冷不防被石头绊了一跤,摔在水沟边。农民闻声赶来,问:”“蛇在哪里?“”
白雪秀站起来,朝那边一指。
几个青年拿着树枝乱打一阵,说:”“打草惊蛇,你用东西乱打,蛇就跑了。”“
白雪秀感到额头有些痛,抬手一摸,沾满了血,手背也有几条血口子,忍不住泪如雨下。身边几个相好的姑娘安慰道:”“我们遇到蛇,还捉蛇玩呢。”“
白雪秀扯了扯衣服,旧灰布衣服划破几条口子。她一边扎紧兜里的猪草一边说:”“被蛇咬着怎么办?”“
旁边的姑娘帮她整理头发,说:“”两指掐紧蛇颈,任它怎么挣扎都跑不掉。人家都说打蛇打七寸,你就用东西打它致命的地方。”“
另一姑娘说:”“我昨天挖地还挖死一条蛇呢。”“又比划着说,”“你逮着这么一抖,蛇骨就松了。”“
队里赤脚医生万佳斌走来,问:“”要不要到我那儿去搽些药?“”这是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跟着叔父学医,暗恋着白雪秀,在众人面前又有意躲着她,想亲近又怕别人说“”癞哈蟆想吃天鹅肉“”,白雪秀见问,也想趁机回去,就说:“”好嘛。“”
不过是皮肉之伤,用碘酒搽过,万佳斌欲上点药用纱布包上,白雪秀摇头道:“”算了,难看死了,我没那么娇气。“”万佳斌趁势拉着她的手说:“”你手上尽是血口子,怕不能做事了。“”
白雪秀抽出自己的手,将手翻转,说:“”你看,尽是老茧,没关系。“”
“”我说血口子沾了水会发炎。“”
“”我又是猪又是鸡,不做怎么办呢?“”
万佳斌道:“”如果你不在意,我可以帮你做点什么。“”
白雪秀笑道:“”谢了。“”看看外面又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去煮猪食了。“”
晚饭后,白雪秀和平时一样,提着猪食到猪圈去,靠着门,开心地看着猪吃食。只觉头顶灰尘落下,抬头一看:呀,不得了,又是一条蛇!惊呆了,那条蛇后半段缠在梁上,前半段顺立柱朝下游动,张口吐着须。白雪秀怕蛇咬着猪,四边一看,旁边靠着一把锄头,举起锄头朝蛇头砸去。蛇落在地上,朝猪肚下游去。此时白雪秀忘了害怕,抓住蛇尾拖出来,朝外一扔,用锄砸烂蛇头,蛇像绳子躺在那里。她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墙上。
不知过了多久,总不敢用手提那死蛇,便用锄头钩起,远远地扔进沟里。又提着马灯四处照了一阵,再用木棒敲打柴堆,挑开墙角玉米杆,赫然一堆蛇蛋,一一砸碎,又把可能藏蛇的地方一阵敲打,才放心去睡。
这天吃过早饭,听门外脚步声,进来一个姑娘,她前额两鬓头发卷曲,耳后小辫扎成小角,淡黄红点花衣,小管裤捏出线条鲜明的身材,原来是同学苏悠琴,她笑嘻嘻地说:“”雪秀,赶场去。“”
白雪秀笑道:“”真是稀客,好久没来过了,坐。“”略停了停,又说,“”吃饭没有?——我差不多忘了有多久没赶过场了。“”
“”早上在农民那儿混了一顿,反正没事,不如上街。“”
“”我总得把事情做完嘛。“”
“”好,我等你。“”
白雪秀想:“”猪已喂了,猪草也够了,还得上街买些必要的东西。“”便换了衣服,拿个挎包背上,说:“”走嘛。“”
路上尽是赶场的人,二人一路说笑,不觉已到了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