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非定律:所有可能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也一定会发生,所有不好的事都会同时发生。
接下来的经历,将验证这一说法的科学性。
太阳到正午我就要身首异处了。
古代杀人的规矩挺多的,一定要正午时分,一定要三通鼓响,所以,我还有两个小时可以苟延残喘。
被绑在军营中间的斩台上,手脚全是铁镣根本动弹不得,更别想有所动作了。心里也有点好奇,射中心脏都不死的人,砍下脑袋后还能不能活着?
抬头看天,乘脑袋还在脖子上,最后看一次吧。
唉,天好蓝啊,它怎么就不能来个“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我实在比窦娥还冤啊。眼眶一热,看见监斩台上的扶雍和郭解,下边的队伍中有新晋降将剧离,自嘲地想:这么多熟人相送也算热闹。
目光扫过剧离,这小子似乎蠢蠢欲动。我不敢给他使眼色,又生怕他出手救我一块儿送死,只好仰天长啸:“陛下,刘丹去了。可是平叛大业并未终结,望陛下以大事为重,莫为刘丹之死悲伤。他日扫平叛军,安定大汉,在刘丹坟前放一束花,奠一杯酒,刘丹虽死无憾。”希望剧离能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没错,剧离是听了我的主意诈降。
看起来很没骨气,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五千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死去,所以我上前挑战并表现出宁死不降的气概,无非是想让他们对剧离不起疑心而已。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在敌人心脏中留下一枚潜伏的暗桩,不是共产党人常用的方法吗?照搬过来将来一定用得上。
我自己的被捕也是必然的,没什么不好,至少有机会见到晏七行,可是想不到的是,扶雍居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杀掉我。
他杀我,是不想我见到晏七行!
我宁愿是这个原因。
因为如果这样,至少表明在他心目中,我对晏七行还有一定影响力,就是说晏七行对我并不是全无情义。他怕我动摇晏七行,于是尽快把我“喀嚓”了事。
我可不想死,可什么办法能保住自己的命呢?我眨着眼睛东张西望,心里却在冥思苦想着……素有急才,素有急智,怎么这会儿脑子就不管用呢?
投降这招儿太假,扶雍绝不会相信;动之以情也不行,晓之以理更加荒谬,剩下的只有诱之以利!我之于他,有什么利可诱?
太阳快到正午了,剧离的手按在刀柄上定定地望着我,额头上的汗下来了。反正太阳正烈,有汗也是正常的。
“这死小子是不是想把大家伙儿往死里推呀。”我咬咬牙嘀咕着,伸舌头舔流到嘴角的汗,呸!咸的。“你千万消停点,别生事儿。”我用眼神示意他。
“我渴了!”扯脖子喊。无论如何,我得说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有人送上水。
“我饿了!”
有人送上食物,外加专人喂。
“我要见晏七行。”我又喊,这回没人理我。“扶雍,你杀了我,晏七行一定会跟你反目,刘彻也不会放过你。”
扶雍坐得远远的没见动静,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这种威胁当然打动不了他。
“你懂不懂成者王侯败者寇的道理?韩信谋反之心不死,刘邦杀他有什么不对?谁会留一个整天对皇位虎视眈眈的臣子在身边?如果你是刘邦,你会怎么样?为什么你一定要把上一代的恩怨带进下一代的生活里?不但赔上自己,还要赔上自己的弟弟?你们的人生,就只是为了复仇而存在吗?不觉得悲惨吗?不觉得没有意义吗?”
其实我说的才毫无意义,只是不知道哪些话有用,只好逮什么说什么,说着说着指不定就能说出什么有用的。
扶雍还是无动于衷。
“你以为几条破枪几尊破炮就能覆灭汉朝吗?刘彻是皇帝,他会一直是大汉的皇帝,没人能撼动他的帝位。淮南王不行,你也不行,因为这就是历史,历史早就盖棺定论,没人可以改写!你所做的一切只是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徒劳无功徒增笑料罢了,你会成为历史的笑话你听清楚没有?”
我声嘶力竭满头大汗,换不来扶雍一点变化。难道晏七行把我的秘密已经全部告诉了他?
“你一心想着复仇复仇,其实你是个笨蛋,你被人利用了知不知道?从你爷爷开始,你爸爸还有你,你们统统被他利用了,你们祖孙三代都被周仁均利用了你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大傻瓜!”
静似闲云的扶雍忽地僵硬起来,离得远看不清脸上表情,但却感觉他浑身散发着戾气,把那神仙之气全冲没了。
呼,我吐出一口气。
找到了,周仁均!
作古多年的人不可能成为他的软肋,可是只要是人都有好奇心,尤其扶雍,这么清高孤傲又自负坚忍的人,他怎么可能容忍自己成为一个被摒弃在某个秘密之外的傻瓜?而且那个秘密还与他自己有关?
就在我以为拖字诀生效的时候,扶雍却站了起来,完全出乎我意料,接着清晰的声音响起:“预备行刑。”
我浑身的血都窜上了头顶,以至于无法思想连视线都模糊了。
他就这么巴不得我快死。
我被从柱子上解下来,手脚上都缚着铁链,走起路来一步一挪,什么飞腿飞脚根本无从施展。被人强行按跪在斩台上,我的心凉凉的,大脑空白;脖子也凉凉的,预备好了给人家砍。
如果你问我死刑犯临上刑场面对死亡时有什么想法,那我告诉你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有感觉————恐惧,巨大无比的恐惧!那种恐惧之大,模糊了所有的思想与意识,就象一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布。
幸好这种感觉在我身上不是太久,因为我看见扶雍手举令牌,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那个“斩”字,在烈日下红得象血,鲜艳欲滴。那艳红一下令我清醒过来,意识到,我要死了。
“斩!”令牌划了个漂亮的圆弧飞了出去。
“不要!”我死瞪着下面剧离,拼尽全力大吼一声,吓得正欲起势的刽子手停止了动作。
“周仁均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惊世骇俗的医术,为什么利用你们,他有什么目的,扶雍,这一切你真的不想知道吗?”我作最后的挣扎,可不想拿自己的命来换什么英雄气节,我又不是汉朝人,死了那不也白死吗?
扶雍抬手指向我,声色俱厉叫道:“斩!斩!斩!”
闪着寒光的鬼头刀再度被高高举起,我闭上眼睛大叫:“那个黑皮记事本里写了些什么,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我听到风声从头上“呼”地劈下来,接着耳朵“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秒两秒,我等着刀锋砍断脖子的声音;三秒四秒,还没下来;五秒六秒,他在放慢镜头吗?我配合地慢慢睁开眼睛……
一张脸,好死不死就在我眼前不到一寸的地方,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唬得我向后一仰,差点晕倒,居然是刘城璧那个死人头;目光扫过才发现身边还有两个,白衣飘飘的神仙死人头,倒背双手站在刘城璧身后;执刑的刽子手,左手叉着小刀,右手叉着利箭,正在大跳“抽筋舞”,口里“呵呵”地叫着,惨声连连。
出了,什么事?
我看看他俩,又看看他,看了又看,终于轰鸣的脑子恢复了知觉,冻僵的思想得以融化,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那一刀一箭,自然是那两家伙的所赐,扶雍救我还说得通,刘城璧又为了什么?
“好险。”我听见自己吐出两个字。
“天下第一的刘丹竟也怕死?”刘城璧语带嘲弄,一脸不屑。
死亡的阴影过去,我双腿一软,再也撑不住地瘫在地上,苦笑道:“怕死有什么可笑?世上哪个不怕死?尤其死得不明不白最最可怕。”
看了他一眼,笑容更苦:“不过现在我倒希望自己已经死了,看见你这个家伙,还真是生不如死。”
“知我者莫过刘丹。”刘城璧意有所指地轻佻一笑。“如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何不见你感激涕零?。”
“你救我不过是想整我,神经病才对你感激涕零。”想起他对付我的手法,不由打了个寒战,真的后悔起来。
扶雍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句话都不说,脸色阴沉得仿佛连日光都遮蔽了。
我被关进了一个宽敞干净的帐篷里,看样子应该是扶雍的地方。
浑身被汗湿透象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手上脚上依旧是铁链,可是似乎不那么重了,大难不死,却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
扶雍与刘城璧一个背着手,一个抱着臂,四只眼睛专注地盯在我身上。
“先生(公子)为何救她?”两人同时发问,对象却不是我。
“我有要事问她。”扶雍先答。
“我要亲手杀她,为父报仇。”刘城璧说。
说罢两人一起目视对方,同时怀疑对方的可信性。
刘城璧说:“既然如此,先生先问。”
扶雍说:“既然如此,公子请回避。”
这一问一答间,我猜测这两人在叛军中的身份地位应当不差上下,这意味着什么?
刘城璧拧一拧眉,奇道:“我不能听?”
扶雍点头:“事关家师,确是不能外泄。”
刘城璧倒也痛快,道了声“好”,转身撩帐帘出去了。
帐篷内只剩我跟扶雍,他沉声问:“你如何知道?”
“是你杀了祥叔?”我反问他。
“不错。”他知道我这么问必有道理,所以答得爽快。
“为什么?”
“他心怀有异。”怀什么异他却不肯说。
“完全因为意外,我们在湖里发现了许多人的尸体,其中包括祥叔。从他尸体里发现金牌,按照金牌上的数字,打开山洞的大门。”我观察着他的反应。
扶雍不动声色,冷冷说:“继续。”
我说:“那个山洞是辟谷的禁地,我猜周仁均生前,一定不准任何人进去,所以里面有什么,你一定不知道。”
扶雍不语。
“周仁均死了也仍然不肯将进山洞的钥匙交给你,而是交给了祥叔。但是后来,你还是找到了那把钥匙,按照上面所写的数字打开洞门,偷偷进去山洞,发现了你师父的秘密。之后你一定是常常出入山洞,直到被祥叔发现,他想阻止你,于是你把他杀了。我猜得对不对?”
扶雍冷“哼”一声,还是不吱声。
“不过我不懂,为什么那把钥匙在祥叔肚子里?”
扶雍看了我一眼,说:“他以为没有金牌,我便不得再入山洞,故此临死前悄悄将钥匙吞下。”
原来如此,这个祥叔对周仁均倒是死忠到底。
我接着说:“在山洞里,我们发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还有周仁均的黑色记事本。我想这么多年来,你一定很想知道他在里面写了什么,可惜却没办法看得懂,因为你不认识他所使用的文字。”
扶雍说:“不错,我知道那一定是种文字,只是不知是哪国哪族的文字。”
“那种文字叫英语,那个国家叫英国。为了证明我所说的不是假话,我可以写给你看,看跟那记事本上的文字是否相同。”
“Iwanttogohome。”一句流利的英文忽然从扶雍口里说出来,我吃惊极了。
“Idefinitelycangohome。”他又再说一句。“你可知何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有种错觉,莫非他也是穿来的?
“Iwanttogohome。我想回家,Idefinitelycangohome。我一定能回家。”我魂不守舍地翻译着。“你,你也是……从那边来的?”
“那边?哪边?西域?”扶雍试探我。
“西域?”我心里划了个魂儿,看来他并不知道我的秘密。“你为什么会读这两句英文?”
扶雍不答。
我说:“周仁均心心念念只想回家,你是听他常常说这两句听多了,自然就会说了对不对?”
扶雍还是不回答,眼中却露出赞赏的神色,虽然只是一闪而过,我知道自己猜对了。
我说:“周仁均的秘密,普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还有,那本记事本里记载的岂止是秘密,简直是惊天大秘密。你想知道也行,不过先回答我一个条件。”
扶雍冷笑一声说:“你敢如此要挟我,是笃定刘城璧救得了你?”
我也冷笑,说:“那小子一心想着跟我成亲然后杀我报仇,原来以为不过是一时意气,我都快被砍头了,他也能赶来救我,现在看来是真的,所以只要有他在,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噢对了,刘城璧到底是吴王之后,论身份地位,你也奈何不了他吧。这么大一BFS,你说我舍得不用吗?”
扶雍保持着良好的风度,点头赞同说:“言之有理。”
“我就当你同意了?”我笑得轻狂,然后脸色一正。“我要见晏七行。”
扶雍忍不住笑了,嘲笑。
“你笑什么?”我恼怒地问。
扶雍缓缓地说:“见到他,你又如何?你肯为他放下所谓君臣道义?你肯为他背叛刘彻、与汉廷兵戎相见?世间所有女子都会夫唱妇随,唯独你刘丹不会,七行一早已经明白。所以他与你决裂,不留丝毫余地。你想见他,无非想动摇他复仇之心,我可以告诉你,即令你有一百个理由来劝说他,但他覆灭汉朝,只要一个理由就足够。而这一个理由,就算他自己想推翻亦是不能。”
“什么理由?”我被他说得心生惶恐,不由自主地追问。
“你为何不去廷尉府翻查卷册,十三年前,晏七行因何大功出仕为官?又是因何功勋步步高升?”
扶雍的神情诡异,语气更是阴沉,令我脊背发凉,觉得他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故作神秘。看到我的反应,扶雍似乎很满意,说:“如果你一定要见他,我答允你,不过你见到他一定会伤心。”
“什么意思?”我警觉地问。
扶雍淡淡地说:“因为他成亲了。”
靠!我嗤之以鼻。
“想骗我,也不必这种法子吧。”这个扶雍,也忒俗了点。“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先把放开。”我冲着自己身上的铁链呶呶嘴。
扶雍坚决地说:“休要得寸进尺。”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让我扛着这一身铁链难受至死了。
我大人大量不跟这个小人计较,沉吟片刻,说:“现在起我所说的,都是你师父记事本上的东西,其中有些内容我也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而且事情听起来非常怪诞令人难以置信,当然还有我的一些推测,我会把这两样很明显的区别出来讲给你听。……”
我把周仁均身上所发生的真相加加减减跟扶雍讲了一遍,当然我本人是一定要撇清在外。大意就是两千年后的某一天发生了时空转移,周仁均作为那个时代的人忽然被带到了汉代,从此之后他为了回家妄图改变历史,于是将韩家后人牵扯进来成为他的棋子云云。其中一些特定的名词诸如“历史”、“汉朝”、“时空”“公历”等等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名词,站在推测的角度上给予解释,总之就是把自己给排除在外。
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他了解真相本身,而是希望扶雍能认清自己被利用的事实,及历史不可逆转的规律,让他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毫无意义,或许对他复仇的观念有所改变。
但以后的事情证明,我的希冀落空了。
估计那个记事本扶雍也不知看了多少遍,就算看不懂英文,但所有用汉语记事的地方,经我口一丝不差地说出来,尤其加上我所谓的“推测”解释,更增加了这个荒谬故事的可信度。
最后我总结道:“根据记事本记载:汉朝之后,有三国两晋南北朝,接着是隋、唐、五代、宋、元、明、清及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节是我加上的)。有一个事实可以确定,就象我们了解秦朝甚至秦朝以前的历史一样,两千年后的周仁均一定了解汉代的历史,他知道汉朝什么时候灭亡,他想回家,就得促使它提前灭亡,就此完全打乱历史的秩序达到他回家的目的。
所以从救你的祖父开始,自晏继以后的每一个韩家后代,自幼就被周仁均日日夜夜灌输着仇恨的思想,整个韩氏家族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利用你们颠覆汉朝、扭转历史,把你们推到前面去流血流汗流泪,一代一代地牺牲自己,他自己则躲在后面另有图谋。不然,就算韩淮心中充满了对刘家王朝的仇恨,如果没有周仁均刻意的灌输、全力的帮助,他也不可能建立什么丹心墀,更不会将这种仇恨传给你们的父亲传给你们兄弟俩。
这个周仁均,他做了一件多么可怕卑鄙的事!你知道吗,既然说是要改变历史,那就代表历史已经是既定的事实,是不可逆转不可改变的,否则那个就不能称之为历史。而据他自己所说,丹心墀三个字,都不曾在历史中出现过,那证明什么?连史册都没有任何的记载,证明由始至终你们在做着的,不过是一件徒劳无功的蠢事!”
“徒劳无功?”扶雍虽然力持镇定,但却不能控制的脸色发白,这四个字都是从齿缝中间蹦出来的。
“徒劳无功的意思就是:不管你们怎么处心积虑,不管你们付出多大的代价,甚至牺牲掉自己的爱情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幸福……”我眼看着扶雍的脸色一寸一寸的由白转灰,心里暗暗得意越发火上浇油。“乃至牺牲掉千千万万人的性命,历史依然会按照既定的轨迹行驶,好像太阳必定是东升西沉一样,你们永不可能覆灭汉朝,刘彻的帝位固如磐石坚不可摧,最终等待你们的,永远是失败的结局!因为这个结局,早已写在两千年后的历史中!!!呼……呼……好累,外面有人没?死进来一个给我杯水。”
扶雍坐在白色的地毯上,白色的衣服与地毯融为一色,俊美无俦的脸庞僵硬着,目光象是有穿透力一样,定在我的脸上,足足有三分钟这久,连眼都不眨一下,看起来就象块千年不化的冰,而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戾气,比冰还冷。
就在我以为他真的变成千年寒冰时,却从他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因何称它为记事本?”
“那个本子上的英文是这样写的呀。”
“两张机票,飞北京,此话何意?”
我当然不会白痴到连这个也说实话,所以很快地反应道:“不明白。不过既然说到飞,你说会不会真象鸟儿一样,两千年后的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
“荒谬!”扶雍如此下了结论。
“胸外科学术会议?”
“估计跟医术有关的东西吧。”
“何谓车祸?”
“兵祸战祸,车祸当然是跟车有关的灾难呗。”
“山洞里那黑色的铁车,你可知其名?”
“老土了吧,那个不叫铁车,叫汽车,就象马车牛车一样,都是代步工具。”这我不得不说实话,南山树林里不还有辆旅行车吗?以丹心墀对我的关切程度,应该早已造访过了。
扶雍望着我,忽然冷笑。
我也望着他,讪笑。
“南山树林中的车,虽然与我师父的车外形不同,但我曾详细查看过,其间大同小异。你有何话说?”他长袖一甩,在空中划一漂亮的弧形,腾身站了起来。
“说什么?”我装傻。
“相隔两千年,时空都可以转变,汽车竟毫无变化?”停顿一下,他又说:“此外,你身边诸多物什都与我师父所有之物相似之极,你与他相隔两千年,为何拥有事物多有相似?只有一个可能,你也是两千年后之人!?”
他的指控强而有力,而我知道晏七行什么都没对他说。
是这哥儿俩的关系有问题,还是出于保护我的原因?唉,真希望是后者。
我否认道:“不是……当然不是,你以为时空转移是那么容易发生的吗?阿猫阿狗都可以上古下今地穿来走去?”
“若是你与师父同时遇到时空转移同时来到大汉,却又如何?”扶雍步步紧逼。
“你疯了连这个都想得出?”我故作惊奇。“你也不想想,你师父来是什么时候?高祖五年,离现在总有六七十年了吧,六十多年啊,你以为我是神仙可以长生不老吗?”
饶是他再怎么聪明绝顶,也绝不会想到即使同时穿越也未必同时到达同一时间同一空间这种科学怪事。
“也许你真的可以长生不老。”扶雍意有所指。
我眨眨眼,省悟他的意思,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假设:“你说我的身体是吧。你要问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异功能,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从心口中了一箭之后,就是这样子了。你如果一定要怀疑我是不是能长生不老,一个办法就是等,十年二十年之后就知道了。噢,当然,这中间要是不幸我被喀嚓了,就不得而知了。”
“你不必激我。”
扶雍依旧不肯放过我,转移话题:“昨日战场之上,你可看到我军所用火炮?”
“看到了,很厉害。”由衷地。“谁发明的?你吗?”
“我师父。”扶雍说。“火药是他老人家亲自教我制作,手枪、火炮的外形,也是他老人家亲手所画,但其中的机关奥妙,我琢磨了十几年才略通一二,此后在肖刘馆得枪,又通十之六七,唯方法用具,则是拜你所赐!车是如此,手枪火药亦是如此,两千年前的刘丹,于机械机巧,竟胜过两千年后之人?”
“噢?赵敏口中那个惊才绝艳天资神纵的人是你?”说不清为什么,反正我心中暗喜。
“为何顾左右而言它?”扶雍的眼神冷厉,根本不搭这茬儿。
我满头黑线,除了强辩之外再无他法。
皱起眉装模作样想了一阵,再度瞎掰道:“开始时我也很震惊来着,想来想去,最后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合理呀。就拿剑为例吧,世上第一把名剑叫做轩辕剑,是采首山之铜由黄帝所铸,这把柄剑是绝世无双的神兵利器,斩魔除妖神奇无比,说它是剑中之王一点不过份吧。”
扶雍保持着沉默,静静地听着我胡诌八扯。
“可是多少代过去了,到了现在,我们所铸的剑却没有一把能够与轩辕剑相比。这就说明一个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事物是在进步的,而有些事物是在退步的,还有一些事物是不会改变的。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扶雍半信半疑,我不承认他拿我也没辄儿。
“好,这些暂且不说,为何你与我师父连说话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我怔住了。
“说话的方式?这个也成了问题了?……你问我我问谁?”我叹口气,这下可编不下去了。“也许他跟我一样都是西域人,一样的文化背景所以说话的方式相似也不奇怪呀。”
“这也属于尽管时光推移两千年,却不会改变之事物中的一件?”扶雍完全不肯信了。
真是失算,早知如此干吗非说两千年,三、五、七百年不是更容易令人信服?不过那样说恐怕漏洞更多。
“算了。咱们再这么争执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总之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是你的事儿。我就是觉得可惜,卿本佳人奈何作贼呢?这都怪周仁均那老家伙,死了还在害人。不如……”
我这还没说完,扶雍冲过来“啪”狠狠给我一嘴巴,漂亮的脸透着可怕的青色,几乎是狰狞的表情叫道:“住口,不准你再对我师父不敬。”
这一巴掌这个痛啊,脑袋“嗡嗡”直响,估计脸都肿了。
你奶奶的,我几时受过这种气?
当初刘城璧给我一耳光,立刻就双倍奉还,可现在双手双脚被缚,想打打不来只能暴跳如雷外加骂人:“我靠!你神经病!香蕉你个巴辣,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活该你被人利用一辈子活在黑暗中见不得天日,有种放开我咱俩单挑!”
我这一开骂打外边就冲进俩当兵的来,及时地架住我,我挣扎我叫骂我气出了一身汗,还是碰不着扶雍半根汗毛儿。
扶雍象看耍猴戏一样看着我,我忽然静了下来,然后轻声笑了。
“你笑什么?”扶雍的眼神中有杀气。
“没什么。”我笑得渐渐大声。“我只是忽然想到,象猴子一样给人耍的其实并不是我,而是你,你就是那只大猴子,超大的一只傻猴子,不断地窜上跳下戏耍给人看。很可惜呀,观众却只有一位,就是你的师、父!不过就算你耍得再好,也永远得不到他的鼓掌。”
扶雍缓缓走到我面前,我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皮在跳,眼睛里有火在烧。
“三十鞭子,给我狠狠地打!”他轻轻地说。
“先生是想打谁呢?”
一张英俊的脸及时出现了,笑得贼兮兮的,正是老刘家那傻小子。
我立刻见风使舵我挑拨离间我:“当然是想打我了,因为我揭穿他的老底所以他恼羞成怒。刘公子,你可知道当初是谁解了我身上你————下的蛊毒,然后又瞒着你重新在我身上下————他下的蛊毒,弄得你颜面尽失狼狈不堪?就是你面前这位辟、谷、神、医!他剽窃你的专利,你有权告他侵犯知识产权!”
虽然话说得不古不今,但想听明白还是绰绰有余。
刘城璧愣愣地望向扶雍,扶雍从容返身坐回他雪白的羊毛毯上,伸出一根手指状甚优雅地指着我说:“这女人是个祸水,我劝你小心为上。”
“就算我是祸水,最多也就祸害一下刘城璧,怎么也比不上你这狼子野心家。”气愤之余我口不择言,扭头对刘城璧说:“你也小心点,当心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扶着两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士兵向前挪了几步,回头见刘城璧还在发呆,喊了一嗓子道:“还不走吗?呆在这儿多一分钟都觉得晦气。”
以为还会被关进临时监牢,谁知刘城璧居然把我带进了他自己的帐篷,真是才离虎穴,又进狼窝。
可现在的我真的再没有力气跟他周旋了,一天一夜一上午,斗智斗勇斗狠,我只想洗澡睡觉。
“什么都不要说了……”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有气无力地对着满腔“热情”准备修理我的刘城璧。“现在没力气,明天再跟你玩儿,两件事,洗澡,睡觉,要就答应,要就滚蛋。”
结果我被塞进了热腾腾的澡桶里,刘城璧也不知打哪儿弄来个丫头帮我搓澡,洗得蛮舒服,心里却很忐忑,扶雍是聪明人,很多当时想不到的问题,事后会很快想到,无论如何我都要快点脱身。想着想着,居然就在澡桶里睡着了。
那个臭鸭蛋不会又给我下了什么蛊吧,突然就这么睏?
好痛!
有人在拍我的脸……又拍!还拍?!别拍了,我也想醒,它不醒不过来嘛。
我嘟囔着,气忿忿地。
醒不过来,好像还有意识,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什么东西在“哗哗”地响着,我摇摇晃晃地向前飞奔,黑色白色变幻着,旋涡似的,上帝啊,我不会又穿越了吧,正穿过宇宙黑洞?可有白色的宇宙黑洞吗?
糟了,如果真就这么穿回去,晏七行怎么办?我老公怎么办?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个冰冷的时代,我要他跟我一起回去。
老公,你会跟我一起回去对不对?
老公,好想你。
翻了个身,继续……穿越?!穿越时空不独我一个,但一边睡觉一边穿越,还穿过宇宙黑洞,我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不晓得有没有葡萄酒,应该好好喝一杯庆祝一下。
恍惚间,好像真的有酒香微薰着,飘进我的鼻孔里。随着酒香,还有歌声。
DoyourememberThepathwherewemet,
Long,longago,Long,longago?
That'swhenyoutoldme
Youwouldneverforget,
Long,longago,
Longago。
…………
多么熟悉的旋律,多么深情的声音,宇宙在为我唱歌吗?它也知道我思念的心,所以给我唱这首LONGAGO来勾引我往日的情怀。酒香清幽,歌声缥缈,我沉醉其中不愿醒来,就这样睡下去吧,刘丹,不对,我是刘丹,我是刘丹,“丹啊,不要醒来,这里有我们誓言相守的爱。”
白色,到处是素净的白色,一尘不染。谁知道穿过黑洞之后就是天堂么?
我坐起来,好奇地四处张望,天堂是这样的吗?白色的床,重重的白色的帷幕,白色的羊毛地毯。我赤脚下床,张开双手,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吹起一身白色的长袍飘飘荡荡如梦如幻,走起路来更有种翩然若仙的虚浮感。
真的来到天堂,变成神仙了?
歌声还在继续,琴声细腻幽远,一缕缕,一丝丝,似有似无,无处不在。
是男人的歌声,天使有男人吗?男天使在唱歌?
恍恍惚惚地踏歌而来,漫天铺地的白中忽然展现无际的蔚蓝。
蔚蓝的天空与蔚蓝的大海。
我终于反应过来,我在海上,我在船中。
好大的一艘木船,古色古香漂亮得令人惊叹,可是,这是汉代的楼船,还是我又穿越到了其它什么地方?沿着雪白的羊毛地毯,走向船头,虽然它的豪华与奢侈令人震惊,但我更想知道自己究竟身在哪里,又是谁在吟唱那首“LONGAGO”。
先看到了白色的船帆,上面写着黑色的大字,在碧海蓝天间格外醒目————晏!
两千来,我所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个是姓晏的,晏七行!
目光往下移,帆底下宽阔的楼船头,抚琴的人停止了歌唱,站起身来远远地、静静地凝望着我。
眼花了,我以为自己看到了扶雍,但他分明不是扶雍。
海风鼓起了他雪白的衣裳翩然欲飞,干净近乎圣洁,高贵有如云霓。从来没见过他穿白衣的样子,想不到这样好看,又这样陌生而疏离,恍如不切实际的梦魇一样,只恐伸出手去,就会象泡沫在阳光下闪着美丽的虹影,倏忽消失。
这个不是我认识的晏七行!
我认识的晏七行是豪迈无畏的勇士,是指挥若定的将军,是铁骨柔肠的英雄,是令人感觉很踏实可以放心倚靠的一种存在;而眼前的晏七行美则美矣,清则清矣,但却那样虚幻缥缈毫不真实,如海上风空中云,不知何处来也不知何处去。
怎么会是他呢?我的七哥呢?我认识的那个晏七行呢?
“老公……”这个称呼从我口里出来,居然变得这么吃力,以至于喉咙一紧,不知打哪儿来的雾气一下冲进眼眶里。
晏七行还是不动,宛如一尊静谥的白色汉白玉雕像,只除了那一袭在海风中翻飞的白衣。
我们静静地对望着,没有热烈也不是小别重逢的深情,有的只是凝重与……哀伤,我心底的。
我向他走过去,赤裸的双足携裹着海的凉意。我迎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得看得清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但我失望了,没有表情,他始终没有表情,望着我的那双眼睛,跟这满船的苍白一样,毫无色彩毫无情绪。
我穿过他,走向船舷边立定。
海鸥掠过,发出几声难听的鸣叫,转眼远去,我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它们,不是因为那自由飞翔的美丽身姿,而是不看它们的话,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投。
我无法潇洒地面对他,连一句故作轻松的问候都无法说出口,这一刻我才发现,原来他在我心里的份量之重,已经远超过自己的想像。可是我在他心中的份量呢?我悲哀地发现,没有把握,一点把握都没有。
沉默……难捱的沉默……
沉默也有一样好处,就是平静心潮,让理性抬头,我是刘丹,二十一世纪的女性,弃妇的哀怨不是我的风格。
深吸一口气,将海的味道吞进肚子,我准备开口说话。
“我成亲了!”
海依旧蔚蓝,阳光依旧明媚,怎么会有焦雷在我眼前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