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定番州守军神经紧绷的时候,却听城外大西军阵中突然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声音,攻城部队立即掉头折返,退回了东关。
原来今日大西军的作战目标只是搭建浮桥,渡河扎营而已,没想到只用一个冲锋就轻而易举地夺取了东关,这大大出乎了艾能奇的意料,他这才临时起意,决定试探性地攻打一下主城。
发现守城明军抵抗激烈后,为了避免伤亡过大,得不偿失,艾能奇立刻就把全部人马都给撤了回来,并将中军帐设在东关城楼之上,又命大军背靠东关城墙,扎下营盘。
看到大西军如潮水般退去,城上守军皆如释重负地丢下弓弩,一屁股瘫坐在地,背靠着城墙垛口,各自庆幸多活了一日。
夕阳渐渐坠了下去,等到夜幕降临,定番州城外的大西军营一片寂静,只有少数巡逻的哨兵,举着火把在营帐中来回穿行。
然而就在东关的另一头,却是灯火通明,一筐筐装得满满的土石被陆续从地洞入口处传递出来。尽管还是天寒地冻,可这些挖掘地道的大西军将士却是一身赤膊,汗流浃背。
艾能奇站在东关城楼上,望着城下热火朝天的景象,不禁转头问向旁边的冯双礼:“老冯,掘城进度如何?天亮前能否填装火药?”
冯双礼连忙抱拳禀报道:“四殿下,地道预计再过两个时辰就能挖通,但定番州城墙皆用巨石堆砌,坚固无比,挖通后,还须向左右两侧扩展,同时要在四壁和地上砌满石条,并用糯米砂浆填补缝隙,这样方能让火药的威力尽量都往上走,将厚实的城墙炸塌。这些工程远比挖掘地道费时费力,因此末将估计着最快也要到中午时分,才能够填装火药!”
艾能奇一脸惊愕道:“咦,过去咱们也经常用掘城的办法,从没这么麻烦,不照样也把城墙给炸塌了?”
“四殿下,过去咱们炸的不是土城就是砖城,惟有在重庆时遇上了一回石城,碰巧那次正好用了棺材填装火药,棺材口全都向着城墙上方,这才误打误撞炸塌了城墙!”冯双礼继续耐心地向艾能奇解释道。
艾能奇听得是连连点头,不过他忽然转念一想,当即重重一拳锤砸在了冯双礼的胸口,笑着逼问道:“我说老冯,这可不是你小子能够想出的主意!背后有何高人指点?还不速速从实招来!”
冯双礼也跟着憨笑起来:“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四殿下,此人名叫杨祥,本是云贵总督范鉱帐下的一名幕僚,在贵阳随范鉱投效了我军。末将见他文武双全,谈吐不凡,遂暂时将其留在身边,当个参谋。”
“哦?不想范鉱帐下竟然还有这等人物?好啊!待到闲暇之时,本王也要抽空见见他!”话说到此,艾能奇突然收起笑容,对着冯双礼正色言道,“老冯,咱们掘城之事断然不能让明军所察觉,天亮以后,你且带五千将士前往攻城,务必将守军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只要拖到中午,炸药填装完毕,便是他们的末日!”
“四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冯双礼抱拳虎吼一声,随即转身大踏步走下了城楼。
次日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冯双礼便亲自率领五千大西军将士,肩扛竹梯,向着定番州东城发起了猛攻。
城下激战正酣,地底的挖掘作业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经过整整一夜不间断的挖掘,定番州城墙下方的火药室已经建造得初具规模了。一块块直接从东关城墙上拆卸下来的石条,也被大伙接力着运了进来。杨祥更是亲自上阵,在地道中指挥着众人堆砌石块。
眼瞅着临近中午,五千大西军将士已在坚城之下苦战了半日,折损上千人,可却始终未能攻上定番州城头。
就在艾能奇心急如焚的时候,中军匆匆跑上东关城楼,向正在观战的艾能奇抱拳禀报道:“四殿下!地道已经挖掘完毕,是否现在就填装火药?”
艾能奇重重一拳砸在城墙垛上,兴奋地大吼一声道:“好啊!既然好了,你们还请示个屁!赶紧给老子把火药运进去!破城便在今日!再去告知冯将军。让他立刻退后三里!做好城墙塌陷之后全力攻城的准备!”
“诺!”中军答应一声,连忙转身,飞快地跑下城楼传令去了。
随着一个个火药罐被运至定番州城墙下方,本就不大的火药室很快就被塞得是严严实实。杨祥于是吩咐大伙只留一条引线出来,然后将整个火药室用石条彻底封死,缝隙填满糯米砂浆,并将引线一直延伸至百步之外。
杨祥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地道,待一切准备就绪,这才俯下身,用火折将引线点燃,接着飞快地反身朝地道入口跑去。
没过多久,就听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地底传来,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直震得人耳膜发疼。与此同时,定番州东面的一截城墙猛地向上拱了起来,在高出旁边十多尺后又重新落了下去,当这截城墙落下后,顿时塌陷出了一个三四丈宽的大缺口。满天尘土随之冲天而起,遮天蔽日,仿佛末日一般。
没等烟尘散尽,大西军阵营中的鼓声已经隆隆响起,伴随着震天的呐喊声,冯双礼率领三千精锐步军从三里之外重新掉头,向着缺口方向冲杀过来,眨眼功夫就已冲到缺口下方。攻城将士遂按照先前的部署,分出一半人,手执火铳弓弩在外策应,另一半人则快速向着缺口上方攀爬。
原本驻守在这段城墙上方的守军在爆炸时基本死绝,只剩下缺口两边还有少部分人存活,却大多带着伤,且惊魂未定。发现大西军将士正在攀爬缺口,他们慌忙举弓向下射箭。谁知才刚露出一个脑袋,就被城下早已守候多时的大西军弓弩手所压制,死伤无数。
“贼兵进城了!快跑吧!”望着如潮水般涌上缺口的大西军,残存的守军顿时乱作一团,纷纷丢盔卸甲,落荒而逃。
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守军还在做着垂死挣扎,不过这些零星抵抗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没过多久,大西军就彻底攻占了缺口,城墙上方的战斗也随之渐渐平息下来。
张耀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惊得是目瞪口呆,他千算万算,可是万万没有算到,如此坚固的城墙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大西军给炸塌了。更糟糕的是,随着城墙的坍塌,守军的士气也跟着一泄千里。一时间,张耀也不知到底该战还是该逃了。
一旁的都指挥使陈瑞征见张耀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急忙拉着他往回就跑,边跑还在边喊道:“臬台大人,定番州完了!赶紧逃命吧!再不走,等贼兵包围上来,想逃也逃不成了!”
“胡说!什么完了?定番州固若金汤,不可能失守!”张耀面如土色地自言自语道,突然他像是猛然醒悟一般,一把拉住陈瑞征,大吼一声道:“不许逃!赶紧集结兵马,去把缺口给我堵住!不论死多少人,都在所不惜!万万不能放贼兵入城!”
陈瑞征一脸古怪地打量着张耀,心中暗道:“这臬台大人定然是疯了吧!贼兵都入城了,还拿什么去堵缺口?况且现在早已是兵败如山倒,四周围全是溃散逃跑的士卒,就靠这些惊弓之鸟,哪怕兵力在多上百倍,又有何用?”
念及至此,陈瑞征决定保命要紧,再也顾不上这位臬台大人了,当即用力将张耀那双死死拽住自己胳膊的手甩开,然后扯去官袍,跟随着溃散的人群,掉头向北门跑去。
不到一刻钟功夫,大西军各部便在艾能奇的命令下,分别夺占了四门,那些还被困在城中的明军士卒顿时无路可逃,不少人看到身后追兵赶上,立即丢掉兵器,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向大西军将士投降。
然而此时正是赚取军功的大好时机,大西军将士谁也不愿意在这些已经投降的明军身上多浪费时间,干脆直接抛去一根绳子,让这些俘虏自己把自己捆好,原地等待后军的收容。
没有经过多少巷战,城中的抵抗就全部结束了。除陈瑞征趁乱逃脱以外,其余包括张耀在内的明朝文武官员皆被一网打尽,艾能奇随即下令,将其中民怨极大的官员,一并处死。
行刑当日,大雨倾盆。雨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汇聚成一道道溪流,张耀披着一副重重的枷锁,在两名彪形大汉的推搡下,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一步一挪地向刑场方向走去。
沿街百姓躲在屋檐下,交头接耳地对着这位曾经的臬台大人指指点点,不时还有人朝他脸上砸去烂菜叶和臭鸡蛋。
当张耀被押解至刑场的时候,这里早已跪满了好几排被俘官员,约莫有三十多号人,不少人正呜呜咽咽地低头痛哭着。这些当初鱼肉百姓的父母官,现如今却只能跪在这冰冷刺骨的雨水中,等候着命运的裁决。
张耀听到哭声,勉强睁开被雨水迷糊的双眼,不想一眼就望见前方一排刽子手,以及那一把把被雨水冲刷得亮蹭蹭的鬼头刀,张耀只觉浑身一阵哆嗦,两腿瞬间瘫软,连步子也迈不开了。
身后两名彪形大汉哪容他停下,当即一左一右架起张耀的胳膊,将他拖拽至最前排,跪了下来。说来也巧,跪在他身边的那个白须老头,正是布政司参议曾益。
见是曾益,张耀不禁喟然长叹一声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听汝之言!当初守贵阳而死,犹可留得美名,今死于此地,必遭朝中唾弃耳!”
听了张耀之言,曾益也是悔之晚矣,低头啜泣,无言以对。
艾能奇坐在高台之上,听了二人的对话,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官老爷就喜欢造作!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说套话!”
旁边冯双礼俯身提醒一句道:“四殿下,时辰不早了,该行刑了!”
艾能奇点了点头,随手从案上签筒中摸出一枚令签,往台下一丢。令签翻滚着掉落在积水中,溅起一阵水花。数十把鬼头刀几乎同时高高举起,随着寒光一闪,刀锋瞬间划破雨幕,将三十多颗头颅一齐斩断。
数不清的人头骨碌碌着在地上乱滚,泊泊流淌的鲜血很快就将满地积水染成了一片绯红,倒是那一把把透着瘆人寒光的鬼头刀,却被雨水冲刷得十分干净,就如同崭新的一般。
在夺取定番州后,艾能奇又继续乘胜进军,一举攻克了永宁州。
至此,大西军总算是在贵州站稳了脚跟,并将此做为根据地,整顿兵马,休养生息。
见这支军纪严整,焕然一新的大西军,与明朝的军队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各地官绅士民逐渐放下了过去的成见,相继望风归顺,再没有出现过当初四川绅民纷纷背叛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