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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四方受困(1 / 1)

<>四方镇是个不起眼儿的小镇,离它二十余里是个较大的镇子,通常北上的客人都会经过四方镇到那里落脚,所以在镇上留宿的客人并不多。四方客栈其实也不过是几间简陋的房子而已。目前,我是这间客栈唯一的客人。

幸运指数一向不高的我,这次不知怎么走了好运,救我的那对老夫妇陈叔陈婶,正好是这间客栈的老板,是很善良的人。交谈之后才知道,晏七行是他们老两口的救命恩人,在一桩冤案中,晏七行曾用尽方法查明真相,将他们解救出来。后来,他们就到了这四方镇开了间小小的客栈赖以维生。

老两口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给我听,从那个故事里,我更深地了解了晏七行,心中充满对自己丈夫的敬爱之意。

“你就安心住下吧,七行说来,就一定会来,那孩子说话素来一诺千金,绝不会食言。”

老先生对晏七行的信任好象相信太阳是圆的一样坚定不移。

我也是。

这次的蛊毒发作的时间特别长,并且没有一丁点儿中止的迹象。这使我出入非常不方便,盼望晏七行在我身边的心也格外的强烈起来。按照约定,我寸步不离四方客栈(也离不开)等候晏七行。

也有好多的疑惑,但是都抵不过等待的迫切,我想见到晏七行,快快地见到他平安归来。

等待的时间里,我开始研究那支铁与木结合制造的手枪。

除了质材粗糙外,手枪的外形完全仿制我丢失的那把54式手枪,全长196毫米,口径7.62毫米。但基于精度与工艺原因,与54式手枪又有不同,最大的不同正如我所料,就是膛线——即来复线的问题。

所谓来复线,是在枪管里刻上几条螺旋线,发射时弹头在火药燃气的推动下在枪管里按照膛线的轨迹转动,这样飞出枪口后能保持很好的稳定性。从而保证精度和飞行距离。没有来复线的枪叫做无膛线枪,也叫滑膛枪,各方面性能都不及来复枪。手枪射程本就不够远,威力与步枪也无法相比,少了膛线后,精度、射程与威力更加大打折扣。

乘着陈叔陈婶不在时,我试了一下,这支仿54式手枪的射程仅为40米,精确度远不及原版手枪,只是对于单兵近距离作战,它的威力还是不可小觑。

这支手枪虽有缺陷,也不妨碍我对那个“惊才绝艳”丹心墀主人的好奇。这人实在是个天才,就算是对现代枪械相对熟悉的我,想在这个什么工具都没有的时代造出枪来,已经是千难万难,想不到他一个古代人,居然能按图索骥自制手枪,怎能不令人惊叹?来复线的问题他想不到是正常的,一个从未接触枪械的人,谁会想到枪管里那几条螺旋线会有什么重大意义。

这个人,如果能为汉廷所用,对于武帝来说一定是如虎添翼,可惜的是,卿本佳人,奈何作贼?

研究了枪,又开始思索那些我想不通的事。

在跟陈叔陈婶的闲聊中,多少也知道一些外面的事,令我大惑不解的是,外面居然风平浪静,没有人谋反也没有人被诛。录音笔里除了原有的内容,关于淮南王、丹心墀、与刘城璧之间的关系及其可能的举动,我陈述了自己的见解,按理说刘彻听后不可能保持平静,可是该有的动作他一个都没有。这事实在奇怪!

但奇怪的事不止这件,最奇怪的是晏七行,我在客栈里足足等了他两天,但是他竟然没有前来赴约。我相信以他的身手,安全脱身并非难事,但是为什么这么久,他还不出现?我焦灼难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很想租辆马车出去找他,但想起当日他郑重其事的嘱咐,只好放弃。

等待?寻找?

每天一早醒来,这两个念头在脑中盘旋交织,难取难舍,直至日落。

第四天晚上,晏七行还是杳无音讯。头发梢儿都冒火的我再也捱不下去了,请陈叔代租了马车,决定明天一早回我们曾住过的地方看一看再作打算。

心不在焉地吃过晚饭,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惊天动地奔腾而来。紧接着客栈大门一开,“呼拉拉”冲进来一群人,清一色黑袍黑靴,腰佩钢刀,进得门来训练有素地左右一分,列在两旁。那精神,那气势我再熟悉不过,是期门军!

我的心倏然一沉……

随后,被左右侍从护卫而来,一身青衣小帽也遮不住尊贵之气的人,正是久违了的汉天子刘彻!

我吃惊得不能动弹,浑身的血立刻冲上头顶,脑子里想着试图用笑容来消弥心中的紧张,可惜脸孔偏偏板得死死的,没能做到。

陈叔陈婶也从起初的震惊回过神儿来,陈叔起身,向前走几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客官,请问客官到此是住店还是用膳?”

我本就跪坐在席间,此时就势跪到了地上,苦笑着行礼:“刘丹恭请陛下圣安。”

“陛下”二字出口,陈叔愕然回头望我,满是皱纹的脸见了鬼似的震惊。

“陛……陛下?!”那二位仓皇跪了下去。

刘彻不吱声,缓缓走到我眼前。我勉力支撑着身体,才不至于在他面前五体投地。

一双黑色的鹿皮靴,定格在我的视线里,无言无语,却有一种空前强大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迅速弥漫而至,将我密密匝匝包裹在其中,呼吸也变得格外困难。

刘彻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没有波纹的池水:“四方镇?朕以为必是山清水秀风物佳美之地,不想居然如此贫瘠偏远,常人难至,不过倒是绝佳的隐居之所。”

我无言可答。

他在我面前蹲了下来,不用抬头,也感觉到那两道灼灼逼视的目光。

他压低了声音,口里的气息喷在我的头发上:“携手与此,荒山野地也胜过神仙境界罢!晏七行在哪里?为何不出来见朕?”

提到“晏七行”三个字时,他的语气格外凌厉,我的心“哧通哧通”跳得厉害,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为什么不说话?”他冷冷地没有表情地发问着。“背叛、私逃、不守信诺,觉得理亏对不起朕,所以无言以对?”

“我……”喉咙又干又哑,我咳嗽一声,用尽全力直起身体,慢吞吞地说:“我没有背叛,也没有私逃,更加没有不守信诺,所以,我不觉得理亏对不起陛下。在您面前,我理直气壮。”

我直视着他,刘彻的神情憔悴,脸孔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眶却是青色的,眼底有两簇怒焰在燃烧。

“理直气壮?”他腾地站起身来厉声怒责。“未央宫临别之际,你信誓旦旦,声言一个月之内,将杀害朕夫人孩儿的凶手带到朕面前,结果你不但不守诺言,还竟敢勾结叛贼刘濞之后,夜入诏狱劫走卫青叛离朝廷一去不返。真凶在哪里?交待在哪里?你这不忠不信无情无义之人,在朕的面前,也敢说自己理直气壮?!”

“不是这样的。”我支撑不住地跪坐在地,心中满是惊惧。“我叫人送去录音笔给你了呀,所有一切的真相都在那里面。红蝶的事,卫子夫的事,全都是刘城璧搞的鬼。因为在闽越事件中我杀了他的爸爸,他才设计陷害我,不但是我,还有陛下你,他立下誓言要倾覆大汉王朝,这些事都在录音笔里,我托一名绣衣使者带给陛下的,陛下你没收到吗?”

“什么录音笔?朕从未见过。”刘彻一抖袖子,愤怒得脸色铁青。“刘丹,数月不见,你竟也学会脱罪诿过了吗?”

我大脑顿时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他真的没见过录音笔?他没见过那个绣衣使者?那个据晏七行说是自己最信任的部下?

“不是的,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见过那个叫成埮的绣衣使者,他答应立刻把录音笔交给你的。”我语无伦次起来。“那件东西很重要,能还我跟卫青清白的。”

莫非那家伙竟是刘城璧的人?

如果是,以晏七行的精明怎么会半点也察觉不到,还将他视作心腹?

刘彻上前一把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来直视他,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敢为自己狡辩?”

我大脑一下冷静下来,嘴唇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录音笔……”

“录音笔是什么?”刘彻怒视着我吼道。

是什么?其实我想说的不是录音笔,现在这个根本不重要。瘫坐在地上无法呼吸,脑子更乱成一团。我有种不详的感觉,深深的恐惧令我无法思想!

“陛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忽然想到最重要的是什么。刘彻来时开口的第一句话,曾提及四方镇。

为什么,他好象早知道我在四方镇?

“朕是大汉天子,你脚下所踏是大汉疆土。”他冷冷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骑最快的马日夜赶路,从长安到这里至少也要七天七夜,可是,我到四方镇才只有四天,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会提前知道我到这里来?”我急了,提高了声调全无敬意,这才是我真正害怕的问题。

来四方镇会合是晏七行的临时起意,远在长安的刘彻怎么会提前三天就知道?

刘彻怔在那里。

“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田蚡!”面对我奇怪的态度,刘彻开始觉得不对头,吐出这个名字。“自从你勾结叛逆私逃,朕颁令全国郡县,通缉你跟晏七行,丞相暂代绣衣署,也派人四处打探……”

原来我跟晏七行的名字早上了黑名单,也亏了四方镇地方小,通缉令估计没贴到这里,不然我早成了过街老鼠。

“大约七八日前,他上书说发现你二人踪迹,但忌你二人身手,怕打草惊蛇,故此没有惊动你们直接向朕禀告。朕担心你不肯回朝,于是轻装简从亲自来见。”

“轻装简从?”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你带了多少人?”

刘彻伸手一比。

“三千?”我问。

“三百。”他说。

“疯了,疯了……”我无力地喘息着,完全忘了身为臣子的礼仪。“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外面到处是反你的人,你怎么敢只带了三百人就出来?”

“谁敢反朕?刘城璧?”刘彻一脸不屑地冷笑,看来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小小蜉蚁也能撼树?”

“不止是刘城璧。”我尖叫起来。“还有淮南王,甚至还有丹心墀。他们……”

我抖抖索索地从怀中拿出那支仿54手枪伸到他眼皮底下:“他们连这个都造出来了,你还笑得出来吗?”

刘彻拿过那把枪,神情大变:“刘丹?”

“自然不是我。”我高声叫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要明确知道的是,这里很危险,你必须马上离开!立刻离开!”

刘彻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明白了:“田蚡也是叛逆一党?”

“对!”我挣扎着想起来,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我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会来四方镇,最可能的原因是他们一直在跟踪我跟晏七行,知道晏七行跟四方客栈的关系,所以事先叫田蚡通知你,叫你来自投罗网。或者管我来不来这里,反正只要你来,他们要的只是你……他们是想弑君!”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个冷战。

刘城璧本就是精明阴险的人,再加上一个丹心墀主人,如果他们真想对付我,一定会算计得分毫不差,怎么会那么容易让晏七行救我出去?分明是拿我当诱饵引刘彻上当,这四方镇,恐怕来得去不得了。

可是有一个问题:为什么多此一举的是四方镇而不是我们居住的那个小山村?

还有晏七行,难道真的出了状况?

我不敢想下去,我的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他不会有事,没有人能够动得了他!

我如此深信地安慰着自己,平复着激动的心情。

刘彻深吸一口气,说道:“好,朕相信你,立刻随朕离开这里,一切容后再谈。”

“来不及了。”我喃喃地说,血色从两颊褪了下去。

不远处的天空,有烽烟迅速升起,那是报警的记号。

一名禁军如风跑来,跪禀道:“陛下,有千余人马忽然出现,将四方镇团团包围,现已与我军短兵相接。”

“可知其来历?”刘彻手握腰间剑柄,沉声问道。

禁军说:“不知。陛下来此之前,斥候分明回报四方镇并无丝毫异处,但陛下进入镇中后,这批人马却突然出现,现身后二话不说立刻跟我们动手,杀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利落,似乎早有预谋。”

这边还来不及应对,另有一人又气喘吁吁地跑来,边跑边喊:“陈叔,出事了,有人将我们的船凿沉了。”

不出所料,我所有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不愧是汉武帝,危急关头刘彻仍旧极为镇静,对那名报信的禁军说:“即刻着人查明镇里可有对方内应。一经查出,立即诛杀。”

抽出佩剑高声叫道:“所有人等,立刻随朕上马迎敌!”

禁军们迅速退出去,在门外上马的上马,挽弓的挽弓。

陈婶惊恐万状,哆哆索索爬起来扶我,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

刘彻向外冲了几步,转身见我靠在老板娘怀中,一皱眉严厉地问:“不去吗?”

我苦笑道:“我中了蛊毒,现在浑身发软,是废人一个,去了也只会连累你。”

刘彻大步走来,一把抱起我说:“留你在此,只有死路一条。”

随口对陈叔陈婶说:“关好门窗,无论外面有何声响,不要出来。”

当此危难之际,他竟有心关怀自己的子民,倒不失君王之风。

一出大门,只见外面火把通明,除了禁军之外,竟集结了许多手持木棍、菜刀、斧头、砍柴刀等等奇形怪状武器的本镇男丁,一见刘彻出来,立刻齐刷刷地跪地行礼:“草民等参见皇帝陛下。”

刘彻惊奇不已地望着他们:“平身,这是何意?”

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粗声粗气地说道:“陛下驾临四方镇,本是我们的荣耀,却不想陛下竟在此遇袭。我等村野鄙夫虽未读过书,却也晓得家国大义,愿以一已蛮力,拼死保护汉天子陛下!”

面对一众热血激昂的百姓,刘彻很安慰,大声道:“多谢名位乡亲高义,朕铭记五内。今日朕若得脱险,他日定重重嘉奖四方镇!”

“多谢陛下!”众人同声,声如雷鸣。

这个皇帝,看来还是有人拥护的。

把我放到马上,刘彻自己也飞身上马,两人单骑,率众冲向小镇出口。

刚转过街尾,一名禁军身上带血,仓皇失措地迎面而来,来不及下马见礼,只在马上一抱拳对刘彻说:“禀告陛下,贼人人多势大,手中兵器十分神奇厉害,我方已死伤泰半,无力再战,请旨定夺。”

刘彻问道:“四方镇地势如何?可有突围之路?”

禁军抬手擦掉汗水,说道:“此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水,正值春汛水涨,江面宽阔无法泅渡,所有船只已被凿沉,陆路唯一的通道亦被贼人截断,无路可出。”

我恍然,这就是为什么要选择四方镇下手的原因,四方镇既远且小,地势又特殊,这次,他们是铁了心要置刘彻于死地。

“哒哒哒”,刘彻的马在原地踱步,我听见他的心脏在急促地跳动。此时,喊杀声已隐约可闻,夹杂着“砰砰”的枪响。

我提醒刘彻:“找个当地人来问问,也许还有别的路。”

很快找来了几个本镇居民,大家一起头摇得象拨浪鼓,四方镇的山全都是陡峭的峭壁,根本高不可攀,进出之路果真就只有一条。

我们已经无路可逃,惟今之计,只有硬冲了。

刘彻下巴紧绷着,神情冷峻地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冲出去。”

“放我下来。”我冷静地对刘彻说。

“不行!”刘彻一口拒绝。

我毫不犹豫,用尽全力把自己摔下马去,真痛!

刘彻大惊,立刻就要下马。

“不要下来。”我厉声阻止他。“陛下放心,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我自有办法脱身。只要你突围出去,我们长安见。”

刘彻脸上的肌肉在跳动,忽然将那支枪丢给我说:“给你防身。”

“不要,你带上它或许有用。”我叫着。

但他不理我,扭头对一旁的客栈老板吩咐道:“扶她回去,好生照料!”

“是,陛下。”老板带着一脸的崇敬,忙不迭地来扶起我。

“这种枪的射程不出四十米,远距离用箭对付他们最有效!”我大声说。

刘彻最后看了我一眼,说道:“别忘了你答应朕,长安见!”打马扬尘而去。

如果不能帮助你,至少我可以做到不拖累你,刘彻,你一定要平安离开这里。

我在心中默祷。

回到客栈,坐在榻上,一颗心沉重无比。陈叔陈婶坐在我对面,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汉武帝不会死在这里。”我喃喃地自语。“他不可以死,所以一定还有别的路。”

陈叔摇头叹息道:“没有别的路,我在此地生活数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我都最熟悉不过,没有别的路。”

“没路也要开路!”我大吼一声,吓了老两口一跳,惊惶失措地望着我。

“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我连忙道歉,不知怎么眼泪就流了出来。“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身为大汉皇帝,一人身系国家前途命运,却离开他的皇宫,离开他的御座,不眠不休赶了七天七夜的路,只为了见这个他口中无情无义的女人,又因为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使他身陷前所未有的险境。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这个女人要如何来承担?

我流泪不是悲伤,而是绝望害怕。我越来越害怕,害怕面对历史,害怕面对变化,害怕面对不可测的未来,更绝望着如今的处境。

刘城璧,丹心墀主人,淮南王刘安,只要出手,必定会计划周详慎密,不留半点余地,我们根本没可能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奇迹出现,结局已经注定。情义、道义、国家民族大义不论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感觉自己就象是一个罪人,不,根本就是个罪人。

但是不行,我没能力去承担这个结果,所以死也要找到活命的办法,哪怕我死,刘彻也要活着。

从来没有象这刻这样,我如此仇恨那个在我身上下蛊的人。他令我在危难的时刻不能有任何作为,甚至连拼命的机会都不给我。

“想想看吧陈叔,一定还有别的路。”我流泪哀求着,一旦刘彻冲不出去,那么敌人攻进四方镇只是时间问题,三百人马死伤过半,剩下的一半能抵挡几时?“他是你们的皇帝,他是大汉的天子,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汉廷不能没有他,中国也不能没有他,无论如何,他绝不可以死。求求你们。”

我跪在他们面前,泪如雨下。

陈叔陈婶慌了,上前扶我又扶不起,急得陈婶陪着我一起哭,连声说道:“老头子,你倒是赶快想想,还有办法没有哇?”

“这四方镇就象口井,只有一条出路,你叫我……”陈叔原本拍着自己的大腿,却忽然停了下来。“井?水井?”

我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跟水井有什么关系?

陈叔激动地俯身在面前,说道:“出路虽然没有,但也许活路尚有一条。”

“什么活路?”我又惊又喜,连忙擦干眼泪专心聆听。

外面的枪声和厮杀声越来越近了,快了,他们快攻进来了。

过一会儿,大门被撞开,两名形容狼狈的禁军扶着青衣染血的刘彻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我的心一凉,没有奇迹,突围果然失败了。

“怎么样?”老两口赶紧去扶他们的皇帝,我在一边插不上手,只能干着急。

“陛下受伤了。”禁军匆忙地说。“叛贼势大,我军已经折损七八。”

我急切地说:“告诉将士们,尽全力抵挡叛贼,时间拖得越长越好。”

两名禁军领命而去,刘彻的右肩膀血肉模糊,是枪伤。痛的满头大汗他还是强笑道:“放心,朕是天子,有苍天庇佑,不会轻易就死。”

给他简单地包扎一下,我向陈叔陈婶示意,一个扶着他,一个扶着我,我们走向后院。

后院里有一口水井,井沿处掛着一口大大的罗筐。这井挖得很深,深得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探身一试,就觉凉意扑面。

我望着茫然不解的刘彻解释说:“这口井的内壁中有一个洞,供夏天贮藏食物使用,委屈陛下到井里暂避,或许可以避过一劫。”

刘彻闻言微忖,叹口气说:“朕身为天子,岂能置臣民将士性命于不顾一人逃生?”

这个当口还顾及他的帝王风范?我生气地翻了下白眼,未及开口,陈叔说道:“陛下雄才大略,一人实胜大汉千万人。百姓将士浴血舍命,无非是想保得陛下万全,以成就大汉千秋鼎盛,陛下,请下井!”

唉,古代人的忠孝节义呀,救人还要用求的。虚伪!

“陛下,别磨蹭了。”我不耐地说。

“好,你先下去。”他对我说。

“还是陛下你先。”我说。如果可以我早下了。

刘彻警觉地望着我,不肯上当:“你不下去,我也不去。”

无奈之下,我只好坦承:“那个洞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刘彻固执地说:“一起下去。”

陈叔有点着急,沉吟着说:“把洞内的食物清理干净,应当可以藏下两个人。”

乘着吊筐,我被放下去。

越近井底,凉意越甚,衣衫单薄的我禁不住打个寒噤。那个井洞低矮狭窄,比普通的气窗大不了多少,只能爬进里面,(好在现在的我也只会爬了)里面有食物,费了些劲装进吊筐送上去,过了一会儿,刘彻被送下来,倒退着死命挤进洞里,最后,陈叔乘吊筐下来,将事先备好的黑色土坯一块块地塞住洞口。(这是我的意思,事实证明这几块土坯果然起了大作用。)

洞里好不容易可以塞得下两个人,只是这两个人好像被包扎得紧紧的粽子一样,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不能坐当然更不能站,为了节省空间,我在前刘彻在我身后,我们蜷缩着身体顺水朝一个方向————躺着。

我们静静地不说话,听着外面的动静。但是在这么深的井里,能听见的只有彼此的心跳声。

大约过了一刻钟,“砰”的一声枪响隐约可闻。他们进了四方镇,进了客栈。

我跟刘彻都清楚地意识到,无论那些村民还是那三百将士,恐怕已经全军覆没。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有人在翻东西,夹杂着模糊的叫骂声和哭泣声,我知道那其中有陈叔和陈婶。

忽然想起中国一部很老的战争片《地道战》,倒也很合眼下的处境。日本鬼子搜村要百姓交出八路时所用的残暴方法,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用来对付淳朴无辜的村民们。唯一知道我们下落的陈叔和陈婶,在威逼之下,会不会出卖我们?

我的心悬得老高,为着自己,更为着刘彻。

“啊”的一声,外面传来凄厉的惨叫,透过土坯缝隙传进我们的耳膜,刘彻抱着我腰的手一紧,我闭上眼睛。

有人死了吧……

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进了后院。

“四处搜,我不信他们能飞天遁地!”熟悉的声音,是刘城璧。

我屏住了呼吸,“嗵嗵”的心跳格外的刺耳,声音之大都担心上面的人能否听见。

一阵鸡飞狗走,有人走向井边。

“这里有口井。”

我攥紧了拳头,心跳几乎停止了,刘彻更紧地抱住我,比起紧张更象是安抚,他安抚着我,手臂的力量传递过来,不知不觉间,我渐渐镇定。

不知丢了什么进井里,发出“咚”的一声。

“会有人在井里吗?”有人嘲讽地叫着。

感觉上有一点非常微弱的光渗入,应该是有人拿着火把探照。

“没有。”

“下去看。”又是刘城璧,早知道最难对付的就是他。

“公子之意,是跳进井水里?”有人问。

“不错。”刘城璧不耐烦起来,声音冷厉,就算把四方镇掘地三尺,也要挖他们出来。“

“且慢!”简短的两个字,但听在我耳中却如遭雷殛,给了我重重一击。刹那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接着的说话却证实我听力良好。

“何必下井去查,让我来。”

疯了吧,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跟他们在一起?

虽然夹杂着一丝沧桑阴郁,但这个声音,这个人,我赌一千次一万次,是卫青无疑!

心里震惊着、呐喊着,未来的大将军大司马卫青,今日成了谋反汉廷的叛逆!为什么?

因为卫子夫之死?因为那次劫狱?或者也被刘城璧催眠变成助纣为虐的帮凶?

刘城璧!!!

我咬紧了牙,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在卫青身上做了手脚,一定是!

可是他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他昔日的君主和朋友?

刚刚平复的心脏又狂跳起来,我心中悲鸣着,叹息着,又沉重又难受。

“给我取绳索来。”卫青说。

在他们中间他的身份显然不低,立刻有人应声领命。

他拿绳子干什么?

再过一会儿,隐约又有微光。

刘彻的手在我身上动了一下,我握住它,他的手心有点湿。

微弱的光感渐渐扩大,伴着清晰的“呼呼”声,好象什么东西在燃烧。

刘城璧“吃吃”地笑道:“卫兄心细,此法甚妙。”

“呼”的一声,光感倏然消失。

暗松一口气,才发现我的,他的,我们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如果猜测没错,卫青一定是用绳子吊着火把下来,以此探测井内是否别有洞天,如果有,阴风必然吸引火势,我们会暴露无疑。幸好我事先想到这一节,就地取材用土坯将洞口封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接下来上面的人又干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渡过大危机的庆幸让我们暗暗欣喜着。欣喜未尽,“砰砰砰砰”一阵密集的枪响,之后一阵又是一阵……

刘彻在我耳畔轻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会不会是有人来救我们?”我猜测道。

四围突然静了下来,悄无声息,似乎一切都归于死寂。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我们不敢动。事前跟陈叔陈婶约定好,安全后他们会把我们上去,但是他们没来,我们也不敢动。

两个时辰过去,我们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式,大家都累得要死,却连扭扭身体的空隙都没有。

刘彻轻哼一声,我以为他伤口疼,忙低声问:“怎么了?”(鉴于外敌在上,以下交谈统统是‘轻声细语’,不再赘言。)

“有虫咬我。”他说。

KAO!我嗤之以鼻。

“哧。”又一声。

“又怎么了?”

半晌没言语。

“我们,如今算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了罢。”还是忍不住说话了。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想这种事,真懒得理他,我没吱声。

他沉默一会儿,说:“我已废了皇后。”

我吃了一惊。

“你来做我的皇后。”他又说,很坚决的口气。

我只好严重申明:“我已经成亲了。”

“我不介意。”这说的是实话。

想想他宠爱过的女人,卫子夫,舞女;王夫人,伶人;之后的李夫人更离谱,据说曾做过J女,所以娶别人的老婆当皇后,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事儿。但是……

“我介意。”我轻叹着说。

结婚之后,我的性情沉淀了许多,不想再跟他高谈阔论那些有的没的大道理,如果说从前拒绝他是因为一二三N条原因的话,现在只有一条,我爱晏七行。但我怎么跟他说,说了他能听得进去吗?所以懒得说。

“我想跟你谈谈关于红蝶的事。”迅速扭转话题才是上策。“她是刘城璧安插在你身边的人。”

“什么?”刘彻吃惊的声调都变了。

我说:“小声点,外面指不定还有什么人呢……”

刘彻完全没了谈情说爱的心情,沉声说:“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朕。”

我定了定神,于是从红蝶怀孕开始讲起,包括陷害我,谋害卫子夫,我怎么被催眠,刘城璧又是怎么对我说的话,卫青被劫出诏狱,晏七行怎样相救所有一切,连经历的带推论的给他讲述了一遍。

“刘城璧把她安插在宫里,相信除了陷害我,还有其它动作。陛下仔细捉摸一下,应该能找出蛛丝蚂迹来。还有田蚡,虽然没有证据,我确信他跟淮南王衡山王一定有关系。”这我倒不是瞎掰,而是有历史依据的。(史载建元二年淮南王首次朝见武帝,田蚡迎至霸上对刘安说:“方今上无太子,大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即宫车一日晏驾,非大王当谁立者!”后来也因此被诛族。)

甚至他时不时地针对我,恐怕也与此有关。

这个笨蛋,自己的外甥是皇帝,他好好的外戚不做,偏偏胳膊肘向外拐,也不知道淮南王究竟给了他什么好处,令这个骄横狡猾的家伙秀逗了脑袋自己找死。

“为何又多出个衡山王?”刘彻惊讶地问。“何况单凭刘城璧的只言片语,你就笃定他跟淮南王有关,从而认定淮南王会谋反,岂非太过憶断?”

糟!一激动失言了。我只好硬起头皮自圆其说:“我收到消息,淮南王衡山王哥儿俩原本不和,后来不知道怎么和好了,两家过从甚密,有风声说他们合谋秘密造反,淮南王甚至派翁主刘陵长住长安好做密探:一为拉拢官员,二为收集情报,不过这些只是听说却没有证据。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陛下还是小心些,要知道人最大的仇敌,常常是自己家里的人。”

“至于卫青,我不信他会背叛陛下,一定是被刘城璧那小子灌了什么迷魂汤施了什么催眠术,今晚这个卫青根本不是真正的卫青,他所做的也不是自己的心意。陛下,改日再见时,我一定想法子救他,不过希望陛下对他就不要追究了。”

“还有件更要命的事,我确信淮南王衡山王丹心墀再加上刘城璧这几股势力已经联盟,再看今天这情势,接下来他们一定会公开谋反,他们手中有新式武器,再加上多年来积蓄的力量,实力不容小看,陛下此次回长安后,恐怕有场硬仗要打……唉,现在还不知道回不回得去呢,总而言之陛下这次实在太失策,真不应该冒冒失失地跑来这鬼地方,瞧,这都遭的是什么罪呀……”

我试图动动僵硬的身体,好家伙,卡得死死的纹丝不动。

我絮絮叨叨说了良久,刘彻静静地听得全神贯注。这时却突然开口说道:“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我没听清。

他淡淡地说:“还有一种可能,你为何不说?是想不到,还是害怕想到?”

我摸不着头脑:“什么可能?”

他冷笑道:“虽然无人可以预知你会来四方镇,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噢?谁?”

“晏七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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