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冷(1 / 1)

<>汴州城外

其实“回马枪”这种战术,对于刺杀这种活计,同样有着出其不意的效果,谁能料到,昨夜才事败的刺客还会紧接着再次行动?

他一直都是最专业的刺客,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行动是有原因的。

丑时已过,寅时未到,才是最适合刺客工作的时辰,此时黑夜将尽而天色未明,是侍卫们的身体最感疲倦懈怠之时,即便是大战期间,前晚又有刺客潜入,那些守护帅帐的侍卫们也难免呵欠连天,苦苦等待着天亮交接的时刻,就连帅帐里昼夜不息的火烛,也在夜风习习中闪闪烁烁。

黑暗中有个身影一闪即逝,此处他前日来过一次,已是轻车熟路,侍卫们守护和巡逻的情况,他更是了如指掌;时而隐身阴影里,时而快如闪电的疾行,他准确的在几队巡逻侍卫的间隙中穿行,短短一炷香工夫,就已看到了秦宗权的寝帐,四周并无异常,黑暗中只有此起彼伏的酣声传来。

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特意反复淬火后却不打磨的刀身融入在夜色里无影无息,这也是把最专业的杀器,看上去黑黢黢的刀子很是丑陋,却可以轻松割掉任何人的头颅。他匍匐在地一寸寸慢慢爬行,已悄悄越过几名打着瞌睡的贴身侍卫。

非常稳定的双手缓缓划破牛皮营帐,刺客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即将成功的喜悦感,即使冷峻如他,也禁不住微微战栗了一下。

然而,仅在一息之间,事情却陡然而变,前来觅食的孤狼却成了主动入彀的老鼠!

忽听“哗啦”一声,一串冰冷的锁链,已准确缠住了刺客伸进寝帐里的左臂,军寨中火把骤然亮起,四周喊杀声一片,提前埋伏好的侍卫们,已将刺客死死围在了当中。

灯火阑珊处,中军都统申丛朗声大笑着走出帅帐,在众侍卫的簇拥下饶有兴致的驻足观望;他步履轻盈神情自若,原本长相平庸的脸庞因为充满自信而显得熠熠生辉。

申丛一直都是智计百出的人,最喜欢提前设置陷阱,然后亲眼看着愚蠢的敌人自投罗网;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的确不错,昨夜才布下圈套就等来了收获的时刻,幸运之神始终眷顾着自己!这只该死的老鼠就在眼前,是该胜利者尽情享受成功的喜悦了!

申丛慢慢踱步走向刺客,他想看清楚失败者脸上的痛苦和绝望,这会让自己更有成就感。

所谓“意外”,自然是指突然发生的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神情得意的申丛突然目光一紧,只见那只“老鼠”右手挥动尖刀,鲜血淋漓间,已生生砍下自己的左臂挣脱了锁链的束缚。

刺客闷哼一声,翻身跃起就冲向了自己;申丛没料到此人如此悍勇,脸色剧变,身边侍卫们也是惊呼连连,拉开阵势准备迎敌。不料,“老鼠”却只是虚晃一招,趁侍卫们阵型稍乱的空隙,又一闪身砍翻身侧的两个侍卫,身如鬼魅般直往黑暗处狂奔而去,醒过神来的侍卫们,赶紧呼喝着追赶过去……

左臂的疼痛和失血,还是影响到刺客奔跑的速度,一炷香的工夫,他才堪堪摆脱追兵,逃进村外的树林中,看到离自己藏身的树洞只有咫尺之遥,才慢慢放松下来。他将牛耳尖刀插回腰间,大口喘息着,低头察看着自己的伤势。

残缺不全的左臂让他有些愤愤不平,他的愤怒并不是来自于狡猾的对手,而是出于对自己的不满。自己还是不够坚忍,心浮气躁,没有确定刺杀对象的行踪就贸然行动,像只傻狍子一样乱窜。

他一直都是个骄傲的人,始终不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失败。而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几乎让他气绝身亡。

一张大网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笼罩在了他的身上,脸色苍白的刺客喘着粗气扭动着身体,越是挣扎却被绑的更紧,他刚想抽出尖刀来斩断绳索,一根尖利的树枝却准确捅在了他的臂弯上,“铛啷”一声,黑黢黢的利刃已坠落在地上。

始终无法摆脱绳网的刺客,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终于放弃了逃脱的念头,失血过多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只能静静躺在网中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受伤被困的斑鸠。

一个汉子闪身出来,脸上平静无波,一言不发,只是动作利落的拽了拽已经很结实的网绳,他一直都是个出色的猎手,在家乡的山林里,甚至用猎网捕获过矫捷的云豹,今晚捕到这个已经遭受重创的刺客,实在算不得什么意外惊喜。

熟练的做完手头的活计,猎手捡起地上掉落的尖刀。这才凑到刺客身前,眯起小眼睛,阴恻恻的笑问:“吃了我那么多吃食,就想这么走嘛?”

……

黑夜总会过去,太阳已照常升起,而对于一些人来说,可怕的寒夜才刚刚开始。

即便走在初夏温暖的阳光下,踽踽而行的申丛,后背上的冷汗还没有干透,自从离开秦宗权的帅帐后,他就像丢了魂魄一般,听不到也看不到,身边的侍卫们都奇怪的看着都统大人。

在听申丛禀报昨晚追捕刺客的过程时,秦宗权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挑着那对卧刀眉鹰隼般的盯着他,直到申丛全部讲完,无话可说时,才淡淡的说了句:“怎么就给逃了呢?”

申丛在秦宗权身边已经很多年了,他当然了解这位主公的脾性。面对属下失败的行动,他本应该怒斥,甚至打他军棍,革他的职。

如果是正常的样子,申丛会很坦然的去面对,事实上,在来之前他已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这一次的确是他办事不利,本该将那恶贼乱刀砍死也就罢了,自己偏要画蛇添足的耍弄什么猫捉老鼠的把戏!

可怕的是,秦宗权没有暴怒,甚至没有一句责备。

申丛上一次看到秦宗权有这种反常表现,还是在几年前。主公派其胞弟秦宗言远征荆南,秦宗言围困江陵城两年多,最终却未能攻克,回师蔡州后秦宗权也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怎么就没打下来呢?”

然而不久后,秦宗言就被亲哥哥砍了脑袋,理由是其弟有反心,铁证之一便是:“应胜而未胜,是与敌暗通耳!”

想到这里,申丛的后脊处又不禁冷汗涔涔,他赶紧唤过身边长随,急匆匆的吩咐道:“颁令下去,严查刺客,生见人死见尸,盘查所有出路,不得擅出一人,违令者杀无赦!”

……

当然,惶惶不可终日的申丛并不孤单,经过这样一个夜晚,还有人也在承受着丝毫不逊于他的痛苦劫难。

刺客名为荀正,洛阳人;据说祖上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声名赫赫的颍川荀氏。那是个以谋略和治国之才闻名遐迩的名门士族;自古就有“汝颍多奇士!”的美誉,一个个熠熠生辉的名字振聋发聩;荀彧、荀攸、荀淑、荀氏八龙……见著史册者就有百十余人,即使数百年后,已经彻底没落的荀氏子孙,也把读书出仕作为振兴门庭的唯一途径。

而荀正却是个异类,他自幼不喜诗书,崇武尚勇,生性放浪不羁,整日游走于市井之间,快意恩仇,终于因为抱打不平,在当街失手杀人后,逃出洛阳销声匿迹。荀氏家族深以为耻,已将这个不肖子孙踢出了荀氏族谱。而现在,这个不务正业的浪荡子,却出现在了边孝村。

此时的荀正,躺在这个黑漆漆的洞里已不知过了多久,里面充斥着蔬菜腐烂的味道,据此判断,这里应该是个被人废弃的菜窖。

他忍着剧痛伸出右手,摸了摸光秃秃的左臂,伤口已经被人胡乱包扎过,好在已不再流血,还能闻到劣质金疮药的味道。

刀头舔血的生涯里,生死都是寻常事,负伤更是在所难免,铁骨铮铮的他,总是习惯在流血的时候抬头迎着朝阳。而这一次,却只能像只卑微的老鼠般委身在地洞里,畏畏缩缩的躲藏在黑暗中,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悲凉。

抬手试试不是噩梦后,荀正就像个伤感的老人,开始努力回忆起晕倒前的事情:一生中最冷的夜里,早有预谋的锁链、亲手斩断的左臂、从天而降的大网、还有那个生着一双小眼睛的少年汉子,每次路过村口不看一眼,却会扔给他吃食的小卒……

上一次苏醒时,他曾挣扎着想站起身来。然后,就恐怖的发现,一支冰凉的铁钩穿过了自己的琵琶骨,还用绳子连接在了高高的地窖口上,仅存的右臂只要稍一用力,就会被钻心的剧痛,折磨的昏厥过去。

于是,他只能踏踏实实的睡觉,因为虚弱的身体需要恢复,更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既然如此,要杀要剐就全凭天意!即便落魄至此,洒脱的性情也未曾改变。

……

平凡而绝不寻常的夜里,鹬蚌相争后,两个针锋相对的对手,不约而同地承受着或来自身体,或来自精神上的煎熬,而那个小眼睛渔翁的日子却依然如故。

许存站在营前看着忙忙叨叨的鹿弁,运送辎重的牛车已经装满,正在用绳网固定,绳网上不知在何处沾染了血迹,这在辎重营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毕竟还要用牛车拉运战死的兵卒。

鹿弁弯腰抓起一把浮土,利落的蹭了蹭绳网上的血迹,就埋头继续着手头的活计。

孟虎刚回来,他今天去给前线送给养。这个粗豪汉子一进门就扯着脖子喊道:“哪个拿了俺的挂肉钩子?没来由少了一支,害得俺抱了一车腌肉。”“那才方便偷食两口,抱着啃才爽利嘛!”胡四拿着个账册笑嘻嘻的打趣着;

许存却有些反常,不耐烦的大声呵斥道:“没了铁钩,去营中再拿一支便是,莫要在这大呼小叫的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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