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斯捷潘诺夫面前,或坐或站着一大群人。
这些人高矮不一样貌各异,或是头发眉毛虬结到一起的粗鲁壮汉,或者是穿着白色紧身裤、戴着假发的贵族子弟,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很呢。
这些人,都是斯捷潘诺夫手下的官员,更准确一点来说,是这个大型抢掠团伙的“小股东”们。在这些人当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臭名昭著的流窜犯或者是退役的军人,不少人还拥有帝国正式册封的骑士头衔,其中甚至还有好几个勋爵。
勋爵这东西一点都不值钱,尤其是在这个时代,所谓的勋爵完全就是破落户的代名词。要是手里还有些封地或者庄园的话,或许还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生活。绝大多数所谓的勋爵都已经名存实亡了,完全依靠变卖祖产过日子。至于所谓的骑士……很多骑士老爷连一个侍从都养不起,只能想方设法的借了高利贷,跑到遥远的东方来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其实这些人大多过的比较凄惨,而且还有很多是负债者,完全就抱着捞一把的心思才过来的。
不过从表面上来看,这些人还算是比较体面,一个个衣甲鲜亮装备齐全,其实大多是在老家背负了沉重的债务。所谓临时招募的侍从,有很多根本就是他们的债主,他们所获得的一切奖赏和战利品,都需要分给债主一部分,用来抵消债务本身。
从这一点上,亦可以看出东西方文化的迥然相异:虽然罗刹国还算不上是西方,但是在文化和思想方面,却是典型的西方样式。从上到下,每一个阶层,都不认为入侵别的国家有任何错误之处,而是看做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们甚至可以毫不掩饰的对任何一个人说起自己的真实目的:就是来抢掠的,就是为了发财而来。
这没有什么好忌讳的,在很多时候还会被当做是勇气和荣耀的象征。
包括罗刹国在内的西方世界,绝大多数都有这样的文化基础,这些人甚至持有帝国颁发的“私掠许可证”。
花钱买一份“私掠许可证”,就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抢掠,这种事情在东方完全无法想象。就算是残暴的伪清,还得拉起一块“为大明天子复仇”的幌子遮一遮脸面呢,但这些人从来就没有“脸面”这个概念。
和这样的一群人讲什么礼仪,将什么道德,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粗鲁的帮派头子捏着大大的烟斗,喷吐着烟雾把这里弄的乌烟瘴气,昔日的帝**官们则大口的灌着烈酒,打着响亮的酒嗝。那些所谓的骑士和爵士们则故作矜持的正襟危坐,刻意彰显着自己的身份……
虽然这些人神情有异,但却在共同关心着同一件事情:钱。
斯捷潘诺夫知道自己的手下在想些什么,他摸着整整齐齐的胡须,用力的拍打着桦木桌子,报出了一个数字:“八个银币……”
刚刚报出这个数字,立刻就激起一阵激烈的反对。
八个银币换一个鞑靼人的脑袋,太苛刻了。
若是普通的鞑靼人,这个价格还算公道,但那是鞑靼的军队,据说是装备了火器的正规军。拼死拼活的去打仗,每割下一个鞑靼士兵的人头,才给八个银币,真的很不划算。
这八个银币里头,需要有一半用来偿还债务,还要打发雇佣的侍从,到了最后根本就不剩下几个钱了。
而且阿里克谢银币(相当于崇祯通宝)的成色很不好,远远不如伊尔一世沙皇陛下时代的“小银币”含银辆更足,太吃亏了。
“尊敬的督军大人,这不行,实在是太少了,至少也要十二个银币才可以。”一个精明的小军官用很大的声音说道:“现在的行市您是知道的,一个农奴都要六个银币呢。八个银币连一桶好酒都买不到……”
这个提议马上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大家纷纷大叫起来:“对,至少要十二个才行。”
“十二个?恐怕用不了那么多吧?”就好像是个最精明的商贩,斯捷潘诺夫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们和我一样清楚,鞑靼人是非常弱小的,你们只需要用一只胳膊就能打的他们爬不起来,这么多的鞑靼人过来了,那就是上帝送给你们的财富,我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那是鞑靼人的军队,我们知道他们是有火枪的……”
“亲爱的拉瓦西,他们当然有火枪,但是火枪的数量很少,大多数都是用弓箭。我想你们早就见识过鞑靼人的弓箭了吧?那玩意儿只能用来打猎,却打不穿你们的盔甲。和这样的军队打仗,根本就不可能亏钱……”
在一阵争吵声中,狡诈的斯捷潘诺夫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他同意再额外多给两个银币和一张皮子,用来交换一个鞑靼士兵的脑袋。
自始至终,包括斯捷潘诺夫本人在内,所有的人都没有想过战败这个问题。
在他们的心目当中,黄皮肤的东方人天生就不是他们的对手,这场战斗就好像是巨熊和羊崽子之间的角斗一样,没有任何悬念可言,唯一需要认真考虑的就是成本问题而已。
为了激烈士气,为了让这些人更加卖力气,斯捷潘诺夫又透露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消息:“鞑靼人的军队,带着很多的粮食和财产,除了茶叶之外,还有精美的丝绸。那玩意儿很值钱,拿到雅库茨克去贩卖的话,一定可以发大财。但是我希望勇敢的先生们最好把丝绸带回你们的老家去,用来讨好美丽的女士,相信她们见到丝绸的时候一定会非常高兴,并且会疯狂的爱上你们,心甘情愿的成为你们的情妇……”
一想到价格高昂的茶叶和更值钱的丝绸,这些人的战斗热情顿时成倍增长。
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战斗成员,根本就不是斯捷潘诺夫的直属力量,而是“小股东”,必须让他们看到好处才行。
斯捷潘诺夫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虽然这些人的战斗力还算不错,平时的表现还可以说得上是可圈可点,用来对付一些小的原始部落肯定是足够了,但是想要他们去击败大明朝的正规军,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在斯捷潘诺夫的心目当中,这些人完全就是可以用来牺牲的炮灰,真正的主力是他雇佣的哥萨克骑兵和由他直属的那几百个正规军士兵。
做了一番战前动员之后,斯捷潘诺夫还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加紧构建堡垒。
无论有没有迫在眉睫的战争,堡垒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因为督军大人可不仅仅只是满足于抢掠一些财富,他还想着在这里建立自己的统治,而这座堡垒就是基础和前哨站。
一直以来,堡垒群的建造都没有正式完工,一来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再就是人手严重不足。
这里距离母国太过于遥远,凭借带过来的那点少的可怜的奴隶根本就做不了多少事情,更多还是以来沿途抓捕来的“脬非”。
在罗刹语中,脬非就是囚犯的意思,同时特指奴隶。
大战在即,必须抓紧时间进一步完善堡垒的建设工作。
在这个明显不适合进行土木工程的季节里,斯捷潘诺夫强行驱赶着一路上抓捕来的奴隶们进行劳作,砍伐树木挖掘土石,构建宽阔厚实的墙垒……
如果奴隶不是足够的顺从,或者他们想要偷懒的话,带着倒刺的专用皮鞭会让他们象牛马一样的干活。对于奴隶,斯捷潘诺夫从不吝惜也从不手软,他甚至专门把一些不怎么听话的奴隶活活打死,然后挂在木桩子上,借以起到警示的作用。
向导程九正在从事挖掘工作!
数九寒天地冻如砖,在这样的时节当中,冻的结结实实的地面好像石头一样坚硬,一镐下去只能凿出一个小坑,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打下一块冻土……
在遭遇战发生的时候,向导程九曾经和周国柱他们一起撤退,但是在撤退的途中发生了激战。那几个分散撤退的士兵虽然奋勇作战,终因寡不敌众全部当场战死,他们的脑袋被形容如鬼的罗刹人砍了下来,尸体很随意的丢弃在冰雪之中。而向导程九则被当做是战利品带了回来。
每天从事着艰苦的劳作,一天到晚只有一顿饭,而且还要时时忍受殴打。
那些个样貌如鬼的罗刹人凶残的很,动辄就是拳打脚踢棍棒相加,稍有不从就吊起来抽一顿鞭子,往往打的皮开肉绽。这都算是轻的呢,程九亲眼看到罗刹人把两个试图逃跑的人打断了四肢,然后扒光了衣物钉在木桩子上……
直到现在,一想起那凄厉的哀嚎之声,程九就忍不住的打哆嗦,而那两个人现在还在木头桩子上挂着呢,只不过早已经冻成硬邦邦的一坨了。
程九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要么会被凶残如同恶魔的罗刹人活活打死,要么就会生生的累死,或者是冻饿而死……反正都是死。
“砰”!
一棒子打在额头,监工的罗刹人厉声呼喊着什么,似乎是在责怪程九不应该走神儿。
程九不敢说什么,只能低下头去,继续卖力的挖掘着,额头上的鲜血顺着脸颊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冰冷的冻土之上……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隆隆的声响。
火炮。
是火炮的声音。
因为距离太过于遥远,听的并不是很清楚。
紧接着又是一声。
这一次,程九听的很清楚了。
那确实是火炮!
是罗刹人在试炮吗?应该不是!因为距离太远了。
他真的很想抬头看一眼,却又担心再挨一棒子,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埋头干活。
“吭哧”“吭哧”的挥动着工具,在坚硬的冻土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白点儿,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打下一大块坚硬的土块,向往常一样和另外一个奴隶把土块子装进抬筐之类,两个人一起抬着大筐,顺着陡峭的坡道往上走。
因为长期建设的缘故,坡道已经非常光滑,就好像是行走在冰面上一样,必须死死的抓住一旁的拦腰杆儿才不至于十足跌落下去。
若是跌落下去的话,必然是一个“死”字,就算没有当场摔死,也肯定会被监工的罗刹人一棒子敲碎脑袋——罗刹人不可能养活一个摔的半死的废物!
程九低着头,小心翼翼的看着脚下,一只手稳住了抬筐,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了拦腰杆,一步一挨的顺着陡峭的坡道往上走去……
这座堡垒虽然还没有正式完工,主体部分已经就基本完成,足足有五六丈高低,加上顶端的木质角楼子,那就更高了,足以让人眩晕。
在卸下土块的同时,程九下意识的朝着远处看了一眼。
这座大型的堡垒本就修建于高处,站在顶端完全可以鸟瞰四周。
程九已经看的很清楚了,在目力的尽头,几条弯弯曲曲的黑线正顺着这边过来,只不过速度很慢。
那是大明朝的军队,程九完全可以断定这一点。
因为这些人的服色和周国柱他们完全相同,都是黑的。
看来,那些找自己当向导的年轻人还是逃出去了,把消息送了回去,并且带着很多很多的军队杀回来了。
这让程九的心中顿时就升腾起了莫大的希望。
虽然这一辈子从来都会到过关内,程九本人甚至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大明子民,但是这一刻却对故国充满了希望。
他真的很希望大明朝的军队赶紧冲过来,把罗刹人全都杀个精光,将这些禽兽一个一个的全都挂在木头桩子上……
“呜……”和他一起干活的那个奴隶是附近这一带的驯鹿部族之人,从他的服色和脸上描绘的油彩就可以看得出来。作为一个老参客,程九曾经和很多个这样的驯鹿人打过交道,虽然依旧不能顺畅的用语言沟通,但却没有大概明白对方的意思。
这驯鹿人显然也看到了远处的黑衣大军,他指了指远方,又指了指程九,将双手的两个手指并在一起微微屈伸了一下,然后脸上露出询问的表情。
这是一个很容易理解的问题:远处的那些人,是你的族人吗?
程九微微的点了点头。
驯鹿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片喜色,似乎还想表达点其他的意思,程九赶紧抬起抬筐,示意他赶紧干活,以免引起罗刹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