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轮晕黄的日光渐隐在远处的地平线上,厚厚的云层泛着灰白暗沉的光。
清风拂柳,但起波澜……
被雨洗过后的江南一片清新,嫩绿的芽大大方方暴露在百姓的视野里。
原本和谐安宁的休憩时候,万家灯火照亮的大路,“嘚嘚”跑过一辆淡雅高贵的红檀香车,车前,是一匹枣红的骏马,驾着马车的是一脸戒备的紧装青年,马有些慢了,青年甩开马鞭打在马屁股上,加快了速度。
车里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微挑起牡丹纹绣的薄帘,看不清车里的模样,里头只传出慵懒蛊惑的男低音:“崔云,还有多久?”
“回主子,过了这条街便到了。”
“出了门就莫再叫主子了!”慵懒的声音明明很随意,却夹着一丝不可抗拒的语气。
驾车的青年会心一笑:“是,钱公子。”
这时,一个胡同口横空蹿出一个气喘吁吁急跑的小孩儿,就要到马蹄子底下了,崔云心一惊,迅速地猛拽马缰,还在奔跑的马被突然一拉,控制不住扬蹄长嘶,带着后边的车一拉一撞,叫崔云的青年似乎听见车里伴随着一声闷哼的响亮撞击声,再一听,车内的茶杯貌似滚落了一地,咕噜噜地打转……
落下马蹄时,小孩已尖叫着抱头蹲下。
“喂,你没长眼睛呐!”被这么一惊,青年的心情已没有原先那么好了。
小孩哆嗦着仰起头看了眼崔云,还没等崔云仔细看清他的模样,小孩猛地起身撒腿就跑,直到跑出好远,似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又回头看了眼板着脸的崔云,哆嗦着唇,苍白了一张蜡黄的脸狼狈地跑远了。
“崔云?”慵懒的声音倍含警告。
崔云脸一白,迅速对着车门单膝跪地:“属下该死……”
“崔云你的记性真不好!”慵懒至极的声音含着些许无奈,“算了,快点驾车吧……”
“是,公子。”崔云如临大赦,没想到竟逃过一劫,回去定烧柱高香!看了眼平静无波的车帘,抹把虚汗,再度回身甩开了马鞭。
夜幕还未降下,暖香楼早已升起一片通红的灯笼,照得花街暧昧香甜。
谢过媚姨,规规矩矩地坐着等人,偶尔扯出腰间的折扇扇扇闷气。
忽然,楼下传来熟悉的三声鼓奏,孙踏乔好奇地出门一看。
楼下照例是铺着红毯的圆形大舞台,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瓣,隐隐飘过一阵淡淡的各式各样参杂在一起的脂粉香,与上次布局的毫无异议,一点儿新意也没有。
这时,花枝招展的媚姨从后边的台阶扭腰而上,甩着帕子媚声道:“今日,咱们暖香楼新来了十位姑娘,不用说,定个个才貌双全……”
正当孙踏乔看得饶有兴致,只闻得近处一声娇唤:“孙公子!”
孙踏乔侧头一看,紫夜歌吟笑万福道:“让孙公子久等了,请进!”
孙踏乔咧嘴一笑,正要跟上,走廊尽头急急忙忙跑来一位姑娘,跑近了才小声呼喊:“姑娘救我!”
紫夜歌一个愣神,被那位姑娘一把抓住手臂,像见到救星一样巴巴地望着紫夜歌。
孙踏乔瞄了一眼,那位姑娘满头密汗,妆容已花,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滚下一滴清泪。
“起来吧……”
紫夜歌刚想拉开她的手,那位姑娘惊吓得死死抱住紫夜歌的手臂,口里还直嚷:“姑娘救我!”
“这……”
见紫夜歌看着那位姑娘心软不已却又犹犹豫豫,平日里一张满是光彩的芙蓉面恍惚了几下,朱唇浮起一丝苦笑。
孙踏乔见状忙笑着拉起那位姑娘:“姑娘,有什么事进屋再说。”
那姑娘回头注意到孙踏乔那翩然世外的笑颜,愣了几番才红着花脸松了手,站在原地绞着手指,黑葡萄般的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孙踏乔,面上却是羞涩不已。
紫夜歌闪烁着晶莹光亮的一双媚眼向孙踏乔投去感激的一眼,提着裙角迈着莲步款款进屋,提了茶壶便优雅地倒着茶。
“姑娘请!”孙踏乔客气地后退一步,那姑娘被孙踏乔突兀的声音一吓,羞涩地低下头,扭捏几番才进了屋,刚走两步,好似记起自己的目的,风风火火冲向紫夜歌“扑通”一声跪下,捂着脸泣声道:“求姑娘救小怜一救!”
紫夜歌愁了芙蓉面泪意盈盈地扶起了那位姑娘,声音极尽温柔。
“你叫小怜?”
“嗯。”
紫夜歌捏着水袖,端起茶杯递给小怜,小怜退后一步发抽似地摇头摆手。
紫夜歌见此,只好放下茶杯,芙蓉面隐在落寞的阴影里,连带着语气都缥缈低沉了……
“我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你的?”
“小怜没有才艺,之前为了有个安稳之所,才吃了豹子胆哄骗媚姨的,如今,该轮到小怜登台。小怜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才斗胆请姑娘帮帮忙,求姑娘救救小怜……”
“是跟媚姨求情吗?”
“不不!”小怜惊恐地跪下,不停地磕头,“如果被媚姨知道定会把我转卖给别人的,小怜不想再漂泊了,求姑娘,能不能代替小怜上一次台……”
泪意朦胧的媚眼闪了闪波澜:“那这次之后呢?你被人买走了呢?”
黑葡萄般的眼睛暗下光来:“之后小怜另有想法,只是如今,小怜唯有一试,只求姑娘救我这次……”
媚眼缓缓闭上,遮住了所有的情感,似是下定了决心:“不行!”
“姑娘!”小怜一磕头,顿时声泪俱下,“小怜在外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今生今世再也不愿受人摆布,如若姑娘帮不了小怜,小怜也绝无怨言,还请姑娘借小怜一条白绫……”
孙踏乔震惊地上前一步:“你要寻死?”
小怜泪眼婆娑,低头缓缓起身,睁着空洞的眼睛,扯出一丝绝望的笑容:“如若再被转卖,小怜便会生不如死,所以,恳请姑娘借给小怜一条白绫,当然,此次小怜只能有借无还,下辈子再给姑娘做牛做马来报答姑娘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紫夜歌眼含雾气,轻咬朱唇,仿佛深有同感。
孙踏乔看了眼不忍拒绝却又下不出狠心仍在犹豫的紫夜歌,再看了眼楚楚可怜的小怜,眼里仅含一丝希望之光即将消逝……
紫夜歌双眸的悲伤一闪而逝,捏紧粉拳旋身走至柜前,蹲下身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正是一匹雪白的长绫。
室内莫名地压抑着死亡的气息,有些憋闷,有些烦躁……
走向小怜的每一步,仿佛都有千斤重,紫夜歌水袖蓦地轻掩锦盒,颇有悔意柔柔道:“你可想明白了?”
妆容全花的小脸倔强地看着紫夜歌,忽然苦涩一笑,轻轻抽出白绫,双手疼惜地抚摸着:“这样,对小怜来说,算是解脱吧……”
有这样的一群人,无父无母,靠着才貌才能生存下去……
不是做丫头侍候这些姑娘们,便是转给他人*,兜兜转转,命也该不久了……
耳边似乎还清晰地回荡着柳务才的那一番肺腑之言,孙踏乔脸色一变,一把按住小怜的手:“小怜你先出去,我有办法救你!”
小怜的双眼唰地一下红了,大滴大滴的泪“啪啪”直落,被按住的纤纤玉指反拉住孙踏乔的手又是“扑通”一声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抹着怎么也擦不干的泪,张着樱唇,却发不出一句声音,颤抖着又连续磕了几个响头。
见她不知还要磕到何年何月,孙踏乔抓着小怜的胳膊硬是将她拽了起来。
小怜的俏脸满布泪迹,看得人心碎了一地,孙踏乔忙掏出怀里的手帕递给小怜,柔声道:“你先出去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救你……”
小怜接过手帕,泪眼朦胧,张着樱唇,不停地重复那无声的“谢谢”。
孙踏乔冲她摆摆手,小怜弯腰鞠了几个躬扭头便跑,带过一阵香风,唯留屋内一片茫然的寂静。
“孙小姐,你女扮男装,该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紫夜歌轻扶上孙踏乔的肩,幽然道,“在暖香楼,这种情况其实有很多,帮也帮不过来,你怎么帮?你来代替她?”
孙踏乔弯唇一笑:“不然呢?能有别的办法吗?蒙上面纱,没人知道小怜长什么样。”
“你为何愿意帮她?”
“碰巧了,能帮一个,是一个。”
紫夜歌幽声一叹:“万一,你身份败露了,你自己该怎么办?”
孙踏乔转过身,直视紫夜歌莞尔笑道:“我做好事是从来都不计较坏的后果的,就算败露了……这车到山前必有路,人生绝无死胡同。一切,都是命。”
都是命,注定她要来到这里,过着未知世界未知未来的生活……
想要活的舒服,只能潇洒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紫夜歌扬唇轻笑:“需要,我的帮忙吗?”
不再是紫儿,而是我!
是不是意味着,她们已经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不论是不是,总之听到这句话,孙踏乔心情巨佳,不禁扬声笑道:“嗯,就等你这句话了!”
紫夜歌莞尔一笑,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安稳,莫名的开心。
如今,也许不论孙踏乔要做什么,她都会愿意帮她一把,心甘情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