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双方再战,在定国的指挥下,前线将士在与八旗军稍稍接触后,便立即装出抵挡不住的样子,主动向后撤退。
在尼堪看来,明军能够抵挡住自己八旗铁骑整整四日的攻击,已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今日见明军退却,哪里会有丝毫怀疑,为防止让李定国逃脱,尼堪旋即点齐五千精骑,卸下盔甲轻装上马,准备亲自前往追杀。
“此事交给一员偏将即可,何劳王爷亲往?末将听闻那李定国狡诈多谋,如今明军虽退,然队形未乱,其中必定有诈,还是小心为妥!”屯齐在一旁忍不住提醒了尼堪一句。
没想到尼堪听罢却是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说道:“贼兵在我八旗铁骑的攻击下苦苦支撑数日,早已是樯橹之末了,即便有埋伏又有何惧哉?莫非本王还能怕了他李定国不成?屯齐,你若担心有埋伏,那就在后面,跟随主力大军行动吧!本王先行一步,你且尽快跟上,否则怕是只有打扫战场的份了!”
在尼堪骄狂的笑声中,五千八旗精锐飞马出阵,向着明军撤退的方向疾驰而去。
且说尼堪率军一路追出二十余里,刚抵达蒸水南岸演武坪旁的一片小树林,就听一声号炮骤然响起,顿时就有大批明军将士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只在顷刻间就将尼堪的五千精骑围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中计了!”随着隆隆的炮声在耳边不断响起,尼堪瞬间从先前的狂热中清醒过来,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莫非明军从一开始放弃常德、长沙,再到衡州城外小股骑兵的骚扰挑衅,以及刚才突如其来的节节败退,所有的一切全都是李定国故意在向自己示弱,从而使自己被胜利冲昏头脑,彻底失去戒备?
定是如此!不正是由于自己狂妄轻敌,才会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明军的包围圈么?
然而事已至此哪里还容得下尼堪多想,在明军数万大军的不断围攻下,清军队型瞬间乱作一团,很快就被分割包围成了三段,首尾不能相顾。紧接着,又从明军阵中冲出一千名身穿苗族服饰的战士,他们人人手持大刀,专砍马腿,顷刻间,就有无数八旗兵应声跌落马下。
一等伯议政大臣瓜尔佳程尼见明军势大,连忙焦急地向尼堪大喊道:“王爷,我军死伤惨重,还是速速突围吧!待与主力大军汇合之后再与李定国决一死战!”
没想到这个提议却被尼堪果断地摇头拒绝了,他戎马半生,何时当过逃兵?原来不行,现在更不行!只见尼堪一面试图重整队伍,一面策马左冲右突,口中疾呼道:“满洲的勇士听着!我八旗大军但凡临阵御敌,从不轻易言退!本王既身为宗室,若不能杀光这群贼寇,又有何面目回去见人?所有人都给老子提起精神,奋勇杀敌!”
在尼堪看来,八旗铁骑是不可战胜的,明军只不过是一时得势,只要凭着自己的勇猛,完全可以一举击溃面前的明军,哪里知道他的亲王服在战场上实在太过耀眼,当他在战场上横冲直撞的时候,在他身边早就吸引了最多的明军,见尼堪深陷重围,明军将士无不奋勇争先,人人都想要砍下尼堪的脑袋,立下头功。
尽管尼堪拼力死战,但明军还是不断地缩小着包围圈,并将尼堪和其余八旗军慢慢分隔开来,最终在尼堪身边就只剩下了二十多名护卫。就在此紧要关头,尼堪的战马居然脱力,前蹄一软,直接把尼堪给摔了下来。
这时候,尼堪箭袋中的箭早已射光,他只得拔刀步战。随着身边护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很快尼堪就只剩下了孤身一人。
定国见状,当即一夹“二斗金”马肚,挺枪跃马直向尼堪而来。
尼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道寒光袭来,不由大吃一惊,也就是他身手矫健,在这电光火石间竟还能从容闪过。就在躲开致命一击的同时,尼堪已经顺手一把抓住了定国的枪身。
定国用力想要把枪夺回,没想到这尼堪居然力大无穷,一人一马加起来居然都没能拉过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了一起。
“想杀本王?没那么容易!”尼堪一手死死拽住定国的梅花枪,另一手则挥舞着佩刀,接连砍翻了七八个近身的明军士卒。
见始终无法摆脱尼堪,定国灵机一动,猛地一撒手,尼堪正全神贯注地与定国较劲,没有防备对方居然会突然卸力,当即仰头就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等尼堪爬起身,定国已经迅速抽出佩刀,朝着尼堪,从上往下重重劈了下去。这一刀用尽了定国十二分的力气,尼堪吭都没来得及吭一声,就被定国一刀劈成了两半。
阵斩满清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谨亲王爱新觉罗尼堪,这可是自从努尔哈赤辽东起兵以来明军在战场之上从未有过的壮举,一时间明军阵中竟是欢声雷动,响彻天际。
与此同时,屯齐率领的清军主力还被远远落在后面,忽然听到前方传来震天的欢呼声,屯齐顿知大事不妙,急忙催促大军加速前进。
又往前走了没多远,就看见一名浑身是血的败兵纵马狂奔而来。
“敬谨亲王何在?”屯齐强压住内心的惊慌,故作镇静地询问道。
那名败兵见是屯齐,当即哭丧着脸说道:“王爷……王爷他……殉国了!”
听说尼堪战死,屯齐只觉两眼一黑,差点儿没从马背上栽下来,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起来:“王爷啊!您若是听从末将的劝告,何至今日?何至今日?”
虽说如此,但无论如何尼堪的尸首都是要尽力抢回的,否则堂堂一个亲王,居然在战场上尸骨无存,这让自己该如何向远在北京的顺治帝交代。
屯齐率领着八旗军主力匆匆赶到战场,迅速与明军展开了激战,在屯齐的亲自带领下,八旗军反复冲击着明军战阵,一连冲了三次,方才在一堆烂泥中找到了尼堪那具的无头尸身。至于他的脑袋,自然是被定国割下,送往贵阳请功去了,如何还能找得回来?见到尼堪的尸体,八旗军顿时士气跌落至谷底,屯齐不敢再战,只得下令全军后撤,返回长沙。
再说定国,不但割下了尼堪的首级,还缴获了尼堪的七宝金兜、牟揭金顶和交龙绣纛。尽管此战大获全胜,但定国心里很清楚,八旗军主力犹存,并未受到多少损失,如果仅凭自己本部人马很难确保全胜。
因此他并没有下令乘胜追击,只是尾随跟进,准备等冯双礼和马进忠两路兵马赶到,堵住清军归路后,再对清军发起全线猛攻,前后夹击,一举全歼敌军。
然而很快定国便发现事情不对劲,冯双礼和马进忠二人率领的两路偏师并没有按照原计划出现在预定地点,眼看清军主力渐行渐远,定国心中很是恼火,立刻命斥候前去查探两路兵马的具体位置。
没过多久,斥候便匆匆回来禀报,说冯、马二人所部早已退往湘乡去了。
若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就算清军能够突出重围,起码也得折损上万兵马,这对旗丁只有不到十万的满洲八旗来说可谓是难以承受的巨大损失。可是随着冯、马二人突然撤走,八万明军将士顿时完全暴露在了八旗大军的兵锋之下,若不是定国运气好一举击杀尼堪,逼迫八旗军退兵,即便此战能胜,也是一场惨胜。
不过没多久定国就发现,冯双礼也只是受人指使罢了,事情真正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义兄,秦王孙可望。
定国虽然心中极其愤怒,但他明白再继续孤军深入非但无法扩大战果,反而会将大军陷入危险的境地,只得无奈下令收兵返回衡州。
回到衡州城后,定国立刻让人押来俘虏仔细辨认斩首的清军将领身份,不到半日这些首级的身份都被一一得到了确认。除尼堪外,还有一等伯议政大臣瓜尔佳程尼,一等轻车都尉鄂克卓特、喀尔他喇,二等轻车都尉额色、伊马图、恳哲,三等轻车都尉玛欣、莽仪禄,护军统领都贝,护军参领达尔布、肃丹,护军校法克、果浑、彰库善、韶瞻,前锋校海住,骁骑校莫勒洪、音达胡齐,一等侍卫回色、喀喇,一等护卫沙布,三等护卫慕兰,署参领刘国辅等大小将佐三十余名。
除刘国辅归属汉军八旗以外,其余全都是如假包换的满蒙八旗。
不过这次明军却并未能够形成如桂林大捷之后席卷广西那样的大胜,随着冯双礼和马进忠两路兵马不告而别,定国不得不在腊月里放弃了衡州,南下退往永州。
尽管功败垂成,但在短短九月间,定国率部纵横数省,收复湘、桂,消灭清军十余万,两蹶名王,天下震动,已是明朝自万历戊午以来,对满清作战中从未有过的大胜了。
同时,其他各路明军也与定国遥相呼应,取得了空前的胜利,其中张煌言部光复了浙江大部分地区,郑成功部光复了福建、广东潮州等地,白文选部光复了两川之地,李来亨部收复了襄阳等湖广重镇。
为了激励各地军民的抗清热情,定国又让人绘制孔有德和尼堪的画像,刊布粤楚,露布告捷。不少痛恨清军暴行的当地百姓于是纷纷拿起锄头、镰刀,四处截杀落单的清军。
随着衡州大捷的消息传至湘、赣边境的罗霄山地区,活跃于此的刘京、李文斌等部抗清武装更是备受鼓舞,他们一面高举着抗清复明的旗帜号召当地百姓收复失地,一面积极同李定国取得联系,请求派兵支援。
不过由于定国此时正在湖南境内与清军主力周旋,无暇他顾,只能派李远和陈玺二人带着一千人马前往江西,配合刘京等部收复吉安府属各州县。
当尼堪的死讯传至北京,顺治帝不禁大惊失色,他立即命和硕亲王以下大小官员皆出城迎接尼堪灵柩回京,并辍朝三日以示哀荣。
不少朝臣见这大半年来,明军一改先前的颓势,屡战屡胜,皆心生胆怯,纷纷建议顺治帝放弃湘、粤、桂、赣、川、滇、黔七省与明朝媾和,平分天下。
顺治帝尚在犹豫不决,数日间,又有各处败报接踵而至,此时满清的统治已接近崩溃,全国女真壮丁数目锐减至不足四万人,再无可用之军能够南征了。
顺治帝心中沮丧,坦言自己乃是夷狄之君,而非中国之主,甚至萌生了退回关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