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何事?”张夫子很喜欢这个刚强能自持,说话有礼有节的少年。
“小子并弟妹们幼年失祜,孤苦无依,虽蒙东家收养,衣食无忧,却自感无人教导,恐行差踏错,望夫子教我等做人道理。”乞儿弯下腰去。
张夫子愣了一下,沉吟起来。他突然问道:“此是你家东家之意?还是你真心所想?是只想聘我教书,还是想入我门楣?”
乞儿愣住了,他再早熟也不过是十四岁少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账房坐在一边却暗暗替他着急,张夫子话里颇多深意,一个回答不好,此事泡汤不说,还可能惹恼了张夫子。
乞儿额头冒汗,身后几个弟弟更大气不敢出,从进来就没抬起头过。乞儿想起汉哥儿平日平心静气,好像永远都不急不缓的模样,渐渐静下心来,决定实话实说:“是东家吩咐的,他说自己能养我们其身,却不能正我们之心,夫子才高德劭,正是良师人选。”
乞儿犹豫了下,接着道:“小子不敢奢望拜入夫子门下,只求能让弟妹们识得只言片字,懂得做人道理。”
账房暗暗松了口气,觉得乞儿回答的中规中矩,应该不会给张夫子留下小小年纪就不诚实的印象。又偷偷瞧了张夫子一眼,后者“唔”了一声,抚着抚须,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什么。账房又叹息,乞儿虽然诚实,看似有自知之明,但说出那番话后,算是绝了自己希望。不管张夫子之前有没有想法,都不可能再收他为弟子。即使答应,也是教书者的身份。
这也是弱者的悲哀,在饱学之士张夫子面前,不说乞儿,连他都没有地位,他能理解乞儿求稳的心态。
张夫子最终点了点头,道:“老夫自从母亲病逝后,就辞了县学教谕的职务,如今守孝已期满,教你们读书并无不可。况,蒙以养正,圣功也。我知你家东家颇有财力,但你须知德之本也,财者末也,这点你家东家做的就很好,你要效仿学习。夫子曰,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困而学之,又其次,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
“今后与我学文,当铭记进德学文,知行合一。老夫有四不教,心术不正者,不教;恃才傲物者,不教;沽名钓誉者,不教;知行不一者,不教。这些你可能遵守?”
乞儿望了账房一眼,后者示意他赶紧应下。乞儿抑制心中惊喜,忙带着弟弟们躬身行礼,郑重道:“弟子们记得。”
殊不知,账房此时心中疑惑不已,猜测着张夫子的用意,如果仅是教书育人,何须如此郑重告诫,怎么看都像对待亲传弟子啊。
可是听闻张夫子好多年没有收弟子了。
但从张夫子平静的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
乞儿回来后,将所有的事情都告知了杨汉,后者听过后,也皱眉疑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头绪。只能感叹读书人就是会玩,高深莫测,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总归是好事。家里面有两尊门神,外面如今也多了个门神,自己应该鬼神辟易了吧!
然而,事实证明,杨汉想多了。自从学子们闹事后,听说县学就关闭了大门,学子们倒是出不来了,但不代表就没人来捣乱。
青皮流氓们,乞丐们都是些小鬼好打发,但差役胥吏存心来找事,可就难缠了。杨汉皱眉,他不知究竟得罪了何人,或者说谁盯上了快餐铺这块肥肉,竟出动了公门之人。他最怕的就是与官府打交道,一是他身份来历不想暴露,二是自古就有民不与官斗的说法。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何其让人生畏啊!
棘手啊,杨汉感叹。
事情越来越朝杨汉担心的方向发展,已经有差役上门查验,说有人报官吃坏了肚子,状告他们用败坏菜蔬卖人。然后就封了一家饭铺,如此还能熬过去,关键对方开始使下作勾当,听黄六郎说,已经有雇工伙计下工后被人在路上威胁了。
接下来一周,又有两家饭铺被封,有几名伙计相继被人殴打。房主也频频上门,要求收回饭铺房子,这是毁约的事情,对方却理直气壮,也不知有何人撑腰。黄六郎急的焦头烂额,日日都到乞儿住的院子,询问杨汉的下落,想找他拿主意。可是乞儿也抓瞎,汉哥儿已经好几天不曾来了。
到了此时,两人才突然发觉他们除了知道汉哥儿这个称呼外,对杨汉的身份来历,住在哪里竟然一无所知。
两人心中开始发慌,不光他们,所有的雇工伙计都人心惶惶。
几天后,终于有人受不了压力辞职。饭铺给的工钱虽高,但明显没命重要。
杨汉虽然没到店里,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他就站在街上亲眼看着差役拿着封条查封了饭铺。
杨汉在家里陪着芽儿,一边思考着对策。
这日杨汉来到了乞儿的小院,等在这里的黄六郎与乞儿激动不已,汉哥儿终于来了。不等两人焦急诉说,杨汉轻声道:“此事我已知晓了。”就让两人安下心来。
伙计们走了三分之一,对此杨汉不怪他们,趋利避害乃人之本能。
杨汉看了小四小喇叭等人,让人失笑的是,小四才短短时间就吃成了小胖子,他几乎以为与过去那个麻杆一样的孩子是两个人。
将带来的饴糖点心给孩子们后,杨汉带着黄六郎乞儿去了前院。三间正房中一些以前的家具都已经移走了,摆放着刚刚买来的新书桌,还散发着油漆味。一切都布置妥当了,可以邀请张夫子前来教书了。
“很好,黄叔,你下午去书铺进些蒙童的书籍还有笔墨纸砚来。”杨汉嗅了嗅鼻子,说道:“还有门窗不要关上,散散气味。”不过他也知道古代的油漆都是纯天然的,最多引起过敏,而不会有太大危害。
“汉哥儿,你”黄六郎看杨汉如此云淡风气,刚刚安定下来又心急如焚起来。
杨汉看他欲言又止的焦急样子,笑道:“还有买些好茶叶来,还有茶碾工具,另外抹茶粉也备上,张夫子是喜欢直接冲喝还是当做乐趣亲自动手制作,一切随他的喜好。他可是博学之士,怠慢不得。”
“唉。”黄六郎点点头,最终还是忍不住颓丧的叹口气。杨汉看其性子磨得差不多了,也不忍心他继续心焦,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派人给张夫子送去吧,饭铺的问题如果不出所料应该会迎刃而解。”
“真的?”黄六郎将信将疑的接过来,里面薄薄的,不知装着何物。莫非是交子?他猜测着,又有点担心,听说读书人都不怎么看重钱财,何况张夫子这样的名士,想必更加高傲,用钱财会不会适得其反啊?
他望着杨汉,显得犹豫,杨汉笑道:“去吧。”
黄六郎带着忧虑走了,相比起来乞儿倒显得很平静。杨汉叹息,自己如果不是要离去,倒是可以收为属下,好好培养一番。
但只能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