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的一天早自习课上,合欢晕晕糊糊的读得,正起劲儿,忽然觉得教室里的声音小了下来,合欢顺着全班都伸长脖子注意的方向看去,皮老师和一个男生一个女生朝教室走了过来。初中的学生多么淘气啊,总是耍一些孩子气的把戏,之前一直在玩的同学们,看着老师走近了,便也装模作样大声的读起来。
皮老师也没有揭穿小鬼头们的伪装,合欢猜她肯定知道这书声朗朗的教室里面,一些学生翻来覆去只是在念“背诵课文第三四自然段”这一句完全无关紧要的话。皮老师打断读得热火朝天的同学们:“同学们,今天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让我们欢迎他们。”话一说完,那个女生先走进来迎着翘首以盼的眼光走了进来,顿时班上的男生中泛起了一种叫做青春期的骚动,女生们更是倒吸了一口赞叹的凉气。这女孩上身穿着一件合身的小毛衣,下身搭一条浅色的紧身牛仔裤和高帮胭脂色板鞋。这身打扮也许放在另一个场景另一个地方就会平常无比,但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的一个中学教室里,一个穿着洋气又让人觉得舒服的女孩就能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引得男生的倾慕和女生不由自主的羡慕。
这女孩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站在一大群人面前并不羞涩,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名叫席多多,来自县城,那一头扎得紧紧的马尾在头后微微摇摆,完全一副邻家小妹妹水灵灵的样子。那时候,合欢刚刚打着手电筒窝在被窝里看完了《红楼梦》,心想这真是唇红齿白,明眸晧目,真真一个朱唇未启笑先闻,像极了一句诗“邻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不知”。当席多多自信地站在大家面前乖巧地介绍自己时,不知道班上有多少女生看着自己并不出彩的容貌和装束难过和失落,至少合欢是其中一个。
也没有来得及再做更多的感慨,另外一个人就站在了大家面前。这次班上的同学再一次发起了感慨,只不过换做女生两眼发光了,男生的构造与女生不同,感想便不得而知。那个人真高,合欢觉得。再仔细看时,忽然觉得这个好皮相的男生自己是在哪里见过的。合欢正拧着眉头咬着嘴唇思索时,那个男生往全班扫了一眼,合欢来不及收回自己的眼神,慌忙中对上了他的眼睛,心里便咯噔一声,只觉得自己脸刷一下红了,微微发烫,低下头再也不想抬起来。
还以为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遇见呢。也不知道是谁在这么感慨。
偏巧两个人做完自我介绍后,皮老师想着合欢最近已经成功地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说:“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去找班长。许合欢,听见没?”合欢感觉自己脸不争气地变红了,看见全班的人都注视着自己,那个人也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觉得自己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只好匆忙点头。同学们看见来了两个新同学,女生美丽乖巧,男生清爽俊秀,热情水平线一下子高涨,七手八脚地帮忙安排好了位置。混乱中,合欢往后望去,透过几个脑袋间的缝隙,刚好能够看见聂小年清秀的侧面,坚硬疏朗的线条刻画出了完美的侧脸,忽然感受到心里有什么柔软和快乐的东西在跳跃。聂小年有着合欢心中最完美的侧脸。
“聂小年是你的邻居?”月牙儿明显惊奇无比,为了说话,放进嘴里的一口饭匆匆咽了下去。
“我们从小一起读书,只是后来他去县一中读初中去了。”
“班里同学以为他们才是邻居呢。对了,你认识席多多吗?”
合欢摇头,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聂小年这两年有了惊人的变化,也许是聂阿姨砸钱的营养计划起了作用,聂小年的个子少说也有1.75米以上,在班上还没完全发育的男生萝卜地里算是鹤立鸡群,加之在城里混了两年气质也改变不少,虽没有过多打扮,但看起来令人觉得温厚沉静。从小时候开始,聂小年就被人夸好看、帅气,合欢一直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但是今天看见聂小年,才发现他朗眉星目和高挺的鼻梁等种种特征更加明显,他面部些微的变化让他整个人都立体起来,就好像雕塑上多余的材料在过去的两年中剥落了,挺括的身材又成了衣架子,真成了一个低调却也拉风的人。刚开始真是完全没有认出来。合欢重重地叹口气,她也明白为什么大家会觉得席多多和他才是邻居,只是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失落感。也许是因为席多多来问了自己很多事情,还帮着聂小年一起问了,聂小年却坐如一座钟般摆了个不错的坐姿,一直在位置上和周围充满好奇的同学聊天,看起来就像对以前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也许是因为席多多和聂小年一样光鲜亮丽,而自己好如拙荆布裙。
年少的心总是会如此敏感、脆弱,不懂得有些东西总会来到,不懂得自己也能在青春激扬的日子中某一天里拥有渴望的如天鹅一般的魅力,不懂得只是时间的安排慢了半拍,只是命运要让你此刻做好更重要的事情。于比较中产生的,是一种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自卑心理。不过自卑只是成长的第一步,而克服自卑才算完完全全的成长。
直到一天下午轮到合欢小组打扫清洁时,合欢才和聂小年有了见面以来真正意义上的接触。
每次扫地,组里的几个男生都特别调皮偷懒,恨不得用旋风腿横扫教室里的狼藉,争取最快冲到篮球场上摸篮球,捡回早就飞到篮球场上的那颗心。在合欢恩威并施、以柔克刚的压制下,他们才敷衍地狂舞了几下扫帚,桌子摆得乱七八糟的,趁合欢不注意举起扫帚来个三分投篮,也不管扫帚有没有被扔进角落里,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不得已留下来善后的女生都怨声载道的。唯独剩下了在利用身高优势擦玻璃的聂小年。阿翩凑到合欢面前小声说:“没想到聂小年还挺勤劳的,是个好男人。”合欢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随即有点后悔,飞快看了一眼背对着他们擦玻璃的聂小年,发现聂小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合欢这才放了心,阿翩老是不语则已,一语惊人,打趣说:“你知道什么是好‘男人’?你才多大!”阿翩很快飞红了脸,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说了超年龄的话。
合欢记得初一开学时,自己一见到这个大眼睛的女孩,就被那水汪汪的眼睛里的无限的东西给迷住了,自己只顾着看她像是住着丘壑山水的眼睛,没有注意她脸上的嘟嘟肉和略显丰满的身材。后来班上有男生拿这个来取笑阿翩,合欢才惊讶地发现阿翩确实有点胖。那时候班上的男生没几个正经的,甚至还评选出了班上的十大美女。可能是因为刚处于青春懵懂期的男生比女生自己更关注女生的身材相貌。
最近合欢和阿纤成为了同桌,两人一起在同一张长长的书桌上写字,一起在课下偷看借来的《女生日记》,感情就好了起来。也是最近才知道表面上坚强懂事的阿纤其实日子并不好过,她爸爸妈妈带着她的弟弟妹妹出去打工了,她寄住在叔叔家。寄住在别人家里,开始是热情招待的客人,住久了就既不是子女又不是客人,阿翩的婶婶又是个刻薄的人,合欢只从阿翩透露的只言片语,便能体会到自己这个同桌心中的苦。
胖胖的阿翩最终辜负了他爸爸给她翻字典取名字时的期待,没能够长成名字里所赋予的“翩翩”般柔美温婉的样子,反而体重问题一直是她最大的困扰。在以后的岁月中,合欢一直惊讶于这个曾经朴实同桌身上所迸发的炽热,年少时寄人篱下不得已的忍耐让长大了的阿翩更加爱憎分明,她敢爱敢恨向爱而生的力量就像她前凸后翘的身材一样火辣辣。
讲桌实在太重了,合欢和阿翩两人费了很大的劲也无可奈何。两个人正在那里长吁短叹时,聂小年走来,说了句“我来吧”,然后毫不费力地移开了桌子。
阿翩有些惊讶,感叹地说:“你力气真大。”
“是吗?好像是”,聂小年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在意。
“你都这么高了,还会长个儿吗?”阿翩兴致出奇的好。
“肯定啊”,聂小年斩钉截铁地说,又笑着补充一句:“应该是要长的。”
还不是靠烧钱实施n种营养计划的结果,聂小年,说白了,你就是一张钱一张钱堆起来的。合欢正在心里碎碎念,冷不防看见聂小年正笑着盯着自己,好像识破了自己的怨念,吓了一跳,赶紧拉着阿翩说话。
不想发生的事情偏偏是避不过。阿翩还有事情,看着聂小年勤快又可靠,把扫帚丢下就跑了。一下子,教室里面就只剩下合欢和聂小年两个人,合欢觉得今天的教室格外的空荡荡。
合欢继续故作镇定地搬桌子,但能够感觉到自己莫名的紧张,而且还不停,慌慌张张地老是做错了。兀自慌张中,聂小年走过来将合欢才整理好桌子转了个方向,迎上合欢不解的眼神,笑着说:“你把方向弄反了。”
合欢真是又羞又急,窘得说不出话。
“你到底是不是许合欢?”
忽然听见这句话,合欢本来就心情复杂,冲口而出:“你管我是不是?”说完又有些后悔,自己到底是发的哪门子的无名火。
聂小年微微一笑,下巴坚硬的线条微微弯了起来,变得柔软,他连着喊了三声说:“许合欢?许合欢?许合欢!”
合欢忿恨地看着他,正想开口问,是不是饭吃得太多不消化了撑出病了放弃治疗了。聂小年轻松地跳上桌子坐着说:“我生日快到了,今年你想送什么礼物给我?”
想起上一次给他送生日礼物就觉得好笑,合欢紧绷着的神经松了下来,反问:“想?谁想送?”说完看看四周,装作找出想送的那个人,“反正我可从没有打算送礼物。”
聂小年翻身从桌子上跳下来,笑着说:“你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说着伸手去揉合欢的头发,“看来你也长高了不少。”
合欢避开聂小年的手掌,得意地说:“哼,那当然。”而且我可还没有用什么营养计划。当然这句话没有说出口。
“但我估计你不会再长了。”聂小年泼来一大盆冷水。
“你……别以为就只有你家有营养计划!”童年时候,合欢老是嘲笑聂小年的营养计划,合欢今天随口说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聂小年的笑容有些僵住了,不过瞬间又恢复了正常。
聂小年一语成谶,合欢的个子永远停留在了初二,当年的一米六点零跟随了合欢一辈子。
两人谁也没有提起过以前那场纠纷。好像这就是两人的和好方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没有对不起、道歉和哀求,顺其自然地,两个人前一秒还是冷眼相对的路人,下一秒又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喝茶聊天了。合欢很庆幸,聂小年没有问她为什么以前要撒谎。因为,那是她甚至都不愿意回想的黑暗。不管怎样,好在聂小年算得上是个大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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