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不答,在人群中又看到了崔玄伟,冷笑道:“别人都是经他人推荐之后提拔的,只有你是朕亲手提拔的,你竟然也在这里?”
崔玄伟直视着武则天道:“臣这样做正是为了报答陛下对臣的大恩大德。”
武则天环视群臣,除李显、太平、上官婉儿垂头避开她的目光,余人均不避其目,她心知大势已去,长叹一声道:“明日令太子显监国,随后会有圣旨,你们都下去吧。太平、婉儿留下。”
兵不血刃的解决复辟大事,群臣皆面呈喜‘色’,退出外殿后,张柬之下令逮捕张昌期、张同休、张昌仪等人,全部处斩。袁恕已随从临淄王李玄基统率南牙兵马,将韦承庆、房融、崔神庆等逮捕下狱。至此,二张同党消灭殆尽,朝政大权尽归神龙政变五位功臣之手。
喧哗的长生殿,骤然安静下来。
武皇、太平、婉儿三位大周权力巅峰的传奇‘女’子,默然相对,一时无语。
武皇靠在‘床’边,微阖双眼,失去权力的支撑,她仿佛一时之间老了十岁。
良久,她睁开双眼,锐利的目光‘射’向上官婉儿,“是你向宫外传递消息?”
婉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伏地垂泣。
“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武皇厉声道:“朕不计你是罪臣之身,破格提拔,让你成为大周王朝传奇的神话,你就是这样回报朕的?”
“圣上,”婉儿失声泣涕,“圣上待婚婉儿恩深义重,婉儿万死不能报圣上隆恩之一,婉儿愿为圣上粉身碎骨。但是如今形势,婉儿不敢以‘私’恩废大义……”
“‘混’帐!”武皇勃然大怒,起身拨下‘床’上宝剑,寒光森森,直刺婉儿,“朕今日就成全你。”
“圣上息怒。”太平上前挡在婉儿身前,剑尖只差三分便刺入太平‘胸’腔,在内殿‘门’口悄悄关注殿内局面的窦蔻心跳蹦到了嗓子眼。
然而,剑,还是停住了。
武皇鹰一般的目光盯着太平,“太平,朕的好‘女’儿,朕真是没有白疼你。今□□宫之事,你那两个哥哥决计做不出,是你的手笔吧?”
太平跪在武皇膝前,神‘色’悲怆而又昂然,仰头道:“母亲,您雄才伟略,英明天纵,经历重重险阻,改唐为周、建立武周王朝。您在位之初,虽然任用酷吏,但那是为了君主集权。您奖励农桑、改革吏治,发展科举,重用寒‘门’,劝农桑、薄赋役、关注百姓疾苦。儿臣还记得那一年,王孝杰大破吐善,收复龟兹、疏勒、于阗、碎叶安西四镇,设安西都护府于龟玆。在朝中大臣一致反对的情况下,您毅然加派安西四镇成兵三万,这一措施使安西四镇从此安定,百姓再未受兵灾之苦。那时候儿臣是多么的骄傲,您虽然是一位‘女’帝,便您的文治武功,不逊于史上任何一位出‘色’的君王。”
“那时候的儿臣,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只要能每日入宫向母亲请安,每日在母亲膝下承欢,就是人生最大的快乐。”
太平公主泪流满颊,眼神却是那般清明无畏,“但是母亲,您近几年变了。您豪奢专断,任用男宠,疑忌大臣……”
太平没有再说下去,她拭去眼泪,对武皇恭恭敬敬叩了三个头,道:“今日政变,是儿臣一人之过,与皇兄显、旦无关,亦无婉儿天关。臣为人子,在母亲重病时行此不孝不义之事,臣已决心一死谢罪,求圣上成全。但请圣上慈悲,为下苍生计,还政大唐吧。”
太平公主这一番话,几乎是无懈可击的。
上官婉儿,还有殿外的窦蔻,都怔怔看着太平公主,近乎是崇拜的目光。
就连一代‘女’皇武则天,此时也对这位不涉朝政的小‘女’儿刮目相看,当然,更多的,还是失落。
手中的剑,不忍刺向她一生最爱的‘女’儿,只能无力的掉落在地。
她一手提拔的武氏子侄,参予政变;一手提拔的大臣,谋划政变;一手从罪奴捧到天堂的上官婉儿,通风报信;从小捧在手心含在嘴里的太平公主,筹谋了整件事宜。
她叱咤风云光芒万丈的一生,以这样的方式出局,她的心,究竟是怎样的感受?
难道,她真的已经失去民心,所以失去天下?
没有人知道千古‘女’帝在她人生最后的岁月想些什么,但她既然输,也输得无比的睿智尊严——
次日,武皇下圣旨命太子显监国,再次日,宣布禅位太子显,向新皇要回了她大唐皇后的身份,迁居上阳宫,从此,再不过问政事。
一代‘女’皇,就此落幕。
太平公主与上官婉儿走出长生殿时,心头都重若千均。
窦蔻送太平公主出殿,叩拜道:“公主殿下,蔻儿,谢谢您了。”
太平公主轻抬左手,转身离去。
窦蔻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孤独、坚韧,那幅肩重千均而‘挺’立得异常笔直的背影令她感动,那么深深的感动。
很多很多年,窦蔻一直对太平公主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因为这位‘女’子,在国家危难之际,‘挺’身而出。
十六岁的窦蔻,最崇拜的人,叫做太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