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余企仁路过后院出工,见教室里一平头青年,穿件蓝布衣服,正在讲课。心里奇怪,怎么换了老师?半途遇到季登林,问道:“那新来的老师是谁?”季登林道:“老师请了病假,一时找不到人,叫他来代几天课。”余企仁“哦”了一声,问:“他是何方神圣?”季登林道:“他是季万祥婆娘的侄儿,叫迮宝奇,他爸是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余企仁点头道:“怪不得,朝中有人。”
今天出工是掰玉米,从沟里朝上。所有的人都背着背篼,装满一背,便背到上面平坡里。地中央玉米杆已砍倒一大圈,玉米苞就倒进大筐里,有人专门过秤,记账,然后就倒在中间堆着。天黑,空地内零乱地放着背篼,堆场边亮着马灯,算盘滴滴答答,等待分粮的农民三五成群,吸烟,聊天。山野空旷,新月照人。余企仁自知无份,便起身离去。刚走到院门,就听见冬志云唱:“知哥和知妹情意长……”
竭开锅盖,饭还是热的,那是中午留下,装在碗里放在锅里温着,有盐没味胡乱吃了,倒床便睡。
早上,余企仁才煮早饭,听见后院大吵大闹,走过去看,原来是申宇良的老婆庄大嫂,正与季万祥吵闹。庄大嫂道:“我看到你的侄儿把我女儿的裤子垮了按在那里,你说我的女儿才几岁?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季万祥微微一笑,说:“我听迮宝奇说,刚刚弄到门门上,没弄进去,你女儿还是清白之身。”庄大嫂道:“你是他老辈子,自然包庇他,我们到公社去说,迮宝奇利用代课之机,强奸幼女,说得脱走得脱,说不脱就进去几年。”季万祥道:“何必把事情闹得那么大?问问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企仁煮熟早饭,端着碗看过去,那女子躲在屋里怎么也不肯出来。上课的学生陆陆续续朝教室走,季万祥思忖:“再闹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道迮宝奇现在哪里。”转向余企仁:“你去代一天课,怎样?”余企仁摇头道:“别找我,我不是教书的料。”转身就走。季万祥喊道:“小余,回来,就一天,给你记工分。”余企仁道:“一天?才值两角钱,我可没兴趣。”季万祥跺脚道:“真焦人,怎么办?”见余企仁要走,忙说:“小余,你带学生随便混一天,就算帮我的忙。”余企仁心想:“今天出工到山顶,不如给他个人情。”就说:“先说好,就一天,明天弄死都不去。”忙回去洗了碗,再来教室,季万祥已把钟、铃放在教桌上。
余企什按墙上贴的课程表接着昨天的上。先让二年级学生复习昨天的语文,再教一年级生字,把生字写在黑板上讲意思,再让他们抄写,然后让二年级听写造句,课虽不深,却挺麻烦。男同学开始交头接耳,女生也叽叽喳喳。余企仁大怒,拿教鞭朝黑板上“啪啪”敲打,吼道:“哪个要讲就站出来讲!”顿时鸦雀无声,便又开始讲课,布置作业。二节课还算顺利,第三节课又闹起来。余企仁走到讲得最起劲的孩子跟前,注意到他蓝布对门襟布扣脱了一扣,拿教鞭朝他肩上不轻不重要地敲打一下:“站起来。”
那学生立即起立。余企仁道:“你刚才讲的啥?讲大声点,让大家听听。”学生不吭声。余企仁道:“你既不讲,就别影响别人,坐下。”回到黑板前,说:“同学们,你们要讲,就举手,老师同意你们讲。如果还要在底下说话影响别人,就让他到前面来讲个够。”勉强混了半天,时候到了,就摇铃下课。
下午,学生精力不集中,部份学生打瞌睡,余企仁布置作业让学生自己做;第二节体育,让他们自由活动,自己坐在教桌前改作业,几个孩子的算术错得一模一样,知是抄的,也懒得过问。到了放学时间,将铃摇响,孩子们像麻雀一样飞得干干净净。看地没扫,桌子乱七八糟,心想:“管他的,明天新老师来自己处理。”却见季登林背了一大背玉米回来,因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季登林道:“把山顶那点玉米掰完就分了。”余企仁跟他走进屋里,等他倒了玉米,坐下来卷烟,问道:“迮宝奇是怎么回事?”
季登林道:“原来的老师病了,学校派迮宝奇来,只要他代几天课。迮宝奇大概凭关系,以为代几天课,今后可以转正,他二姨在这里,一切方便,就这么来了。这事昨天就发生了:那女娃扫地,迮宝奇见她老实,就想过瘾,真是神差鬼使,她妈出工,中途想起什么东西回来拿,逮个正着。迮宝奇死不认账,便要拉他去公社,说他强奸幼女。后来季万松祥两口来,好说歹说,让她女儿上街检查,又没去。迮宝奇说按着女娃儿玩,悄悄跟季万祥说没弄进去,不怕检查。庄大嫂说给她女儿造成名誉损失,要去讨说法。申宇良到公社反映了情况,一大早,就有人来把他带走了。”
余企仁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他老把子想让他脱掉农皮当教师,自己不正,何又正人?不出问题才怪。”
忽见季万祥在那边喊:“余企仁,我正有事找你。”
余企仁心里一惊:“莫非还要找我代课?”也不出去,等他走近,问道:“啥事?”
季万祥道:“给你们分自留地。”
余企仁道:“算了吧,我又不会耕地。”
季万祥道:“这是上面的精神,对待知青也要和贫下中家一样,他们有的,你们也有,不会耕地,可以找人耕嘛,队里给他们记工分。——冬志云呢?”
余企仁朝对面墙角一指。冬志云端着一大碗在季万武家里吃得正香。听到季万祥说话,端着碗走过来说:“他们有婆娘,我们也该有一个。”季万祥笑道:“好啊,只要你想要,我负责帮你找一个。走,去看看你们的自留地。”冬志云跟着余企仁、季万祥走过后院,从院角磨房出去。季万祥指着路下边说:“余企仁,这是你的,考虑到你们知青没力气,给你找块近的。”
余企仁打量这块地:中间一条水沟,地在两边斜坡上,泥土夹杂着碎石,地边还有棵柿子树,两边各有一条约一米高的直坡长满荒草。季万祥道:“这地肯出洋芋、玉米。”说完回到磨房,到里面点燃叶子烟,对冬志云说:“去看你的地。”
志云忙把碗放回去,跟着再出磨房,从右侧上青?林坡地至保管室门前,前面路下方是块略带斜坡的平地,看去有篮球场那么大。季万祥道:“这是你和迟更立的,是队里最好的地,可别让它长荒草。”冬志云道:“晓得了。”季万祥道:“今晚开动员大会。”
余企仁部:“又动员什么?”
季万祥道:“一来是加强对农业学大寨的宣传,二来是动员**员和广大革命群众,落实计划生育工作,三是办夜校扫盲。”余企仁对冬志云道:“这些事与我们无关。”
季万祥道:“怎么无关?你们知青是我们依靠的对像。”
余企仁听了,脑中便浮出一群农妇在课堂叽叽喳喳的场面,忙摆手道:“算了,饶了我吧,我可不是这块料。”
季万祥笑道:“我想饶你,可群众不答应,他们可不饶我;何况,这是公社点了名的。”余企仁指着冬志云道:“你咋不叫他当夜校老师?”
冬志云一脸坏笑说:“叫我当老师,我教他们成地痞流氓,如何去杀人放火。”
季万祥指着他说:“你啊,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你已成了我们公社的名人了。”
冬志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你想,人出了名,别人就对你指指点点,猪壮了就难免一刀。”余企仁道:“要出名就出大名,要么学岳飞,流芳千古,要么学秦桧,遗臭万年。”
冬志云道:“正是,要坏就要坏得有盐有味,坏出个名堂。”季万祥道:“要是大家都这么想,都去杀人放火,天下不就大乱了?”
余企仁道:“大乱才有大治嘛,这是**说过的。——我不晓得现在是大治还是大乱,你说呢?”
“当然是大治了,”季万祥道:“全国形势一片大好。”余企仁听他一说,心想,跟这些人谈政治,话不投机,因说:“别找我当夜校老师,真要这样,我就逃跑。”看看天色,说:“时候不早,该回去煮夜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