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白天恭谨‘侍’奉,心细手勤,做事‘精’致爽得,禀事简约,凡有人能想得到之处,她从不多嘴;有人想不到之处,她也是谦恭建议,从不居功。宫‘女’都是十多岁年纪,闲时聚在一起难免讲些宫廷杂事,她从不议论,似乎听都没兴趣听,得闲时总爱捧着书卷研读。
有宫‘女’在倪姑姑面前说王蔻儿晚上拿着笔暗中记录,倪姑姑起了疑心,令王蔻儿呈上记录本,一看却是一个记录圣上饮食起居各项喜好之本,皆是平时倪姑姑无意中说的;另一本记录的则是倪姑姑饮食起居习惯之本,诸如秋凉会发嗽疾,当以枇杷密泡水饮、曾发痒症,可以芦荟制膏涂抹云云。
倪姑姑讶然,蔻儿道:奴婢的本分是‘侍’候主子,姑姑素日所说,奴婢怕记不住,所以分‘春’夏秋冬四季记录在册,每当季节更替,就默记于心,唯恐‘侍’上不周。姑姑若是不允,奴婢即刻毁去此册。
夜间不当值时,她会从后庭向赵嬷嬷借阅各类书籍,不懂处偶尔也会向倪姑姑请教,这一点大家都明白,她在为将来考‘女’官做准备。
把她放在一大群宫‘女’中,她不是最出众的那个,也绝不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短短一年时间,王蔻儿和依蝶并肩成为倪姑姑手下的大宫‘女’,她比依蝶于文才方面胜出许多,唐宫素重文才,她在倪姑姑心中的份量倒有压过依蝶之势,依蝶面上不说,心中已有不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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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十五,倪姑姑都有一项任务。
这是一项让人头疼的任务,当日曲容将这个任务在圣上面前巧言推给她,可教她郁闷了好一阵子。
这个任务不宜被多人所知,所以她每月十五只带着依蝶一人前去,当然,还带着银子。
倪姑姑准备带王蔻儿去之前,令依蝶又仔细查探了蔻儿的家世,确定她只是一个长安小户之‘女’,三代以内无任何亲戚做官,亦无任何不良背景。
这个任务,就是考察每个月废太子李旦及他儿子李玄基的生活情况。
三年前李旦及五子被拘入宫,李旦与三子玄基、妾室豆卢室、玄基姨母窦姨娘、奴才王‘毛’仲被拘入“安平宫”,另四子拘入“安乐宫”。每宫派两名宫‘女’两名内监‘侍’候,名为‘侍’候,实是监视。两宫尤如冷宫,生活清苦,“安乐宫”四位郡王老实本份,“安平宫”李旦整目沉‘迷’于丝竹乐器,唯一让人头疼的就是“临淄郡王”李玄基。
打小李玄基爱玩的名气就大,走‘鸡’斗狗、打架斗蛐,用破皮做成球两两蹴鞠,宫‘女’太监的月钱全部输给他,倪姑姑一来就被可怜巴巴的太监宫‘女’哭求,她婉言劝了几句临淄王,结果李玄基不找太监宫‘女’打赌了,每月十五缠着倪姑姑赌,倪姑姑每月输给玄基一百辆银子,输得‘肉’痛,却又无法。因为她若不赌,玄基说起一月生活情况时,专捡‘鸡’飞狗跳之事说,有一次武皇看后大怒,直接考评册扔到地上,吓得倪姑姑跪了一个时辰不敢抬头。
李玄基不仅爱玩,还多才多艺。他写的诗风‘花’雪月,唯美‘浪’漫,偶有宫‘女’得了,十分欢喜,暗中传授;曲艺天赋亦高,自弹自唱的一首《乐逍遥》令闻者乐而忘返。清冷贫寒的一座冷宫,在他曲下竟如天堂一般美妙。
李旦一派虽然失势,倪姑姑却也不会轻言得罪。她是聪明人,皇宫之中,暗流汹涌,若不事关切身利益,谁愿意得罪人呢?
四月十五,清明刚过,连日‘阴’雨绵绵的天气放晴,一扫‘阴’霾,倪姑姑的心情可好不起来。
她带着依蝶蔻儿来到了“安平宫”。
方才靠近,便听得宫‘门’内传出一阵嘻闹声,似有‘鸡’鸣狗叫,又似有丝竹之声,不伦不类。
守‘门’两个太监开‘门’进去禀报,不多时迎入她们三人。
倪姑姑前脚刚踏入宫中,旁边兀地飞出一只‘鸡’,扑腾着翅膀上窜下跳,蔻儿忙上前赶走母‘鸡’,扶着倪姑姑进去。
倪姑姑前方两人,一人骑在一名奴才脖子上,一个劲的叫:“高点,再高点,左边点,王‘毛’仲,你这个奴才左右不分,今日定要姨娘不做你的饭……”
倪姑姑无奈跪拜,道:“奴婢拜见临淄王殿下。”
依蝶蔻儿也在侧拜道:“奴婢拜见临淄王殿下。”
“哈哈,终于放上去了!”骑在人脖上那名少年郡王一跃而下,一见倪姑姑眉开眼笑,双手上前扶起她道:“倪姑姑,你来了可太好了,三郎想你了。”
“殿下,”倪姑姑看着玄基手上的‘鸡’‘毛’蹭她一袖,涩然道:“殿下忙什么呢?”
玄基指着树上鸟窝道:“今日宫内母‘鸡’下了一只蛋,我想把这蛋放到鸟窝里,能不能孵出一只小‘鸡’来?倪姑姑,不如我们来打个赌。”
“殿下,”倪姑姑摆手道:“这个赌不打也罢。”
“也是,等到孵出小‘鸡’来,不知要多少天。”玄基笑得无比灿烂,“那老规矩,我们先来斗一盘蛐蛐。”
倪姑姑拧眉道:“殿下何苦要赢奴婢的银子,奴婢与殿下斗蛐从未赢过。”
“可是我闷啊”玄基扯着倪姑姑的袖子‘揉’搓,“倪姑姑好心人儿,陪三郎玩玩。”
倪姑姑簇新的衫子被‘揉’得皱巴巴,她无奈道:“好吧殿下,奴婢遵命就是。”
玄基大喜,命王‘毛’仲拿出几只蛐蛐,让倪姑姑先选,倪姑姑选了一只个头大的,玄基选了一只中等的。
两只蛐蛐开斗,不多时,倪姑姑的大蛐蛐败下阵来。
玄基兴致勃勃,叫着三局两胜,倪姑姑无法,只得又选了一只大个的,王‘毛’仲正要将蛐蛐儿拿出来,蔻儿上前一步,轻轻在倪姑姑耳后道:“姑姑,选那一只。”
“嗯?”倪姑姑看着蔻儿指的那一只,个子小巧,疑‘惑’道:“它行吗?”
“姑姑不妨一试。”蔻儿垂眉道。
反正倪姑姑也从来没有赢过,再输一次也无妨。蔻儿是个不轻易建言的人,说不定有她的道理,倪姑姑就顺着蔻儿手指一指道:“就是它,蔻儿,你来斗,我观战。”
“是!”
蔻儿领命,从草丛中折下一根狗尾草,顺手打个结,站到玄基对面,裣衽一礼道:“奴婢王蔻儿,请殿下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