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槿拉着江玉芙往居住的院里走着。
江玉芙不动声色地四周环顾:“阿福好大的本事,居然连炭条作画都懂。刚刚她那套说法也太忽悠了,依我看定是还有什么没查出来。”
傅子槿抬手轻抚自己的鬓角:“炭条作画已销声匿迹多年,她能如此熟练,确是令人生疑。”
“她祖上三代都是富农,甚是平凡,到底是谁教她的?”
“当初,广府同庆不是出了个隐士么”傅子槿想起了年幼时曾听闻爹爹和江伯伯在书房里的谈话。
“不会的!那个人自从被发现后便再无踪迹,算算时日,那杨瑞福当时还只是个几岁的孩童。那个人怎么可能看得上她!”江玉芙双手用力地绞着自己的手绢,泄露了她的心思,“当时我爹登门拜访有意请入府中教习,可那人婉拒了。次日再登门,便是人去楼空,阿福又怎会能受教于他门下。”
江玉芙想起了孩童时第一次见到那人的情形。那是一个飘着细雨的午后,她随爹爹去广府同庆拜见爹爹的友人,她由于贪玩好动偷偷溜了出门,然而在她玩够想回去的时候,却认不得方向了。转念一想她爹爹定会来寻她,便找个地方等。寻来寻去寻到了一户门口有个小石凳的人家,只因她一眼就喜欢上了从这户人家院墙上伸出来的木芙蓉。寻到了心悦的地点,她便安心坐在了那方圆石凳上,摸出怀里出门前揣各种的吃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不待片刻,细细的小雨便飘了下来,那个人就是这时候出现了。一身青绿长布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撑着一把油纸伞,姗姗而至。
说了何话已经记不清了,那人的面容也已记不清了。
江玉芙只记得那人伞下眸子的清明透亮,恍若万丈星辰。记得他带她走进身后那座小户人家时,见到的那片白色的木芙蓉海。记得他从小贩手里接过转而又递到她手里的绿豆糕的味道,还有牵着她送归到爹爹友人家中后,分别时刻那个仿若随风而去的青绿背影。
那是她的情窦初开。
“这只是一种猜疑。”
江玉芙强迫自己收起那份记忆,转而冷静思考杨瑞福的事。
这几日相处种种,确是如子槿所言,那杨瑞福像是有些本事的:“该如何让她成为我们的人?”
傅子槿目光深沉,看不出她在想什么:“芙儿别太过急躁,此人心思通透,不是能轻易拉拢得了的。”
“可如若让那边的人抢先拉拢了去,就是我们的一大祸害啊!”江玉芙突然想到京城里她的那位表亲,心头好似万蚁噬心。
“不,杨瑞福这个人,会成为我们的人。”只见傅子槿樱唇轻启,轻轻摇头。一抹自信闪现。
“子槿可是有了什么法子?”
“你可记得十月初八那晚,我们看到的异星。”
“你是说,是她?!”
傅子槿微微点头。
那夜傅子槿恰是邀了江玉芙观星。本是浓云厚雾,然而寅时将近云雾便突然急速散开,露出一条巨大的星河横贯天际,一颗微微闪烁着幽蓝的异星似从星河一端漂来,突然加速急坠,眼看就要直直坠落到地,然而就在眨眼之间,那颗星辰便消失了。
师父说过,星辰顺天河而临,是为异象,当朝必经大乱,然大乱中必出奇才,终定天下。
“你可还记得初见当日,她给田姑娘梳的辫子,说是称作秋辫,而田姑娘看似也是毫不知情,”傅子槿悄然一笑,“她撒谎,因为那个发式,叫蝎子辫。”傅子槿又想起了几年前的那日清晨,她的母亲即将启程随军征战。临走时给她梳的就是这个发式,并告诉她这个发式称为蝎子辫,是她们国家的女子常见的发式。
“这和她的身份有何关联?”江玉芙不明白子槿为何突然提及这个毫不相关的事情。
“自与她接触以来,行为举止、言语之中与我等分明有异,”傅子槿陷入了那段悲伤的记忆,稍作停顿才接着开口,“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有关我娘的事。”
江玉芙愕然地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傅子槿,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没错的,虽然我娘来时并无异象,但她和我娘的来处必定如出一辙。”
傅子槿自那日和娘亲一别,母女便阴阳相隔。从战场上带回的娘亲遗物里夹着一封信。当傅子槿的爹爹看完信后,便将她和哥哥唤到跟前,满目热泪地告诉了他们,他们母亲的一切。那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她的爹爹哭。
而江家的夫人,即江玉芙的娘亲,和傅子槿娘亲是生死之交,彼此知根知底。故这个秘密,至今为止是两家人共同在守护。
“我测算过位置,异星落地处必是广府。而她,独特言行,又恰好是广府同庆人。由此可想,她必定和异星息息相关。”
“此时杀掉她,能否避开大乱?”
“不可,如今内朝边界暗潮涌动,大难将起已然成定局。她的出现是福是祸还未可知,贸然杀掉过于鲁莽得不偿失。留着她必定是有用的。如今与北边龙伯国的战事虽告捷,然而东边熙和国近年来养精蓄锐,想必也虎视眈眈蓄势待发。西南面的东西夜郎两国也不是省油的灯,南面的乌那国虽与我朝交好多年,然而战事之下无人可担保他不会也插一手。芙儿,此异星降世想必世间已不止你我两家知晓,你我都不是能左右时局者,此去京城你要切记我们的爹爹吩咐的任务。”
“芙儿知晓。”江玉芙压下心底的情绪,重新迈开步子缓缓而行。
傅子槿也不再说什么,跟上江玉芙的步子并肩而去。
杨瑞福,你可知我有多羡慕你。
此时的杨瑞福不知道已经被人拿捏住把柄,刚刚和阿于吐露心事后心绪稳定,精神劲回来了,抖擞抖擞便快步往膳堂去。越到大的城镇,用饭地方的名称就越讲究。阿福对这种一本正经的规矩都怀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情,好玩又觉好笑。
再说这边,宋思明来到女医住处说明来意,徐善之的娘亲刚巧不在,便请了旁的女医去给秋实瞧瞧。正瞧着之际阿福便端着吃食回来了。
阿福远远便瞧见院门旁站了个人,走近一瞧原来是徐善之。
“诶?徐公子是在等阿明?需不需要我给你将她喊出来?”
“不用,我等着便可。她是带着女医进去的,这一会想必也快出来了。”
阿福往院里张望几眼,心想着秋实是否醒了:“那好,你慢慢等,我先进去了。”
进得屋来,女医刚好给秋实把脉完,阿福伸头瞧了一眼还在熟睡的秋实,问道一旁起身的女医:“请问女医,这是如何了?”
“无碍,是月事,身子虚了些,待会你跟我去我那儿拿些红糖回来兑了热水喝下便能好些。”
“有劳女医了。”
说话间女医已到了门口。
“你照顾着,我送女医出去。”宋思明轻声交代一句也跟着女医出门去了。
此时屋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声渐起。阿福放好吃食,便去摇醒秋实:“阿实阿实?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秋实迷迷糊糊地应了声,皱着眉头挣扎起来:“嗯……”
阿福将一碗温热的姜煮蛋端到秋实的手里:“来,姜煮蛋还加了米饭,那个姜多少吃点下去,忍着点辣,吃下去就不会那么疼了,肯定管用。”
秋实揉揉惺忪的睡眼,接过阿福手里的碗和勺子趁着热气吃了起来,也没力气再说什么,只想赶紧吃完再接着躺。
趁着秋实吃着饭的空当,阿福给秋实重新换了两个热乎乎的热水袋。
秋实吃完将碗递回给阿福又躺回了被窝里。肚子热乎乎的,还有两个热乎乎的热水袋,尽管屋里很多人走动,然而不一会秋实还是顺利进入了梦乡。
阿福将自己的晚饭也一并带了回来,吃饱喝足后将餐具收拾好,装进篮子里准备还回膳堂。驿馆的伙食还真好,虽然这一路是包住不包吃,伙食费还偏贵,但这菜量还是肯给的,这点她非常满意。
阿福边想边提着篮子准备出门去膳堂还餐具。走着走着便发现宋思明和徐善之二人还在前头慢慢地走。
“阿宋,明日应是到东柳府落脚,咱们切磋切磋如何?”徐善之念念不忘要和宋思明比试。
“不比,我要休息。还有,谁允许你这么喊了?”送走女医发现徐善之还在院门旁时,宋思明是有些吃惊的,于是和他聊了几句,不知觉这天色就暗了,耽误了用膳时间。
“旁的人都唤你阿明,我再喊多没意思,思来想去还是唤你阿宋好。”徐善之得意地朝着宋思明笑。
“无赖。”相处下来宋思明知道自己再怎么制止也是没用的,索性就随了他的愿,不起争辩。
青春真好,这二人还真的是欢喜冤家的模样。阿福走近:“是去膳堂用食?”
“是,秋实如何?”见来人是阿福,宋思明舒展笑颜。
“用了饭食现下入睡了。无碍。”阿福朝徐善之点头致意,“徐公子,你们聊。我先行一步。”
未等二人应答阿福便加快脚步遁去。她今日也觉犯困,早点回去洗洗睡吧。是了,多日不洗头了,今日得好好洗洗。
自从来了这儿后,她才知道原来标配的净室旁是有烘干室的。
洗了头发就坐在室里特制的灶膛旁,直到烘干。洗了衣服也挂在里面,一夜就干透了。灶膛上接大锅,锅内注水,专门供应隔壁净室所需的洗澡水,真的很方便。阿福很崇敬这种日常的智慧。
这种日子,就这么过下去,她也是可以习惯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