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说话的是长老,他缓缓抬头,迎视着负手而立的赋凉缓慢说道,“我族兴衰皆被我这个老头看在眼里,我族族长的惨死是应有的下场,他四处杀戮、残害生灵不计其数,我这个老头子胆小,面对残暴的族长只敢怒而不敢言,也正因我的胆小,才让我族的生灵误入歧途,落得如今这副田地。”长老垂眸叹息,话里的萧条令人惋惜,顿了顿,他看向一旁跪地不起的少主,眼里又渐渐染上了希翼,“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族长已去,该是少主接手的时候了。少主由我一手带大,他的品性我最了解,我敢说,当今这血族上下再挑不出第二人能与之媲美。凉王今日能够一路畅通的寻到这处,全是少主的功劳,至此,凉王也该信少主一回。”
大空挑眉,“哦?此话怎讲?”
“这荒郊野外,怎会没几个小妖在此作祟,凉王一路无阻,难道不觉蹊跷?”长老低低的笑了几声,叹了口气又道,“少主知晓族长今日便会到达古寺,于是连夜将驻守此地的小妖遣散,为的只是救他们一命,好让他们免于落入族长的手里。这是每到一处少主都会去做的事情。如凉王所说,我们血族是靠四处游历存活,而作为新面孔,初来乍到还将当地霸主赶走实属无理,一来二去免不了就是一场恶战。少主每次都是点到为止,所以往往被他们伤得体无完肤,少主心善,从不怪罪他们。我曾对少主说过,此等费力不讨巧的好事不做也罢,无人会谢他。可我好说歹说全都不管用,少主执意如此,每当看他落得一身伤痕回来,我只能多唠叨几句,心疼也只能藏在心里。而族长尝不得鲜又会反过头来找少主的不是,少主又不得不藏着满身的伤与族长展开周旋。长此以往,少主自然就成了族长的眼中钉,族长也不再将少主的规劝放在眼里,甚至瞒着少主与野妖同流合污,将血族弄得乌烟瘴气。可少主为了说服族长不再杀生,愣是在这血族唯唯诺诺着过活。”
赋凉的眼眸变了变,他的目光中再不是一昧的怒气,在听完长老的解释后,他看向少主的目光中多了丝宽慰。
同理,大空面上的凌厉也少了几分,他看了眼赋凉,转眸对上跪地不起的少主说道,“凉王既已发话,我这罚自然是可以免了。但你这是巧舌如簧还是句句属实还有待考量,先别将话说得太满,日后血族的兴衰自然能说明一切。”
少主看了眼大空,又压着欣喜朝赋凉叩道,“多谢凉王,我族定不负你期望。”
话落,长老为首的黑影便稀稀拉拉的跟着叩谢,“多谢凉王……”
荒野空地上的人声将丛林深处的飞鸟惊起一片,它们扑扇着翅膀飞起又落在不远处的叶茂中休憩。
待黑影走远,大空一反手便将子兮推到了赋凉怀里,顺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出口的话满是嫌弃,“小妖交还给你,我负责帮你抢人可没说要将这救人的活也一并揽下。几日未眠我当真是有些乏了,在此我与你两暂且作别,对了……”大空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一眨凤眸笑道,“小妖伤势不轻,长途跋涉不适合她,若不想伤势加重,唯有安心静养。”
赋凉哼道,“外人一走,你的散漫劲倒是回来了。”
大空自嘲一笑,“出门在外,恶人当然是由我来做。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吓吓他们,若不提前将他们一军,他们又怎会知晓凉王的好呢。”
“油嘴滑舌。”
他看向怀里的子兮,那伤口处的黏连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虽说子兮有他的气血作保不至于轻易丢了性命,可这伤口血流不断着实是难看得紧,而且他也受不了子兮满身污垢的模样,收了收手臂,脚尖点地,向着来时的方向翩然而去。
大空立在原地,看着渐远的身影勾唇轻笑,半响,他一甩衣袖,脚尖轻旋后选了个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
……
日光明媚的好日子,老爷大清早的就将夫人引到了殿外,这些日子待替凉王上朝受苦,夫人的面色都变差了,老爷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会儿好不容易逮着个空档,他说什么都得让他的夫人外出散个心。
老爷苦心一片,无奈夫人还不领情,散步途中仍是忧心忡忡。
“老爷,凉王已经去了好些日子了,他到底有没有见着子兮呢?你说子兮她究竟还愿不愿意回来?若是她仍不愿嫁给凉王怎么办?或者她会不会为了逃婚干脆流浪在外不愿回来,若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呢?你说凉王能说服她回来吗?哎呀,不行不行,凉王不是能言善辩的主,他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反将子兮惹恼了该怎么办呀?”
“夫人。”老爷打断夫人的喋喋不休,柔声劝道,“你这几日为了子兮都担忧成什么模样了,我看啊,这子兮没盼回来,你都得愁坏了。”
“我还不是担心她,你说这宫内多安生,她非往宫外去,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
“万事都得往好处想,说不准她外出还能长几个见识不是?深宫无趣,你我尚且外出游历打发时间,怎么就不能让小辈也出去活动活动。”
夫人叹了口气,笑道,“老爷说得是,我忧虑过多了。”
“大空此行同去,有他在,夫人还不放心?只要他开口相劝,我相信子兮一定会回来的。”
“当真?”
老爷无奈轻笑,指着夫人叹道,“你啊,心思全在儿女身上,今日我特意邀你赏花还被你忽略了个彻底。方才对我满面愁容,现下的笑颜如花却不是给我的。”
夫人被逗笑,“谢过老爷费心,现在我不提他们,陪你专心赏花。”
老爷和夫人一唱一和,将随行的侍女都给逗笑了,眼下一群人正浩浩荡荡的往百花园去,谁都没有发现藏在石山后的淳于妤攸。
淳于妤攸将方才的对话全听了去,这会儿正银牙紧咬,忿忿的瞪视着走于人群最前端的夫人。
听夫人的意思,她这是认定了子兮,除了她,怕是再无人能够登上王后的宝座了。
想想几天前,夫人先是向众妖谎称王后被掳延后婚期,后又向众妖宣布凉王念妻无心朝政……
她听着众妖的议论,一度以为赋凉转了性,甚至在赋凉出宫后还天真的以为他是真的放不下子兮才不理朝政。
为此她不眠不休好几夜,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毕竟赋凉对子兮的态度在她看来根本算不上好,若说赋凉对她动了情,她肯定是不信的。可眼下发生的种种却又偏偏印证了夫人的说辞,凉王追妻是真、不理朝政也是真,她若是再不肯相信,唯有妒忌使然方可解释。
而就当她快要被说服的时候,竟然听到了夫人的谈话。
原来某人被掳是假,出宫逃婚是真;凉王无心朝政是假,被逼外出是真。
她究竟是何处不如那只小妖,任凭她知书达理、处处优越却还是入不了夫人的眼。
淳于妤攸越想越气,紧握着的拳头骨节作响,指甲刺进手掌心,深得就快滴出血来,可就算如此她仍是握紧了拳,好似只有疼痛才能缓解她心中的怒火。
她闭着双眸靠在石山之后,缓了片刻才款步而出,再次与人照面,又换上了一贯的温润大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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