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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险计(4)(1 / 1)

最新网址:www.botaodz.com她一入内殿,就匍伏跪地,极力竭制双肩颤抖,反而使全身都不受控制的在抖动。-79小说网-

“抬起头来!”

韦团儿惊惊颤颤的抬起头,六年的贫寒生活,使她看起来十分憔悴,但她的模样,众人都认识。

武三思不由眼前一眩,当年韦团儿出宫,那杯剧毒的酒是他亲眼看她喝下去的,为什么她还活着?

天授五年,韦团儿出首刘妃窦妃行厌胜之术诅咒武皇,大年初一二妃入宫向武皇请安,武皇命武三思审理二妃诅咒一案,二妃从此不知所踪。其时武皇登基不久,对废皇帝李旦戒心极重,李旦恐惧祸延全家,不敢询问二妃去向,武皇问武三思审理结果,武三思说二妃对罪状供认不讳,自知罪大撞柱而亡。武皇圣怒之下,将窦妃母族贬谪,又将李旦全家拘入禁宫,这桩公案从此无人敢提。

此时,在如此诡异复杂的御案中,牵扯出那桩公案,又出现了匿迹多年最关键的证人,此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

宰相吉顼是浸润朝堂多年的老臣,这个局面,由他出面审理最适当。

他以目询君,得到首肯后,出列问道:“下跪‘女’子,你是何人?”

“贱民韦团儿。”

“韦团儿,今日御前审案,牵扯到六年前你出首相王二妃刘氏、窦氏一案,拂冬指认你说当年案件另有隐情,你从实招来。”

“是。”韦团儿颤抖着声音,“贱民罪该万死,当年贱民鬼‘迷’心窍,贪图财宝出首污告二妃,这是一桩冤案,是一桩天大的冤案!”

她带有凄怆的颤音,让人心底发‘毛’。

武三思脸‘色’发青,上前斥道:“放肆,此案铁证如山,何冤之有?”

“梁王殿下,”吉顼正‘色’道:“圣上命老臣审理此案,老臣自会审得公允明白,请殿下稍安。”

武三思心底恨极了这根与狄仁杰一样难啃的老骨头,但他无可奈何。

吉顼又道:“韦团儿,以贱民之身御前喊冤,不论翻案与否,当处流放三千里之刑,你可想明白了?”

“贱民苟活至今,日日夜夜受到良心的谴责,留着这条命就是为了讲出事实真相,何惧三千里流放之刑。”

吉顼道:“你说六年前刘氏窦氏诅咒圣上一案是冤案,此案由你出首,为何又御前喊冤?”

韦团儿跪直身子,哀声道:“贱民有罪,贱民当年在相王府为婢,有一日宫中大宫‘女’秋凝来相王府,与贱民闲话家常,一来二去,贱民与她熟识,她时常送些小金小银给我,看出我是个贪图小利之人。有一日,她‘私’下对我说;‘你在相王府为婢,如今相王倒台在即,你为何不谋个出路?’我问:‘相王好端端的,怎么会倒台?’秋凝说:‘相王见疑于圣上,大难将来,你若能立一奇功,保准一生衣食无忧,再不用做‘侍’候人的奴婢。’”

“秋凝不过也是一名宫‘女’,我如何敢相信她的话,不敢应承。她数次游说于我,让我不要害怕,她有一个大后台在‘操’纵此事,只需做出首人,余事一概不管。”

吉顼道:“秋凝所说后台是何人?”

“是他,还有她!”韦团儿鼓起全身的力量指向武三思和倪‘露’。

“啪”的一记耳光重重扇在韦团儿脸上,她嘴角瞬间涌出鲜血,武三思怒骂道:“贱人,一派胡言!”伸手再打,眼前人影一晃,羽林卫副统钟绍京拦在他身前,沉声道:“梁王殿下,御前请稍安。”

“你是什么东西?”武三思大怒。

“属下羽林卫副统钟绍京,负责宫中安防事宜。谁敢惊扰圣驾,属下立即将其擒拿。”钟绍京面无表情。他素来忠心不二,受武则天信任,武三思污辱他,是自取其辱。

钟绍京铁柱般站在武三思身前,吉顼道:“韦团儿,你继续说。”

“我被鬼‘迷’了心窍,见秋凝的后台是当朝宠臣,又贪图她许下的财宝,答应陷害二妃。那日夜间,我将事先做好刻着圣上生辰八字的小木偶埋在二妃后院,秋凝拿着禁宫腰牌在王府外等我,她以带我入宫办事为由将我带入宫苑。武三思和倪‘露’早在宫苑等候,我们四人仔细对口。”

“临到事前,我突然非常害怕,我不想继续做下去。但是他们,”韦团儿目视武三思,“他们说事到如今,不做也得做。后来他们看出我的恐惧,又好言劝抚我,说相王倒台只有旦夕,这个功劳我不做有的是人做。”

“他们还说,相王三子李玄基那年在殿前指着武懿宗说:‘这是我李家的朝堂,与你们外人何干?’引起了圣上不快,他们已在民间散播谣言,说李玄基有天子之相,相王府如今已是火炉上被烤熟的‘肉’,只等着分而食之。”

“你…你…”武三思微微颤抖着,终于扛不住重重跪在地上,叩头道:“圣上,臣冤枉啊!”

韦团儿目中‘射’出哀烈之‘色’,字字泣血道:“梁王殿下,那一年圣上命你审理此案,你和来俊臣的大堂,我是去过的。你们把竹签钉入二妃的指甲缝,将她们的指甲一片片剥下来;你们把烧红的烙血,烙在二妃的脸上,连皮带‘肉’散发出焦臭;你们将二妃置于瓮中,用火环绕烧炙;你们以铁圈束首而加楔……你们用尽一切手段,‘逼’迫二妃认罪,二妃宁死不认,当时她们也声声惨呼‘冤枉啊,我冤枉啊!’”

“最后二妃被你们折磨至死,你们还拿着尸体的头撞向铁柱,说二妃畏罪自杀……”

韦团儿声音凄厉,兼之所说刑罚可怖,众人皆觉‘毛’骨悚然。

突然“怦”地一声,大家都吓了一跳,相王李旦爬到武则天膝前,一把抱住武则天的双‘腿’,满脸血泪,对武则天叫了一声数十年都不敢的称呼:“母亲!”

母亲!

武则天的手微微一抖!

母亲,这是一个多么神圣又慈祥的称呼,可是……

武则天闭上眼睛,轻轻抚了抚李旦的头发,这个儿子,自小懦弱,如今也已两鬓斑斑,他,这一生也实在可怜!

“显儿,太平,把旦儿扶起来。”苍老的‘女’皇帝眼中闪烁着怜悯。

李显太平一左一右扶起李旦,不禁以衣袖拭泪。

吉顼是多年宰辅,持正公允,他待众人心绪稍平,又问道:“韦团儿,你所说供词,可有证据?”

“大人,此案结后不久,武三思命人送我出宫,临出宫前他摆酒送行,我当时留了一个心眼,喝下酒后又偷偷吐在手帕上。梁王殿下,你一定以为我早就命殒黄泉了吧?”

这个时候,武三思说什么都是苍白的,他狠狠道:“一个出首主人的贱婢,毫无信誉可言,她的话岂可相信?”

韦团儿道:“我出宫时带着他们给我的财宝,其中有一样,可为证物。”说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只镶金‘玉’镯,这种‘玉’镯并不出奇,但是是宫中赏赐有身份的宫‘女’所赐。

倪‘露’一见这个‘玉’镯,浑身的血液都涌往头部,又急剧退下,紧绷的神经受不住这种刺‘激’,整个人彻底垮了。当时事急,她心中不宁,胡‘乱’捡了些不打眼的珠宝赏给韦团儿,不意竟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上官婉儿上前接过‘玉’镯,与吉顼‘交’换目光,下令道:“着孙尚宫清查镶金‘玉’镯的赏赐手册,命宫中得赏赐者带镯面呈。哪一人拿不出手镯,就是这只手镯的主人。”

孙尚宫不久回话,得赐镯者均已带镯面呈,唯一只有倪‘露’拿不出此镯。

韦团儿道:“此镯就是谋事之时,倪‘露’送给我的。”

倪‘露’急道:“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在宫苑之时偷去我的‘玉’镯。”

“倪姑姑的珠宝,是我想偷就偷得到的吗?”韦团儿分毫不让。

吉顼稍一沉思,问道:“韦团儿,你出宫之后经历了什么?为何又会以出首者的身份来御前为苦主喊冤?”

韦团儿道:“武三思送我出宫里,赠酒送行,我当时怀疑酒中有毒,所以吐出。谁知此酒极毒,出了宫后,我日渐体虚,因害怕留在长安被人发现灭口,就一直往岭南边苦之地逃命。倪‘露’所赠珠宝我都不敢变卖,害怕珠宝泄‘露’我的行踪。后来逃到岭南,快要饿死之际,被拂冬救下。”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拂冬,流泪道:“当时拂冬在服苦役,也过得非常艰难,她只有一个馒头,但她把那个馒头让给我吃,救了我一命。再后来我们‘交’情渐深,当我知道拂冬就是临淄府旧奴时,我恨透了我自己。因为我出首污告,以致临淄府众人遭难,可是我的命,却被临淄府的人救活。”

“我实在无法忍受内心的折磨,将一切都告诉了拂冬。拂冬虽然恨我怨我,仍然把她阿娘的住址告诉我,让我去投奔。”

“我是十恶不赦的罪人啊!”韦团儿痛苦的低呼,“每一个夜晚,我都听到二妃在我耳边喊冤,我都看到她们浑身血淋淋的站在我的‘床’前……我自知难逃一死,但我在死之前,要把真相说出来,不然我死不瞑目!”

韦团儿,终于说完了。

长生殿,久久无声。

时隔六年的案件,苦主已死,重要证人秋凝已死,办案的痕迹早已消逝在岁月的尘埃中。

是非曲直,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称。

李显李旦泪眼‘迷’‘蒙’的望着武皇,太平红着眼眶望着武皇,宰相吉顼、上官婉儿望着武皇,奴婢王蔻儿、拂冬、韦团儿望着武皇,武三思还想说什么,被武皇‘阴’郁的盯一眼,再也不敢多话。

良久,武皇疲惫的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湛风立即示意众人退出。待只剩下二人时,武皇对湛风道:“湛风,朕对朕的儿子,是否太……”

湛风心中一慌,扶住苍老的‘女’皇帝,道:“圣上,您也是千难万难啊!”

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外面太监急忙进来禀告:“韦团儿撞柱身亡了。”

又是撞柱,又是鲜血!前不久是忠臣许宗敏,现在是罪奴韦团儿。

长生殿,注定是一个流血的宫殿。

***

窦蔻、拂冬随在众人之后走出内殿,外殿李玄基、崔涤一见他们出来,分别上前扶着李旦和太平,李玄基见父亲额头血渍已干,默默掏出一方蓝帕为父亲拭去血渍。

然后,在大家都是心事重重没有注意他们的时刻,玄基、窦蔻、崔涤、拂冬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雪冤!

这个时候,韦团儿撞柱身亡。

曲容连忙命人将韦团儿的尸体丢到宫外“野狐落”。

众人看着那个麻袋穿裹的尸身,各身感慨。

不久之后,上官婉儿奉旨办了几件事:

第一,宫‘女’倪‘露’秽‘乱’宫庭,毒酒赐死,念其多年‘侍’上,葬在“宫人斜”。

第二,梁王武三思擅‘乱’朝政,去亲王封号,幽闭家中三月,非诏不得参政。

第三,安抚李旦,刘窦二妃可归宗庙。

这三件事未发明旨,是上官婉儿暗中执行。

明眼人都明白,二妃冤死一案,说是武三思构陷,其实武皇负有很大的责任。

但是,哪一位君主的问鼎之路,不是无数鲜血堆织?

这桩冤案,能在武则天手中翻案,已经是最大的成功。

***

雪冤当夜,荒郊。

一人黑驹如风,直奔野狐落。

他纵身下马,在一堆尸体中找到韦团儿的尸首,抱上黑驹,就近寻个偏僻林子,扶坐韦团儿,掌运内力平推入她后背,小半个时辰后,韦团儿头顶冒出雾气,再过一会,韦团儿气息打通,倏忽睁开了双眼。

崔涤大喜,扶起韦团儿,见她脸有血渍,抬手就要为她擦拭。

韦团儿面‘色’清冷,淡淡拂开崔涤的手。

崔涤笑嘻嘻道:“姑姑,容九郎献个殷勤不好么?”

“贫嘴!”韦团儿轻斥,“皮发痒了?”

“不敢不敢,”崔涤求饶,又正‘色’道:“我已备好船,拂冬一家在九州渡口等姑姑,你们顺流直下,便可直达岭南。”

韦团儿点点头,顺着发际处轻轻扯下一张脸皮,‘露’出真实面容,竟然是,苏樱苏姑姑。

从窦蔻在冷宫中偷听到武三思要去寻临淄府旧奴指证她开始,这招“将计就计”的险计就已开始筹谋。

临淄府旧奴十有九死,拂冬因幼时随苏姑姑练过武功,在艰苦的环境中活了下来。

苏姑姑收到窦蔻的信息之后,直奔岭南找到拂冬。

这一招险计,最关键的人物,是拂冬,在未知的变数中,她极有可能失去生命,即使一切依计进行,她也要受许多苦。

拂冬自幼失父,阿娘为生活计不得已将她卖到临淄府,为此阿娘哭坏了眼睛。

窦妃知道后,派人治好阿娘的眼睛,又帮她在麦田村置了田地,并对拂冬说:你们母‘女’情深,如果你不愿意留在临淄府,就随你阿娘回麦田村吧。

拂冬把这件事告诉阿娘,阿娘说:“丫头啊,做人要有良心,窦娘娘对我们恩深似海,你要留在临淄府好好照顾临淄郡王。”

做人要有良心,这是拂冬一家最朴实的言语。

窦妃遭难,拂冬阿娘又哭坏了双眼,日日念叨着窦妃的好。

所以对于苏栅这一招险计,拂冬没有任何畏惧,而是抱着感恩之心,因为,她终于可以报恩了。

苍天有眼,一个月后,武三思找到拂冬,要她指证窦蔻。

武三思从来没有怀疑拂冬,因为在他的刑牢中,拂冬几乎被打死。拂冬做的一切,没有任何破绽。

武三思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拂冬为什么可以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因为他不知道,世上有四个字,叫做“重义轻生”。

苏樱在六年前亲手抓住韦团儿,审明事情来龙去脉,恨得刻骨铭心,记得也刻骨铭心。她易容成韦团儿,御前翻案,而后撞柱身亡。因苏姑姑修习“龟息功”,闭塞气息后能假死十二个时辰,所以韦团儿的死亡没有人怀疑。

这桩公案,在苏樱、拂冬、窦蔻、玄基、崔涤、拂冬阿娘的智慧中,尘埃落定。

这招险计,不是没有破绽,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愿行险一博。为了窦妃沉冤得雪,他们愿意付出生命。

崔涤在九州河畔,目送一叶轻舟远去,心中充盈着汹涌的昂扬、感动和温暖。

有人说,恩情很容易忘却,仇恨却会越记越深。

其实,仇恨会慢慢淡忘,恩情却会越记越深。

因为感恩中的正能量,才能陪我们走完漫长的人生。

窦娘娘,沉冤得雪,您安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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