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州城
还没到晌午,春燕楼的老鸨子又来找许存告状了!“许大爷,你家胡四爷昨晚又钻春梅姑娘的闺房,也不管人家姑娘房里正上着客,生生撵着张大官人光着身子跑出去半座城,你叫奴家们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许存满脸羞愧,讪讪地赔着笑脸说道:“姐姐莫气恼!这天杀的浪荡鬼,我这就唤他来打!”
这并不是虚于应付,许存心中着实是恼恨行事荒唐的胡四。
青楼女子可分五类:一为宫妓;二为营妓;三为官妓;四为家妓;五为民妓。
其中,尤其以像春燕楼的这种民妓最为凄苦,她们或是年幼失养,或是被逼无奈沦落风尘,平日生计全凭客人们打赏,像胡四这般搅闹,全然不顾人家生意肆意妄为,的确是万万不该!
见许存态度诚恳,尤其是一声暖人心脾的“姐姐”,让老鸨子顿时气消了大半。徐娘半老的老鸨翻了个白眼,幅度夸张的扭动着肥硕屁股,风摆杨柳般的走了。
不等许存去找,胡四自己就推门而入,还是一副风流文士打扮。自从住进春燕楼,他就天天这副扮相;头扎幞头,脚蹬一双麂皮履,大热天里还穿着圆领宽袖襕衫,就是身形着实瘦小了些,袍服有些咣当,横襕处还挂着昨晚张大官人求饶时送与他的螭虎玉佩。
许存第一次看见胡四这身打扮时,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猢狲是在模仿诗酒风流,放浪形骸的杜牧,也要来一首《遣怀》嘛?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
暗自气闷的许存看着正主自己送上门来,哪还有心思和他啰嗦?也不言语,拎着胡四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
听到胡四鬼哭狼嚎的叫唤声,待在隔壁的孟虎和鹿弁,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冲进房内,一看却是许存在捶打胡四,二人顿时眉开眼笑,拢起胳膊,站在一旁瞧着热闹。
揍累了的许存方才住手,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喝骂着:“你这厮儿好没道理,昨晚怎的又跑去春梅房里生事?你若再敢胡闹,便出城随其他弟兄去山神庙里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胡四期期艾艾的说:“我与春梅两情相悦,咋能眼看着别的男人搂她睡觉嘛?”气的许存起身又要去踹他,胡四赶紧苦着脸求饶。
“天杀的憨货,春梅是倚门卖笑的神女,如何就与你个猴子两情相悦了?”胡四怕许存再揍他,躲在鹿弁身后探出脑袋嚅喏道:“卖笑是花银钱睡觉,我与春梅睡觉从来没用过银钱!”,许存闻言更是火冒三丈,腾身而起就要追打,胡四哪还敢留,一溜烟的跑了……
乐呵呵看着猴戏的鹿弁,却听见院里有人在叫他,走出门一看,却是范九通的亲随。腿快的小六见了鹿弁点头哈腰的禀报,说是范大爷派他来请鹿爷过府赴宴。
……
鹿弁看着对面吊着两只膀子的范大爷就忍不住想笑。范九通请鹿弁过府赴宴,摆上了酒菜却不动筷子,只是愁眉苦脸的坐在那里,整得鹿弁也不知所措,一再追问之下,范大爷才一脸苦闷的诉说起自己的遭遇。
其实,厮混街头最是讲究脸面,哪怕你杀人越货偷盗掳掠,案子做的越是惊天动地,只会让闲汉们更加敬仰膜拜。但要是有一日,你被别人踩在脚下认怂服软了,那在泼皮眼里就变得臭狗屎都不如。
自从范九通被鹿弁连捅两次琵琶骨,街上那些泼皮们就兀自看轻了老范,平日见到他哈巴狗一样的下三滥们,如今也敢在范大爷面前甩着花膀子晃来晃去。尤其北街的泼皮头子齐大虎,更是趁机找茬生事,昨夜竟然打发几个泼皮砸了他的九通赌坊。
“鹿爷,小弟的事情您可万万不能袖手旁观啊!”嘴甜乖巧的范九通一句“小弟”,唬的鹿弁喷出一口老酒来;“莫要胡喊,你比我阿耶也不曾年少几分,哪里攀扯的小弟?”
鹿弁擦擦嘴边的酒渍;心想着兄弟们这些日子全靠老范照应,况且此事还是自己“捅”出来的祸事,于情于理也不能置身事外,就随手拍拍老范肩膀爽快的应承下来:“此事交与我,你莫要管了!”见老范疼的龇牙咧嘴,鹿弁这才想起无意之间触到了他的痛处。
范大爷见鹿弁应承下来,顿时喜不自胜,一扫先前的颓废模样,吊着胳膊摇着双手,张罗着布菜劝酒,样子有些滑稽,看上去像只成了精的土拨鼠。自己手不灵便,老范便喊着妇人进来添茶倒水。
水仙儿端着茶壶袅袅婷婷走了进来,见了客人满脸羞红;鹿弁想起那晚偷摸的两把贼手,也是老脸一红低下头去。范大爷也是人精鬼灵,看他俩神色不对也猜出了几分,于是心里的痛处又被人狠狠挠了一下。
……
鹿弁在老杨店里找到了正在吃汤饼的孟虎;“大虎哥,出了大事你还不自知,有这闲心在这里吃喝?”孟虎抬起头一脸茫然:“咋了?胡四又挨揍了?”
鹿弁忧心忡忡的说:“均州城有个泼皮叫做齐大虎,已放出了狠话要逼着哥哥改名哩!”
“改啥名啊?”孟虎问道;“哎!人家齐大爷说了,自古一山难容二虎,均州城既已有了个齐大虎,哥哥你就只能改名,叫……孟二虎!”鹿弁摇着头叹着气,满脸的忿忿不平。
“孟二……虎?”孟虎明显被这个新名字噎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唾沫,扔下手里的陶碗恨恨的说:“狗日的杀才,你这便带俺去寻他理论!”孟虎牛眼怒睁杀气腾腾。
……
入夜时分,北街最大的娼寮柳香苑大门紧闭,本该是热热闹闹做生意的时辰,大门却让孟虎给栓死了,泼皮头子齐大虎就被人堵在堂屋里。
看着杀气腾腾如铁塔般的汉子和几个手执强弩的壮汉,齐大虎就知道今晚在劫难逃。任凭他陪笑作揖,来人却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将他逼到屋内角落。
只觉得耳边生风,一阵呼呼作响后,齐大虎壮着胆子扭头瞅了瞅,身后的土墙上已钉满了弩箭,支支都是深入寸余,一股暖流忍不住从大腿根处传来,湿溻溻的馊臭液体就流了一地。
一个小眼睛汉子捏着鼻子走到近前说道:“我叫鹿弁,就是在下捅的范九通!”齐大虎闻言如见鬼魅,连声求饶:“鹿爷手下留情,小的吃不得痛啊!”“莫怕,莫怕,鹿爷从不捅无名鼠辈。”鹿弁一脸和气,指指身后的大铁塔说:“就是我家孟虎哥哥心思窄些,今日定要让你改个名字才好。”孟虎也不废话,瓮声瓮气地说道“二……虎!”“好好好,二虎好、二虎好……”齐大虎连连称是,看样子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你砸了我家饭桶的赌坊,不如就拿这柳香苑作赔偿吧!”
鹿弁也不等齐二虎答话,已率先跨出门去,背着大哥出来办事不早点回去,若是被发现又免不得挨骂……
自此后,均州城两座最大的娼寮都成了范家的产业;一个是南街的春燕楼,一个是北街的秋雁楼;
有名的泼皮头子,一个是夹不住尿的“齐二虎”,一个是没受伤也喜欢吊着两只胳膊闲逛的“饭桶”;
势头更猛些的范九通还逢人便炫耀:“爷的琵琶骨,那是小鹿爷亲手捅过的,齐齐整整两下哩!”
……
许存是听北方来的客人们闲聊,才得知汴州之战已分出胜负。双方僵持之际,朱温得到了郓州的天平节度使朱瑄、兖州的泰宁节度使朱瑾兄弟的支持,义成军也赶到汴州增援。实力大增的朱温指挥着四镇军马,在汴州城外边孝村向秦宗权发起了进攻,大破蔡州军,杀敌二万余人,秦宗权乘夜跑回了蔡州老巢。
鹿弁知道后却沉默不语,许存知道他是恨秦贼未死就宽慰道:“弁儿,报应不爽,莫要心急!”鹿弁点点头,看气氛有些压抑,就岔开话题对许存说:“今日饭桶来传话,说是赵武想要见大哥。”许存道:“清风岭那个匪首?让他来便是。”“老范待咱们兄弟们不薄,莫要整日叫人饭桶。”“嘿嘿,叫顺了口。”鹿弁笑着说。
大清早打开店门,老杨就看见一只肥硕的羊尾巴。拿起羊尾巴,下面竟然还有一锭沉甸甸的银锞子,老杨吓了一跳,心中暗想:“莫不是哪个大盗遗落的贼赃?”正在踌躇要不要现在就去报官,却见一堆小山般的柴禾后面钻出来个少年,笑眯眯的说:“杨老头,给你的!”老杨一看来人,不是近日均州城里凶名赫赫的鹿弁还能是谁?
想起那天的唐突和怠慢,老杨慌不迭的躬身施礼:“鹿大爷……”鹿弁赶紧红着脸打断,“杨老头莫要乱喊,羞煞个人!”看老杨在自己面前局促不安,鹿弁也没了兴致继续捉弄他,转身便离开汤饼店;
“往后叫我鹿弁便是!”鹿弁边走边说着:“谢你那晚的羊肉汤饼,这些银子、羊尾巴都给你,还有……这堆劈柴。”
碎嘴的老杨,看着鹿弁远去的背影,摩挲着手里的银锞子,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是疯汉,却是个泼皮闲汉!”
附:《资治通鉴》卷第二百五十七“……全忠求救于衮、郓,硃瑄、硃瑾皆引兵赴之,义成军亦至。辛巳,全忠以四镇兵攻秦宗权于边孝村,大破之,斩首二万馀级,宗权宵遁,全忠追之,至阳武桥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