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嘉鸿见窦玉泉这么个穷酸竟然敢顶撞自己,立刻有些面色不愉,但是今晚都是学子讨论,又不能搞一言堂,他只能把气撒到在一旁偷笑的刘锡命身上。
在他看来,这个叫什么刘锡命的不过是一介寒门子弟,平日里苦读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了解朝廷大势,正好让他出个丑再说。
“刘兄既然发笑,想必另有高论,不如说出来指点一下我等如何?”
呃,刘锡命有些无语,他娘的你牵扯劳资干什么。
不过卢嘉鸿主动相邀,其他人全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刘锡命不经意地瞥了周围一圈,发现身边的谢纯熙也正满眼小星星地望着自己,弄得他也有点虚荣心上头。
装逼就装逼,论这个我还没有怕过谁。
“呵呵,两位各有各的道理,之所以有了分歧,依我所见不过是因为信息不对称而已。”
李奇范有些感兴趣地问道:“刘兄所说这个,信息不对称是何说法?”
嘿嘿,这也是信息不对称,刘锡命心中一乐,清了清嗓子继续装逼。
“所谓信息不对称是在下自己发明的叫法,信息者,亦指天下所有情状、消息。信息不对称,指的就是两人之间获得的消息来源不一、内容不一,因此而产生诸多争执、问题。朝廷之所以治民,商贾之所以获利,皆因为信息不对称之故。比如甲商人,比他人先知道乙地干旱,那么他便可以先于他人运粮去乙地贩卖,从而获取暴利……”
李奇范等人听得连连点头,道理大家一说便懂,只是这个说法倒是新鲜。
卢嘉鸿见大家都在附和刘锡命,心中有些不爽,不耐烦地打断刘锡命道:“恁地多废话,你还没说朝廷之事呢。”
刘锡命瞟了卢嘉鸿一眼,不露声色地继续说道:“卢兄和窦兄的分歧便在各自获取信息的渠道不一,但是在下以为,仅凭道听途说的消息便要评判朝中大局,似乎有所不妥。”
“圣人云,知其然,亦知其所以然。讨论天下局势还是要从根源上分析才能得出正确结论,至于这根源,在下以为便是朝廷制度,若真是知晓朝廷制度优劣之处,自然可以推理出天下是将太平还是祸乱。”
窦玉泉啪的一下子拍了一下手,满脸喜色说道:“刘兄此言乃是正理,但请问这分析之法可有讲究。”
刘锡命环视一圈,见大家都在等他说话,心头有些小得意:“这分析之法也是简单,只需将一件事抽丝剥茧直至核心便可,我称之为逻辑分析,比如甲可以推出乙,乙可以推出丙,但是却不能直接从甲推理到丙。庶务分析也是如此,天下大势究竟如何,倘若只从各种消息来判断,就如同要从甲直接推理出丙,中间自然难免产生分歧,这中间缺少的环节便是对朝廷制度的分析。”
“要分析朝廷制度,那就先想明白朝廷何以统率天下,在我看来,天子之所以能有四海者,一曰掌握钱粮,二曰任免官吏,三曰挟制兵将。”
刘锡命在这里故意隐瞒了一些东西,其实在他看来,统领天下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信息的获取程度,只要你掌握了天下最全面的信息,那么制定任何政策时都可以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过这些都是帝王心术,却没必要到处乱说。
刘锡命顿了顿话头,继续说道:“所谓掌握钱粮,就要看朝廷能够从地方上征收多少赋税,本朝官绅不纳粮,所有赋税均由小民承担,但是天下田地泰半都在宗室官绅手中,由此小民生计日蹙,长此以往民何以堪?易经有云,‘泽上有水,节,君子以制数度,议德行’,天地有节便能常新,国家有节便能安稳,如今宗室官宦无节无度,天下安有不乱之理。”
“再说任免官吏,如今只有官员由朝廷任命,胥吏差役全由地方充任,然则正堂官三年一改,地方政务全数落于小吏之手,此辈皆是贪婪无度之人,乡间百姓多受其盘剥,加上赋税繁重、天灾不断,此天下祸乱之二也。易经有云,‘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真可谓一语中的。”
“最后说到挟制兵将,朝廷法度以文御武,是以武官将兵多受文官节制,如今风气,大到作战方略,小到军中奖惩,全数由不通军务之官操纵,遇到彪悍勇猛之敌,如何能够战而胜之呢?”
亭中众人全都惊讶地看向刘锡命,其实朝廷中有识之士大有人在,刘锡命说的这些道理也并不新鲜,但是对于这帮还没考上秀才的学子来说就不一样了,大家感觉听起来就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谢纯熙更是满眼放光地盯住刘锡命瞅来瞅去,看得刘锡命有些脊背发凉。
卢嘉鸿见此情况满心愤怒,哪里来的穷酸敢抢小爷的风头,他斜眼看了一眼众人,突然指着刘锡命说道:“真是胡说八道,朝廷法度均为祖制,你这般大放厥词,莫非是说本朝祖宗之法不行吗?”
嘿你个小王八蛋,还学会了扣大帽子是吧。
刘锡命立刻就要反唇相讥回去,却被李奇范一把拉住,只听他笑呵呵地劝和两人道:“卢兄慎言,今日本就是聚会闲谈,大家各抒己见而已,何必伤了和气呢。”
“哼”
刘锡命和卢嘉鸿对视一眼,两人双双哼了一声转头不理。
窦玉泉倒是对刘锡命很有兴趣,拉着他不停问道:“刘兄这套分析之法可有什么根源不成,往日里我等所学皆是讲究‘知先行后,行重知轻’,只说人人‘存天理,灭人欲’即可天下太平,却不像刘兄这般直指事务要义。”
卧槽,小伙子有前途啊,刘锡命心中一乐,这家伙竟然听出了自己的话外之音,既然最终分析的问题是制度出了毛病,那么当然就不能像理学、心学一样讲究从个人内心去解决问题,而是要主动从外物层面着手解决问题。
这其实是刘锡命多日思考下来的一些心得,理学和心学本就出自一家,只不过理学是客观唯心学,讲究的是观察外物而体会内心,而心学是主观唯心学,讲究的是直接体察内心,所谓心外无物。
那为什么后世都认为理学是个祸害,而心学是个好东西呢,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两者提出的解决问题思路不同,心学要求知行合一,只要你找到了内心的良知,再将良知扩展到外物上去实践即可,这样一来做事的标准是自己内心的良知,而且讲究发挥每个人的主观能动性,所以心学做事更为积极向上。
而理学的要求是以天理为准,朱熹等儒生根据天理衍生出一整套的三纲五常这些玩意儿,再用这套东西去限制人的内心,意思是你们这些兄弟也别去想其他的了,只要照着我说的这个天理约束你内心的欲望,那么天下自然太平,这么一来每个人都不再去独立思考,思想自然就慢慢被禁锢起来。
中国的这些皇帝在这些方面个个都是人精,这帮人一看朱熹的这套东西,立刻都发现其中的妙处,如果天下人人都按照这套三纲五常标准来行事,那自然就没有人会去想东想西了,皇帝的位置也就坐稳了。
刘锡命想着这些,一边对窦玉泉灌输自己的理念道:“圣贤的书都是用来读的,却不是用来做事的。我以为,为官做事不能只拘泥于他人所说之理,或者只讲究论证己心,而应当通过自己的调查分析,知晓天道规律,而后再与自己内心的良善进行对比,若是两者相合,则此事必属正理。”
讲到这里刘锡命其实已经在讨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区别了,他想要向窦玉泉灌输的是人的一切行为应该从实际出发,物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物质,这也算他为改变大萌朝所做的一点尝试了。
窦玉泉听了这话立刻陷入思考之中,谢文乐站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向刘锡命,你小子要不要这么厉害,都开始驳斥圣人说的话了,莫非想要自己搞出一门学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