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年停战协定到期后,安西与猰颜并没有立刻爆发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这倒不是皇甫昂或是安西军众将士怂了,过惯两年风平浪静,风调雨顺的和平生活后,便产生惰弛之心,忘却了长久以来一直存于他们心中的复兴安西,复兴大汉帝国的宏愿。
恰恰相反,这一次安西军是摩拳擦掌,渴望战争的一方,而猰颜人却是开始认怂了,当然矢志复仇的猰颜人,并不是真怕了安西,而是因为他们正在东方劫掠,被海量战利品和奴隶迷乱眼的猰颜蛮子,有点乐不思蜀,那里还愿意会西方与日渐强大的安西军,打一场胜负未卜的惨烈战争。
原来,在两年前与安西停战后,猰颜人选择与安西一样的休养生息,积蓄实力,只不过这些本质是游牧蛮子的猰颜人,可没有皇甫昂的全战系统,也不会静下心种田发展,对于猰颜蛮子来说,最好的也是最快的积蓄实力的办法,那就是发动战争,去抢夺别的民族势力的钱财牛羊和女人。
在西面的安西军手中碰壁的猰颜蛮子,不敢再招惹安西军,只能将贪婪的目光转向东方。
对于在河西走廊纵横几十年的猰颜人来说,东方就是他们的狩猎场,那里尽是散乱各地各自为战的汉人遗民,还有悍勇但无脑的从高原上下来的土著,猰颜人对付这些人就像恶狼驱赶羊群一样简单。
于是在西面与安西的战争中损失惨重的猰颜蛮子,在乌母主单于的一声令下下,如那蝗虫群一般,铺天盖地向东方肆虐而去。
这些原本在西面就积累着一腔怒火的猰颜蛮子,以比先前更为凶悍的作风和凌厉的攻势,疯狂扫荡着东方,上一次没有被攻下的凉州城,这次被他们攻破,残忍的猰颜人对凉州城实施了二十多天的残酷屠城,总计二十多万凉州军民被屠戮一空,凉州城几近成为一座鬼城。
除了按照以往规矩侵袭富饶的汉人城池和土地外,这一次饥不择食的猰颜蛮子,连过去他们看不上眼的高原都是没有放过,一支由乌母主单于亲自率领的猰颜军,倾入高原,将所有曾经与猰颜人敌对或是阳奉阴违的高原部族,一个不剩全部夷灭。
但猰颜人在东方的征战也并非一帆风顺的,在高原的东部,他们就遇到了强敌氐人,在两年停战之约到期时,猰颜人还在高原与氐人进行着对峙,大战随时可能一触即发。
氐人与羌人同属一个祖先,只不过他们离汉文明较近,受到高等文明的长久熏陶,所以氐人社会比自己的表亲兄弟羌人,更为先进文明。
氐人勇猛,族中青壮多精于骑射,所以汉帝国多曾在氐人中征募精锐骑士,充入越骑部队,氐人随着大汉军队征战四方,让氐人军事水平大幅提高的同时,也是大大大开了氐人的眼界,也使氐人们的野心开始疯涨,建立自己国家的愿望越发的强烈。
而全据青藏高原,融合自己表亲羌人进自己的将要建立的国家,是氐人中的智者们费尽心智想出的最佳的立国之路。
所以对建立自己的国家,成就自己民族的霸业,拥有无比深刻执念的氐人,是不会后退一步的,哪怕他们面对的是现在金帐汗国内霸主之一的猰颜人。
乌母主单于,在一些在东方乐不思蜀,想继续尽情享受劫掠和杀戮的将领的游说下,还有谋者奥迪尔劝其不要两面作战的苦谏下,罕见的放下那颗高傲之心,主动派出使臣,出使安西,要求延长停战时间,为此他还让使者带上三万河西汉人俘虏,作为谈判的筹码。
对于延长停战协议,皇甫昂在将汉人俘虏这个筹码提高到五万后,就欣然同意了。
虽然皇甫昂已经从放归的汉人俘虏口中,猰颜人是如何在东方烧杀抢掠,释放兽性蹂躏汉人的,皇甫昂的内心恨不得将所有猰颜人千刀万剐,但他现在还不能那么做,因为时机还未成熟。
安西与猰颜的战争,不是一场战争或是一次战役就能决定的,肯定是一场非常漫长的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战争,虽然新安西军,现在实力大增,皇甫昂也有信心再一次带领安西军击败猰颜人,取得媲美或是远超白杨河战役那样的大胜。
但是取得胜利后呢?是否有足够的兵力去收复沦陷的北庭和河西诸郡?是否能够抵挡猰颜人的反扑?是否拥有足够的粮食养活河西之地上几百万被猰颜人毁弃了家园和田地,正饥寒交迫的汉人们……
种种的可以预见的问题,都让皇甫昂不敢冒然发动战争,他还需要积蓄实力,训练士卒和储备粮草,让自己在以后的战争中更为从容不迫,更有惊无险的去获得胜利。
当然,自己的死敌正在开疆拓土,尽情掠夺,永远怀着一颗进攻之心的战争贩子皇甫昂,又岂会落于敌人之后。
以现在安西的实力,虽然对庞然大物猰颜部落,无法轻易撼动,但对付其它的小杂鱼,强大的安西军还是能够轻松碾压的。
在中亚这些对安西和大汉怀有敌意,并且曾经与大汉为敌的小杂鱼很多,比如皇甫昂和安西军的另一个手下败将,占据着双河地区的处月人。
在经历那场无比惨痛的鹰娑川大败后,损失两三万精锐士兵的处月人,现在就是一头被砍掉利爪,拔掉利齿,只是面相凶恶的野狼,除了等待高明的猎人捕杀,似乎已经无能为力,只有等死的份。
虽然靠出卖父兄上台的新处月王朱邪只骨,满怀雄心壮志,想要重振处月部,但得位并不光明正大的他,很难得到族中与他父亲甚至是与他爷爷一起打江山的那些元老们的认同和承认,有些极具野心之辈甚至公然反叛。
在安西和猰颜都在以不同方式,或是种田行商,或是直接抢掠别人,在竭尽全力弥补上一场战争中的损失,并且积蓄力量时,处月部却是在停滞不前,而且因为那些不服者的叛乱,朱邪只骨一直在率兵平叛,两年中处月部一直处于内耗中。
现在的处月部,这条曾经连强大猰颜人都有些忌惮的北地野狼,不只是被去掉爪牙,而且全身上下遍布伤口,一直在汩汩往外冒鲜艳无比的鲜血,虚弱无比,苟延残喘着。
对于这样疲弱的敌人,皇甫昂只想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于是,灭亡处月部,收复双河之地的计划,便悄然在皇甫昂与各亲信将领的闭门会谈中,开始酝酿。
但就在皇甫昂与众将计议已定,准备调拨军队,展开一场灭国之战,迈出安西复兴大业第一步,开始收复第一块失地时,一支使团的到来,其中一人的建议,却是说服了皇甫昂放弃北面唾手可得的双河,调转矛头,对准了一直与安西亲善的于阗。
这一日,一支使团队伍从刚刚翻修一新的龟兹南城门,进入安西首府龟兹城。
这一支使团百人左右,除了那些穿戴着连体链甲的护卫外,其余所有人都穿着传统的吐火罗长袍,带着高高的皮帽,这些人的服装都极为鲜艳华丽,极具中亚风味,他们就是于阗国派出的高规格使节团,专门来龟兹与安西商讨关于贸易和结盟的事宜。
使团所有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个个都是高大挺拔,蓄着长须,并拥有高鼻梁的美男子,让行人注目,纷纷投来欣赏的目光。
但当目光移向这使团最前方的领头之人后,却是又马上个个捧腹大笑起来,原来那领头之人是一名侏儒,相当滑稽的侏儒。
蓄着长须的此侏儒,或许是因为腿太短,够不到马镫,所以他很是另类的骑着一匹双峰大骆驼,短小瘦弱的此侏儒,坐在高大的双峰大骆驼上,就像一只小猴子坐在其上一样,路人纷纷以看猴戏的心态看着那招摇过市的侏儒,有些人忍耐不住,哈哈的大笑,有些人则是幸灾乐祸,开始与旁人毫无顾忌的大声讨论,言语中明显带着嘲讽和侮辱之意。
作为安西方接待者的司马奕,脸上此时却是充满讪笑,小声与他并行的侏儒建议道:“穆兄,要不我们在此停顿片刻,我派人叫一些差役,将这些刁民泼妇驱散一些,我们再行启程。”
那从进入龟兹城后,就一直认真观察四周,对旁人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毫不为意的侏儒,连看都不看一眼司马奕,一摆手,反问道:“司马兄,如果这天下才华是一石,那么你认为为兄为占多少?”
“穆兄当占八斗,你是我平生所见最具才华之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唯有那些古之圣贤才能与你相比。”向来自傲的司马奕,此时表情和神态却是无比心悦诚服。
那穆姓侏儒听到后露出淡笑,傲然的抬起脑袋,用他那双明澈无比的眼睛,目视前方,轻哼一声后,说道:“司马兄,我和你都是要作大事之人,都是将来要名留青史之人,与那只凭肉眼去识人,只凭美丑去待人的凡夫俗子是不同的,如果老天真的将人分成三六九等,那么我们就是最上等之人,理应俯视那些只会呱噪的最下等人,对于他们的叫嚣和嘲讽,不必去理会,也不用去关注,这些人云亦云的凡夫俗子,大多数永远成不了大人物,他们只能被大人物去领导,或是支配。”
虽然口上说对行人对其的嘲笑和指指点点不以为意,但从其语气深处那隐隐的愤恨之意,还是说明这穆姓侏儒还不是真正的洒脱乐观之人,相反从他对侮辱嘲讽他的行人极尽贬低之语中,可以看出,这穆姓侏儒也是睚眦必报的狠人。
“司马兄,我以作下决定,可否代为引荐,让我与大都护见上一面。”
在接近安西大都护府的官衙所在地,拥有千年历史的古龟兹国王宫时,沉默许久的穆姓侏儒突然说道。
丰神俊朗的司马奕立刻会意,有些像孩童似的,向穆姓侏儒眨了几下眼,颇为愉悦的说道:“已经决定了吗?不用和你父商量一下。”
穆姓侏儒轻呼出一口气,像是做出某一项生死攸关的重要决定似的,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不用了,在来之前,我父已经给了我临时决断之权,我能够代表于阗穆家。”
两人心照不宣的一番对话后,司马奕无比兴奋:“好!好!好!你们穆家会为今天做出的明智选择,而收到丰厚回报的。”
穆姓侏儒望着人潮涌动,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边店铺鳞次栉比的无比繁荣景象,最后定睛在那在夕阳余晖下金光灿灿的古龟兹王宫,露出转瞬即逝的会心一笑,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很期待与你的会面,皇甫昂,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