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早,余企仁背着挎包,顺山沟而下,跨过小溪,再逆流而上。新修的公路凸凹不平,依山傍水。山势陡峭,有些路段仅见一线天。走完二十里路,便是塔园公社,正欲穿街而行,忽听有人招呼:“好久不见了,你到哪里去?”
余企仁细看那人,一身旧衣服,短头发,脸像喝过酒一样红,眨着眼说话,原来是房思礼,便说:“老同学,赶场啊?”笑道,“要不是你打招呼,我没想到是你。只那次到我们队上来过一次,好像从没见你在冷河公社赶过场。”
房思礼道:“到你们那儿赶场太远,懒得跑。”余企仁道:“你们公社的费永禄赶冷河公社如家常便饭。”房思礼道:“他那儿在冷河与塔园之间,两边都差不多十里路,当然去冷河公社赶场。——我还以为你考试走了呢。”
余企仁道:“你晓得,我们都一年级的,去考试不过是陪杀场,有什么考头,你去没有?”
房思礼道:“我们这些瘟猪仔,考试没及过格,何必去凑热闹。——你去哪里?”余企仁拍拍挎包,说:“明天县城开交流会,去卖点东西。”
房思礼若有所思地看着余企仁,似乎明白什么,说:“县城交流会挤得很。”
余企仁心知他想歪了,也懒得解释,说:“这里到县城还有七十里路,我得赶紧走。”
房思礼道:“我们队离路边不远,顺路到我那儿坐一会儿。”
余企仁思忖:“再走五十里山路就是荒坪,以后全是公路,天黑了也不怕,大不了就宿荒坪。”便点头道:“也好,反正想喝点水。”
穿过塔园顺路走不远,岔进一条山沟就到了。屋里及其简单,便问:“队里就你一个人?”
房思礼道:“那一个前年招工走了,今年我们公社走了一个。”
余企仁说起花馨君救人死去的事,房思礼道:“我们公社组织知青学习了一次。死了倒好,一了百了,我们活着的才受罪。”一边说一边捡起几个洋芋去洗。余企仁陪他去溪边,这里箭竹青翠,溪水碧绿。
吃罢饭要走,房思礼道:“这里农民赶县城,天未亮就走,荒坪吃早饭,再到县城办事,夏天早走不晒太阳,晚上又摸黑回来。”
余企仁笑道:“我可没那么好的体力,至少要在荒坪宿一夜,明早赶二十里。”边说边朝外走说,“二天赶冷河公社时,到我们队来耍。”
房思礼送余企仁走至路口,说:“这条路去塔园,右边的路朝县城方向,走这条路要近几里。”
余企仁从右边小路顺沟而下,果见去县城的路从那边弯过来,有三五成群的农民背着背篼朝县城走。
太阳偏西,不觉间在房思礼那儿耽误了几个小时,忙加紧北行。薄云中的太阳依山而尽,才远远看见路顶的苍松。
太阳落山,说黑就黑。掏出干饼,边啃边走,听到沟里已有水声,便去沟里捧起水喝,四周黑得深不可测,路在黑暗中若有若无,只凭感觉踏向可能是路的地方朝前走。这条路来往走过多次,顺河而行是不错的,一心只想赶到荒坪宿一夜。
走出一身汗,小沟变成小河,小河渐宽,荒坪应在前面。哪知走了许久,依然不见荒坪的踪影,反见小河似乎变窄了些。忙去河边,用手试水,发现自己是逆流而行。仔细想想,明白了:荒坪街在两河汇合处对岸,一心顺大路走,沿河走向另一条小路进山了。汗水侵透了内衣,夜风一吹,又有些寒意。只得朝回走,好在是较宽的平路,便一路狂奔,总算看到了两河口。两河在这里汇成较宽的河面,从荒坪北口流入大河。额头感到几点凉意,下雨了。记忆中涉过前面的小河,便是就是去县城的公路,或踩过左边的小河,进入荒坪街。从这里朝荒坪街望去,黑糊糊一片,想旅店已关门了,不如涉水到公路再说。
好在河水不深,涉到对岸,却是乱石斜坡,走上斜坡,依然遍地是乱石,大小不等的乱石在黑暗中狰狞可怖,更不知路在何方。只得用脚探索着路原地退回,涉水回来,凭感觉踩着左边小河的石礅走进荒坪街,街里空荡荡、黑黢黢的。“此时大约半夜两三点了吧?”余企仁记算着时间与行程,“早知这样,不刻在塔园耽误那么久,得找地方过夜。”
见旅店大门紧闭,只得信步走到县城方向的街口,又见岔路,朝前走是水泥桥,朝左另一条路通向铁索桥。以前走过几次,都是白天,从没留意这里的路口,听说过了铁索桥的路要近点,却从没走过,正犹豫间,黑暗中走来两人,叫道:“站住,干什么的?”用电筒光朝余企仁脸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