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里了?他们终于找到了?许英等人紧张地咽下口水,都默默掏出枪柄,跟着秦凡走进去。
里面蓝荧荧泛着光,这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所,机械的设备让他们眼花缭乱,无数小光点一闪一闪着,所有机器都在运作着,昏暗中,一台投影显示器上密密麻麻都是各个场所的监控图像,有商场外的大门,还有地下二层的空间……这一切都被放大得清清楚楚。
监控前的一把靠背椅慢慢转了过来,一个令他们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
“欢迎欢迎,我的客人们。”
——那是一张惨败诡异的脸,两道弯弯的月牙眼睛下,是一张划到两边耳根处的笑容。
再次见到这张脸,专案组成员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哆嗦。
面具下的脸可以冒充,但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一年前当着他们面死掉的男人,现在正坐在靠椅上,对他们发出渗人的笑声。
专案组掏出枪,对准面具男,面具男忙摆摆手,轻松地说道:“警官,别那么紧张,咱们坐下来聊聊嘛,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们。”
“还有这边这两位,多谢带路。”面具男面向对北原和秦凡,藏在弯弯的眼睛背后的眸子,却只盯着秦凡一人,他又说道:“我的下属,明明可以直接逃走,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呢?你明知道再来这里就不可能活着出去。”
他眯了眯眼:“你的小情人,还有那不满十岁的小宝贝,她们可是会伤心的……”
“你不准动他们,泄露组织的人是我一个,有什么惩罚冲着我来就好。”秦凡冷硬地说。
“哈哈。”面具男拍着手,“这么爱逞英雄,别急,一会儿给你机会,但是现在还是要让你安静一会儿……领路的角色该退场了,接下来是主角的戏份了。”他露出奇异的微笑。
话音未落,秦凡就像被电击一样,头快速摇晃,下一秒已经两眼翻白向后仰倒,昏了过去,一只手接住秦凡后颈,慢慢将他放倒在地。
幽暗中,一个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北原身边,他提着秦凡的后衣领拖到旁边的实验机器前,又走到面具男旁边。
“ra……ainle?”北原愣了一下,脱口道:“你到这里干什么?快跟我回去!”
“回去?回哪里?他又不是你的孩子,怎么跟要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孩子一样啊,北原修博士。”
面具男笑道,他左手撑在眉稍边,好像他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又毛毛地发出几声笑。
可是……北原看着少年,少年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低等生物般,满是陌生和冷淡。
他这时突然醒悟过来,这只是个没有感情的冰冷程序代码啊,我为什么会认为他就会跟我回去呢?
专案组看见少年,有些意外,特别是许英、晓俊和许巍等见过他的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他们不禁想道,既然他在这里,那南宫小路会不会也在这里?这个叫北原修的人好像也认识他……情况有点复杂。
这一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说了,北原博士。”面具男懒洋洋地继续道,“rainle到我这里来,是他自己的意愿,除非他想走,不然谁也无法强迫他。”
“rainle说了,他要跟我合作。”面具男最后慢慢地吐出一句。
“那你就是制造这一连串代码杀人事件的主谋了?”许英问。
面具男夸张地大幅度摆手,像演话剧似的:“no~no~no,我怎么会是主谋呢?”他语调阴阳怪气,“我只是个小头目罢了,喜欢一些刺激和干一些能让我兴奋的事情,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他顿了一下:“啊,不对不对,跑题了,我邀请你们来这的目的是想让你们跟我合作,一起来研究这个伟大的项目。”
“……什么项目?”许英沉声道。
面具男诡异地低语:“如果说rainlechen代码可以衍生成实体化,那么本来就是人类的体内,可不可以加进电脑数据呢?”
“你是说把人变成非人类?”许巍问他。
“没错!这就是我现在在研究的东西。”他兴奋着,“我跟组织的人可不一样,把人的器官融入到电脑数据中做出来的rainle太白痴了,没有思想,没有人的情绪,简直就是失败品!所以我要做属于我自己的rainle!超过世间一切的最强‘数据人’!”
说着说着,他突然又沮丧起来:“但是,目前的实验却卡在一个点上,虽然我现在拥有完整的rainlechen代码,但是再怎么变通也脱离不了代码的受限性,衍生出来的东西没办法我自思考,如果我不操作,它们就会停止行动,甚至融入进去的新鲜人体会中途脱落。”
“什么?一年前发生的一系列离奇传闻都是你干的?”晓俊忍着火气问道。
“那,那个人头难道……”何娟想到一年前嫌犯抱着一颗掉落的头颅在跑的事件,她感到一阵干呕。
“那只是我的实验初期阶段,现在我打算做一个不受我操控、具有自我意识和喜怒哀乐的rainle,就像初代rainle一样……不,比初代还要具有人类感情的rainle!”面具男激动地说道。
“你这个疯子……你这样做,杀害了多少人,多少无辜的小孩成为你实验的牺牲品!你……”付天兆握着拳头,几乎要掐出血。
“任何实验总会有牺牲,但是得出的成果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只不过这实验品换作人类自己就不允许了吗?”面具男诡秘地一笑,带着点讥讽,“多少年来人类做过的实验里,不知道有多少小白鼠、青蛙、蛇,各种动物成为了牺牲品,它们就不无辜了么?”
他十指交叠在下巴上,低低地道:“我只不过把这牺牲品换成人类罢了,这有什么区别吗?警官先生。”
好像说的有道理……几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这是诡辩!”黄彦见军心动摇,赶紧发挥老将的威力,冲着面具男道:“不管怎样,你杀了人是事实,我们要逮捕你。”
“慢着。”面具男突然道,他从靠椅上站起来,走到他们面前,拿下了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英国人面容,英国男人对着几人开口:“为了表现我的诚意,我就以真面目示人吧。”
“之前的晓俊你是怎么假扮的?”何娟看到他的脸,不可思议地发问。
英国男人仍然笑着:“我只是借了张假皮而已,不足为奇。”
何娟突然想象着他的假皮会不会是真人的皮,结合他做的那种变态实验……一想到这,她有点恶心,赶紧闭嘴不敢再细问。
英国男人果然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继续刚才的话:“在逮捕我之前,请务必跟我合作研究一个密码,警官们。”
“我们凭什么必须跟你合作?”许英问,他感觉有点可笑,这个男人好像根本没察觉自己即将被捕似的,悠然自得的样子。
“你们没得选择。”一个冰冷的声音说道,那个少年——rainle开口了。
对了,他们差点忘了这个少年徒手将秦凡电晕,他是个极其危险的存在!
如果是智能AI,至少有一个看得见的电源键可以趁其不备关闭电源,但这是数据拟人体,没有线路和电源,甚至没有实体,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这就是英国男人有恃无恐的原因。
rainle会杀了他们吗?
晓俊心里五味交杂,对他来说,rainle救过他一命,而且rainle还有着另一半,南宫小路。
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和这个冷漠的机器简直像是两个人……
英国男人打断他的思绪,说道:“所以说嘛,如果不好好听话可能就再也出不去了哦,北原博士还有许巍博士,这个密码就拜托你们咯?”
沉默了半晌,两人同意了,他们不得不同意。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因为这个英国男人就是个神经病,一会儿阴一会儿晴,指不定下一刻就突然间决定杀了他们。两个电脑专家只能聚精会神地在电子屏幕前操作着键盘,一层层破解这个奇怪又复杂的密码。
这个密码设置得眼花缭乱,一道锁里还有一道,环环相扣,最后快解开时,居然里面还有陷阱密码,搞得两位顶尖专家也绞尽脑汁,重复攻破了几十遍,却才堪堪解开两道锁,后面还有十几道锁待破解。
就在他们两人忙着解密之际,英国男人重新坐回靠椅上,悠闲地转着椅座,对着其余几人开口道:“这会儿你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看到几人一片沉默,他笑着:“别紧张,都说了等密码破解开我就跟着你们去警局,我不会反悔的,反正到时候你们把我一拷,我就不能反抗了嘛。”
“你舍得你没做完的实验?”许英问。
“嘿嘿,要是不相信,你们大可在这里点火,地上的汽油会把这里烧得一干二净,我可没威胁你们哦,你看,我身上根本没有打火机或者火柴啥的。”他把自己衣兜裤兜全翻过来。
这下几人正懵了,这人脑子果然不正常?他一会儿说要做世界第一实验体,一会儿又要同归于尽?
难不成他还有后招?
“那个密码又是什么?”许英警觉地问他。
“嘿嘿,您不会怀疑我使诈吧?”他一笑,“绝对没有骗你们,那个密码跟我的实验没什么关系,真的,你要相信我。”男人一脸真诚的无辜样。
好吧,就算要使诈他也没办法,那个少年就站在旁边,像个定时炸弹。
“那你就说说你的故事吧。”他最后妥协道。目前他们只能静观其变,等待时机。
英国男人轻咳一声,深邃的蓝眼睛慢慢低下,开始用一种奇特的幽深语调讲起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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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凡在头痛中朦朦胧胧地睁开眼,靠着实验台桌角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无意间碰到冰凉的液体,他悄悄转动身子,顺着滴下的不明液体向上看去,实验台上一只手映入他的第一眼,再慢慢抬高脖子,他终于看清全景——
那是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少年体型的人正静静躺在白色金属的实验台上,整个头部被一个白色金属头盔盖住,头盔的尖端连着密密麻麻的电线,一直顺着墙壁连接到不远处明亮的地方,那里是正在破解密码的北原修和许巍……
这里还有个人!莫非他就是警察要找的失踪小孩?
一瞬间,他脑子里冒出无数个不好的念头,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即大喊他们终止破解密码,可是当他张大嘴想发声时,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像被撕裂一般痛,发声带消了音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接着他瞥见站在不远处的rainle突然转过头盯着自己。
……原来如此,他被控制住了。
可是rainle,你为什么要站在对你发出追捕令的敌人那边?
秦凡绝望地半躺在实验台边,身体绵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不知情的人被那个英国男人操纵着。
而在另一边,男人的故事正在缓缓道来:
很久以前,那时还处于旧世纪,在一个国家的小村庄里,一个木匠的家里贫困潦倒,木匠的老婆跟人跑了,他一个人带着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时候木工活在树林稀疏的平原上不好做,老木匠的腿脚有着隐疾,没办法步行出村外,再加上他年龄已大,那双手不再灵活,做木工时颤颤巍巍,有时候半个月才能接到一次活儿,但收入微薄,对一大两小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大儿子长到十五岁的时候,老木匠带着他学家传的木工手艺,所谓青出于蓝胜于蓝,大儿子的手艺活比起老木匠已经没有力气的双手要更加精细小巧,他天天在家里把储存的木头全部做成各种工艺品,茶壶、书柜、烟壶……凡是能做的他几乎都做了个遍,渐渐地,找上门的村里领居开始造访他们家,来买大儿子做的工艺品,老木匠家里总算添了一层生的气息,以往那徘徊在死亡边缘的阴郁终于散去不少,一家人脸上也总算有了笑意。
在这段时间里,大儿子开始接替养活一家三口的重任,有时因为要赶工不得不出村寻找可用的木材,村子离山里远,因此他常常一连几天不回家,留下做活换来的钱让剩下两人换食物。
这样的生活一晃就过去一年多,老木匠一家也总算从困境中爬了出来,家里渐渐地多了些米和肉,原本营养不良、像缕青烟的小儿子开始长起身体,没多久就差不多跟大儿子一样高了。
但阴霾似乎不愿离去它多年的宿主,又一次将悲剧笼罩在这家人头上。
大儿子一周前进城卖工艺品,此后杳无音讯。老木匠问遍村子里常出门的年轻人大儿子的下落,但都没有结果。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两年,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木匠家里的储备粮逐渐变空,到最后只剩下一点点粮食,噩梦般的贫苦生活又将降临。
老木匠年龄越来越大,他已经做不了木工活,也不会种庄稼,于是他一瘸一拐地离开村子,带着小儿子进县城去乞讨,他们白天蹲在人流涌动的集市里端着碗,伸手向那些生意人讨要一星半点钱子儿,晚上躲进桥底,卷着破布睡觉。
老木匠已经变成老乞丐,老乞丐带着小乞丐,一天天混迹在底层人员的边缘处,被官兵追打,被成群结队的乞丐们占领地盘,风餐露宿的日子使得老乞丐本就患病的身子更加虚弱,有一天晚上,他躺在垃圾堆旁的废弃柴房里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患有风湿的膝盖骨被摧残得彻底坏掉。又过了不久,他感到呼吸逐渐困难,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
最后他拉着小儿子的手,睁圆了双眼,眼珠子几欲迸裂。他说:“你一定要找到你的哥哥,他一定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地方……”
说完,老乞丐咽了气,终于解脱了。
小儿子恨老乞丐,更恨哥哥。在他幼小的思维里,他的爸爸——老乞丐是个没用、只会靠着别人生活的废物,他的哥哥身强力壮,却抛下他们一人走了,害的他们只能上街乞讨度日,他的一切梦想都变成泡影。
他还太小,做童工笨手笨脚的,瘦弱如麻杆的身躯让许多老板露出嫌弃的表情,他找了好长时间才终于被一家工艺商人接纳,他长这么大看得最多的就是用木头做工艺品,他看得多了,自然容易上手,他没日没夜地学习,精益求精,做出的工艺品让老板称奇,十几年后,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惊动了王宫。
京都上派人来接他入宫担任御用木匠,他头一次看到衣着如此华丽、头上带着高高黑帽的人们,驱着高大的马车,几面轿子上缀着珊瑚珠帘,帘角掀开一道缝,一双明媚的眼睛闪着金粉,悄悄地观望这个有着鬼斧神工的手艺人长什么样,那一瞬间,少年也看见了帘下的惊世容颜。
他已经蜕变成翩翩少年郎,年轻的悸动使他移不开视线,就这么一眼对上,他就已经深陷其中。
那是一副多么美丽的容貌!他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逐渐把他飘飘荡荡一路牵引进宫廷里去。
他成了御用木匠,用着上好的木材雕刻工艺品,手艺愈发精纯,他的声誉也越传越响,薪水越来越高,他成为了人们心中的那个传奇木匠。
可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他总惦记着入京前那惊鸿一瞥,恍若仙子落入凡间。
正当他思愁唏嘘之际,宫殿外的长廊上一个身影撞进他的眼里,那高大的身形,戴着高高的官帽,一袭乌黑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仔细一辨认,不正是他那失踪了整整三年的大哥吗!
他心中如同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自己正站在掀起巨浪的海面上,一阵阵浪潮伴随着嘶吼声扑向他,生生咬出血肉,鲜血正渗出心脏,一滴一滴地溅在他站立的大理石地面上。
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穿着华丽的男子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那个男子原本恬静淡然的脸色一瞬间变得蜡白,一阵青一阵红,五颜六色。他静静地看着他大哥的表情,突然间爆发出一串长长的大笑,笑得殿旁的护卫一身鸡皮疙瘩,而长廊上的人在他疯子一般的笑声中落荒而逃。
老乞丐临终前的预言是真的,他的哥哥果真没有死,是的,他没有死,他早就入了京城,当了朝廷的官。
他心中那无边的恨意再次翻涌而上,一汪黑色的潮水扩大至整个胸腔,他只感到一阵阵的疼痛化作热流,烧得脸颊火辣辣的。
他的学徒出来找他时,吓得忙开口:“您嘴里怎么流血了?受伤了吗?”他一抹嘴角,真的有血渗出,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咬破了嘴唇。
学徒看他没事的样子,也不再问什么,这时他问道:“刚刚走过去的那位贵人是谁?”
“师傅是说长廊上刚走的人吗?”学徒答道,“他是将军府的儿子北条大人,说起来,师傅入宫时间也不久,您还没听说过北条大人要入赘驸马的事吧?”
他反应慢了一拍,半天才愣愣地问:“北条大人?将军府的儿子?”
“是啊,听说他们马上就要举办婚礼了,到时候又会是一场盛宴。”学徒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
他像幽灵一样虚飘飘地在皇宫里晃荡,无意识地飘到了公主府,他抬头一看牌匾,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差点就要抬起脚闯入别人家里,最后还是没有胆量进去。他侥幸地想,万一他眼花看错了呢?万一那个姓北条的贵族男子只是相貌相似呢?
不不,他又立马否定,如果真的是他看错了,那为什么那个人在看见自己的一瞬间会惊慌失措?除非他认识自己,并且害怕看见自己。
可是,会不会他的仇恨太深,产生了幻觉,才将大哥看见自己的愧疚加注在陌生人身上?他像个精神错乱的人,在公主府前来回摇头,自言自语,直到门口的护卫将这个奇怪的人赶走。
他慢吞吞走回自己的木头房里,坐在稻草堆上,开始进入漫长的沉思。
刚开始猛地见到大哥那张熟悉的脸时,一股热血冲上脑门,只有着压抑不住的惊讶,接着转为了然、自嘲,最后变成呼啸如飓风般的恨意,他就像颗摇摇欲坠的稻草,差点支撑不住倒下。
而此刻,那胸中怒吼的狂躁已经平息,熊熊烈火已经沉淀,他开始冷静地计划着如何进入公主府。
他借着帮北条将军雕刻新的圆木柱为由,进到公主府内拿上好的木材,坐在会客厅的是北条将军和他的“儿子”。
北条大人看见他进来,忙把视线别过去,好像生怕他看见自己的脸,他心里冷笑,表面上不动声色地对北条将军行礼道:“小人收下这些木材,谢过将军。”
他又道:“要重刻公主府内的圆柱,必须得有参照物,小人斗胆请将军让我暂留在府上,以便雕刻。”
将军不疑有他,他当晚就搬进公主府内。夜色正浓,他待在客房里拿着刻刀一边雕着手中的木块,一边倚在窗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树下相拥的两人。
他看着这对有情人,嘴角慢慢浮起一丝微笑。
夜半三更,他从客房走进大厅,侧耳听见外面有脚步声,他忙躲在门后往外望,就看见白天衣冠楚楚的北条大人披散着头发,只披了件外衣单薄地在树丛里翻着什么。
他冷不丁地从北条身后开口:“你好啊,哥哥。”
北条脚下一滑,一头扎进泥土里,纯白的长衣浸湿,乌黑的泥水粘腻地沾在木屐鞋上。北条回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冰冷地对自己笑着。
“你……”北条结巴着站起身,全然不顾自己此时狼狈的模样,只是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好半天颤抖的嘴唇才恢复一些机能,干巴巴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抛下你跟父亲。”
“父亲死了。”他接话。
“你说什么?”北条瞪大眼睛,接着他像失了魂一样,垮了两肩,眼中漾出雾气。下一秒北条被一把拽住衣领,然后他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高高飞起,又如薄纸一样轻飘飘掉在地面。
他将自己大哥一把摔了出去,走到北条身前,眼中的怒火喷射而出,他强压着声音:“怎么,为什么你反而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当初背叛我们的人不是你吗?是你抛弃我们到京城做了将军的亲儿子,还和天朝公主结婚……哥哥,哥哥……你真……你真……”
他气到说不出来话,他感觉再说下去自己的胸腔得爆炸。而被说的人却两眼无神,似乎还没从刚刚那句“父亲死了”的话中缓过劲来,迷迷蒙蒙地看着他。
“啧。”他看着北条这副样子,心中的恼火又一次点燃,他重新捞起北条,泄愤般又是一摔,北条就像失去生机的布偶一样任他发泄,没有一点反抗。
“你给我说话!到底是为什么!”他的心脏像被撕扯一般,他低吼着对北条说道,一遍又一遍地摇晃着这个丢了魂似的人,“你到底是怎么进入朝廷的?怎么变成北条家儿子的?怎么跟公主定下婚约的?你说啊,你给我说话!混蛋!”
失去神采的人慢腾腾地移动着眼珠,终于聚焦在面前的弟弟身上,声音变得哽咽:“不,不是……我本来想变得更好,然后接你们到京城来……可是,可是……”
北条那双蓄满水气的眼睛透过晶莹的泪珠,无助地望着弟弟:“父亲他……是怎么死的?”
“哈!怎么死的……”弟弟气极反笑,“活活饿死的,我们上城里乞讨,几天才能换来一个馍,食物不够两个人分,他自己扛着饿硬生生撑过了好几个月,最后还是没躲过旧疾复发,就这么死了……临死前他还指望着你这个大哥回来,不过他死也没想到哥哥已经入朝为官几载光阴,现在马上要飞上枝头了,哪里还记得他有个病入膏盲的父亲和弟弟呢?”
他的声音渐轻渐冷,到最后如一柄冰刃穿心而过,直直刺痛了北条的心。
北条突然暴起,额角的青筋凸显,他愤怒地对着弟弟开口:“你明知道父亲身患隐疾,稍走一点路就会复发,当时为什么不拦着他出村?为什么还要由着他乱来?”
“那要我们在村子里等死吗?!”弟弟一声怒吼,“你都几年不管我们死活,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出去可能会死一个,但是不出去两个人都得死!”
“咯拉——”阁楼的窗户被推开,一位少女披散着长发,用纱巾半遮着面好奇地望着下方,似乎想看看是谁在争吵,她美眸流转,即使隔着纱也遮不住那倾世美貌,两人被吸引了注意,同时仰头看去。
惊鸿一瞥,未启齿心先乱。那双流光似水的眸子干净明媚,震的他心口乱撞。
阁楼内传来女声:“公主,您怎么能打开窗户?快关上!”随着阁楼上窗户重新闭合,草丛旁的两人沉默着。
突然地,弟弟“咯咯咯”低笑起来,夜色中像一只鬼魅,苍白的脸上是锐利到发光的眼睛,接着他轻幽幽地道:“我想明白了,我知道我该干什么了。”
“你要干什么?”哥哥看着他明显不对劲的样子,心里有些慌。
弟弟背过身,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恍如地狱深处飘来的幽冷声音。
“那个公主,是北条大人的未婚妻,对吧?”
他不再叫“哥哥”,而是用陌生的称呼。
“不管你想干什么,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们,我有我的苦衷,你不要在心中装着仇恨,不然这样迟早会毁了你。”哥哥最后发自肺腑地说道。
他甚至懒得跟北条争吵,自顾自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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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过去,公主出嫁的那一天如期而至,一大早就例行游街,京城上下平民热热闹闹地挤在街头看着随嫁的一干人等缓缓走过,丝竹管弦乐不绝于耳,趁着街游耍乐的,跳舞的,一派奢靡气息。
当晚,北条家独子便入赘公主府,树杈上缀满了许许多多红布条,而驻足在树底的年轻男人正一脸笑着将手中写下祝愿的红布条挂在高高的枝头,看着它随风摇曳。
北条正式搬入公主府,不到一年,公主便怀了胎,诞下一名男婴。
“恭喜公主殿下。”一位身穿官服的年轻男子温柔地对公主说,他坐在她对面,将晾温的汤药舀起一勺,递到公主嘴边。
“啊呀,大人您真是的,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公主推脱着,却含住了男子递来的汤勺。
北条刚走进房间,就看见两人言笑晏晏,不禁略带讶异,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之后又是一阵春去秋来,公主的男婴长大了,已经到了可以挥舞刀柄的年纪,时常拿着弓箭随着他的父亲远行,狩猎多日才返回家里。
“很寂寞吧?府里又只剩下你一人。”他靠着她坐下,陪她一起看着远处的樱花,花瓣纷扬。
“不是有你经常来看我吗?”公主的容貌还是一如初见,让他心头一窒。他缓慢地扶上她的腰肢,她猛地一颤,面色瞬间潮红,双手局促地抓着自己的樱花色和服衣角。
男子轻轻地诱惑:“小心受凉,要不要进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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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呼啸,雪片卷在空中渐渐凋零,犹如颂着凄婉的哀歌,要把不幸降临在人间。
北条刚从外面回到家,身上沾满了雪,他抖着斗篷,钻进温暖的内室,正准备推开妻子的门,却听见里面一男一女两种笑声交织着,震动着他的耳膜。
他推开一道缝,就看见年轻的男子与她深情接吻。北条“呼”地一声推开门,房内的妻子面色青白地看向自己,北条气血上涌,一拳砸向一旁的男人,男人瞬间流出鼻血,却对他露出讥讽的笑,尤为刺眼。
北条喘着粗气,指着门外:“你走,不要再来这里!”
此后,北条与妻子不再同房,直到有一天,妻子再次怀孕了。“这不是你的孩子。”她直视着北条,镇静地开口。
北条如雷击一般,麻木地盯着她的肚子,隔了好一会儿,他顺手抄起桌子上一把刀,朝门外走去。
“你不要伤害他!”她使劲拽住北条,两眼泪光闪烁,“求求你,留他一命吧……”
“好,我不杀他,但是你要敢把孩子生出来,我就掐死孩子!”
北条气恼地冲出家门,到酒馆喝着闷酒,远远地,他仿佛看见自己弟弟靠在墙角,正朝着他露出一个微笑——如恶魔般残忍的微笑。
『怎么样?你痛苦吗?』弟弟对他做出无声的口型。
『要不你就杀了孩子,要不你就杀了我。』
『可是你太软弱,没办法对自己亲兄弟动刀子。』
他恍惚间听见恶魔的声音,低低浅浅,渗入心底。
『这就是我对你,最好的报复。』
“啊啊啊啊——”北条猛地大吼着,冲向那片阴影中,揪住弟弟的衣领,像一头发疯的狮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意义不明的低吼声,一拳又一拳地打在对方身上,直到筋疲力尽,他才软软地瘫倒在地。
他蹲下身,贴在哥哥耳边轻柔地说道:“告诉你,我一定会让那个孩子出生,并且成为我最强的兵器,我要毁了你,毁了公主,让你们跟父亲永远待在一起。”
男人笑得几乎扭曲,他重新站起身,慢慢消失在北条的视野里。
果然没过几天,妻子消失了,她带着十几岁的孩子,和未出世的婴儿永远地离开了皇城,公主府内只有一个喝得伶仃大醉、满脸胡茬的男人,男人凌乱的长发散在脸上,像一只活鬼,就连仆人也不想靠近他。
北条感到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没有了,妻子和孩子的离开也摧毁了他最后一丝温暖,他
孑然一身,没有了牵挂。
身后响起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北条头也懒得回,话也懒得说,就当作没听见,又一杯酒灌入喉咙,烧得他不停咳嗽。身后的脚步声停止在北条背后,那个男人手中握着的刀尖明晃晃的,北条侧头一看,觉得和酒杯中的倒影一样明亮,不由地“嘿嘿”笑起来。
身后的声音响起:“我已经报复够了,现在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那个声音隐忍地、充满急切:“那些年里,为什么不传消息给我跟父亲?”
北条木木地:“现在再问这个还有意义吗?”
“你不是说你有苦衷吗!”他情绪猛然失控,大声吼着,“哪怕你解释一句也好,我只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北条空洞的眼神转向他,安静地说:“十几年前,就在这里,我想跟你解释,可是你有给我机会吗?我如果告诉你,我本来想进京后得到那个传闻藏在公主府内的宝藏,然后费尽努力让刚刚丧子的北条将军认下我,只要有朝一日入赘公主府我就可以得到那个宝藏,再传消息接你们共享富贵,你会相信吗。”
他拿着刀的手开始颤抖,声音失控:“……你,你骗我,你只是在给自己贪图享乐找个借口!要不然为什么那些年不传个信让我们安心呢?”
“……这一切的前提是,我不能跟本来的亲人有任何联系,不然偷梁换柱迟早被发现。”
“我留给家里的粮食,明明可以拿一部分出去倒卖,但是怎么会不够呢?”
——那是因为……粮食太多,他们没有及时去卖,大部分已经坏掉,剩下的部分越变越少,自然就不够吃了。
“为什么会被逼到乞讨的地步?明明柴火下存放着许多我留下的木雕,只要卖出去就可以赚不少钱。”
——那是因为,他们整天靠着存粮度日,谁都没有想到出去扎过稻草,自然也不会去翻看稻草堆下的东西。
“叮当”一声,他手中的武士刀摔在木地板上,无声地抱住头,眼珠在眼眶里无规律地颤动着,他、他一直以来恨着父亲,恨着大哥,但其实他只是一直在给自己虚构出一种仇恨,那种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的厌恶,将其加注在其他人身上,这样……这样自己就能继续活下去,他……他可以靠着恨别人作为动力……
“你真是个废物啊。”北条看着他,“我早就跟你说过,仇恨会毁了你,你以为现在谁更像个鬼?你以为谁更悲惨?”
“事到如今,谁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噗!”尖刀斜斜砍过,鲜血四处飞溅,他喘息着,还保持着挥刀后的姿势,双目涣散地看着前方,哥哥倒在血泊中,嘴角仍然挂着嘲讽的笑。他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犹如山洪爆发,刺破云霄。府中的仆人被惊动,纷纷赶到现场,但他们只是愣愣地看着满是血点的房间,却空无一人。
他背着哥哥的尸体逃出公主府,沿着小路远离了皇城。到底是哥哥说的是事实,还是为了逃避才撒下的谎言?到底是哪一种?还是说到底哪一种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过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哥哥死了,真相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只是,终于把罪恶归结到父亲身上,归结到哥哥身上,甚至于公主身上罢了,把所有的仇恨随着这些人的死,渐渐湮灭,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活着。
“可是,最后他真的不再恨了吗?”实验室里,那个低着头讲故事的人喃喃自语,那双眼睛闪过一瞬的茫然,又快速消逝,“还是说,他到最后都怀着恨,只不过这恨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随着英国男人讲完了故事,实验室里变得出奇安静,从故事中回到现实里,许英等人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
英国男人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这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男人这时看着自己的腕表,没头没尾地自语:“时间到了。”
许英等人还未反应过来,隔壁的电子屏传来机械音:“密码破译完成。”
“哈哈哈哈!我成功了!”男人突然大叫道,他站起身冲向电子屏前,查看破译后的内容,而他的表情逐渐凝固,最后变成震惊。“不可能,不可能……为什么是一片空白?为什么没有任何东西?”他踉踉跄跄地倒退着,像一只木偶,四肢僵硬,嘴里无意识地喃喃。
“难道我还是输给他了?不不,不!”他发疯似的抱住电子屏,像是要掐死一个人,他双眼通红,状似厉鬼。许英他们互相使眼色,所有人心领神会,付天兆跟晓俊迅速扳倒英国男人的双肩,利落地反扣他双手,“咔”地拷上手铐,其余几人举起手枪对准他。
突然间的形势反转,让英国男人足足愣了几秒,接着他大喊道:“rainle!快帮我!”
糟了!许英等人这才想起少年的存在,刚刚他一直默默退到暗处,再加上男人说的故事,导致他们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强大的威胁!
但出乎在场所有人预料的是,少年从黑暗中走到一台仪器前,按下了一个按钮,身后的电子门缓缓打开,门外的通道尽头的墙面跟着移动起来。
所有出口都开放了?专案组几人没料到情节如此发展,一时间竟忘了要出去。被押扣住的英国男人狂怒地吼着:“rainle,你居然背叛我!你忘了我们的交易吗?没有我,你别想得到破译密码,哈哈……解出来的数据是空白的,你现在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我至少完成了我的作品……嘿嘿嘿,赢的人还是我!”
男人神经质地笑着,就在所有人毫无防备之际,拷在背后的手悄悄扳动实验台边一个拉闸,顿时整个实验室被红色警报灯光笼罩,伴随着一声声急促的电子鸣叫,大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大字:自毁警告,倒计时——29、28、27、26……
……19、18、17……
许英二话不说一挥手,专案组等人押着英国男人冲向实验基地外的通道。“秦凡还在里面!”何娟突然叫道,她返回去将秦凡一只手拉在肩上扶着站起,眼角扫过这个实验台,正好瞥见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躺在台上,头上带着金属仪器,她心脏“突突”地跳着,不可思议地怔在原地,反应过来后对着出口处的大家喊道:“这还有个人!快过来帮忙救出去!”
黄彦跑回实验台前,看见上面躺着的人也是震惊了一下,但他立刻打起精神伸手去摘那个金属仪器,但上面卡的很死,他用尽力气也移不开一点。难道这要按下某个开关才能打开?他头顶滴下豆大的汗珠,仔细摸索着仪器各个部位,却始终找不到开关在哪,这时倒计时已经进入个位数,机械的电子音敲击着每个人心脏——
10、9、8、7……
“来不及了!快走!”许英站在门口大喊,何娟拖着秦凡和黄彦奔向出口,却在踏入门口的一刹那被台阶绊了一跤,秦凡从她肩头滑落,待她重新爬起来时,黄彦拽着她拼命往外奔跑,她只顾得上回头看了一眼倒在通道口的秦凡。
5……4……
“哈哈,rainle,你去死吧!”英国男人疯子般地对着实验室叫着。
3……2……1……
“嘭!!!”
一声巨响由里而外,喷涌而出,商场地下二层一朵黑色的蘑菇云从底下扩散开来,无数人的尖叫声吞没在巨大的轰鸣中,炸开的碎片射向街上行驶的车辆上,车玻璃割破行人的身体,跑得慢的全部成为无辜的牺牲者。
原本青碧色的天空中弥漫着黑气,久久未能散去。放眼望去,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带此时却变成一堆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