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皓月这时跌跌撞撞奔来,一时间焦急惊喜交织,竟寒白了脸,抖得说不出话来。
“皓月!你怎么会在这里?”蓝柏臣虽是久经江湖厮杀,但刚才池青玉那一剑紧贴着他刺过,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外袍斜襟已被剑气割裂,不禁又怒极斥道:“这些日子音讯全无,如今倒知道回来了?!”
蓝皓月眼圈发红,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见他虽神色俱厉,但明显憔悴了很多,再一看不远处的众人,也都是风尘仆仆之态。她想到方才师弟对她说过,这些天来师傅时常带人出去寻她下落,便不禁低下头,“我先前一直跟姨母与表姐她们在一起,方才回来,听说树安被人打伤,便去接他……。”
此时忽听山道上脚步纷杂,一群人从山上匆匆赶来。为首之人年约四旬,身材健壮,面黑短髭,正是衡山派掌门万淳达,他望着原先与莞儿交手的那人,不禁惊道:“时英,你为什么在这跟人打斗?”
那人正是以前欺骗蓝皓月使之离家的赵时英,只是刚才被池青玉踢中面颊,半张脸肿得老高,再也没有先前的狡黠劲儿。他狠狠瞪着莞儿与池青玉,口齿不清地道:“那个小丫头在林子里鬼鬼祟祟,我质问她为什么到这里,她却只是逃!弟子知道最近江湖上颇不太平,怀疑她是夺梦楼的探子,便出了手。”
“我说了只是来找人,你却不信,忽然就动手……。”莞儿紧紧攥着拳,背上阵阵刺痛,着实无法忍受。赵时英的师兄弟们纷纷上前,见赵时英脸颊乌青,嘴角流血,顿时就有人冲到莞儿身边,想要动手教训。
池青玉伸臂护住她,正色道:“是我打伤了他,还请各位不要围攻一个小姑娘。”
蓝皓月怕他与祝融峰上的人起冲突,急得想要上前去,身子才一动,却被蓝柏臣拦住了去路。
“少年,你倒是敢作敢当,但若不是我出手阻拦,你那一剑只怕会要了我师侄的性命!”蓝柏臣冷哼道,“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出招如此狠辣,真当我衡山无人了吗?”
池青玉紧紧握着剑柄,他从刚才听到蓝皓月那一声喊,便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之前一路上苦苦思索应该如何面对她的父亲,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场争斗却是两人的初次会面。
“在下并没有冒犯之意,方才出手,只是为了保护师侄的安全。只是一时出手过重,还请前辈谅解。”他努力以最平缓的语气说着,同时拉过莞儿,道,“她是在下的师侄莞儿,想来到衡山也是为了寻我,并不是夺梦楼的探子。”
万淳达打量了他一番,此时天色渐晚,两边又都是高木古松,阴影之下看不真切。他哼了一声,挥手让手下搀扶着赵时英退后休息,朝着池青玉道:“倒不知阁下到底是何来历,为何闯入我衡山派地界?”
池青玉尚未及回答,蓝皓月忍不住在人群中道:“掌门,是我带他来衡山的!”
万淳达一皱眉,回头望着她道:“皓月,多日不见你回来,这是你新结识的朋友?”
蓝皓月刚要说话,正撞上父亲扫来的视线,那目光冷厉,让她不由心头一颤。蓝柏臣见她发愣,又恼道:“掌门问话,你还在犹豫什么?”
蓝皓月只得道:“是他一路送我回来,但还没进烟霞谷,因为我要去接树安回来,便叫他在这儿等一会儿,却没有想到会出这误会……青玉,这是我们衡山派的万掌门,还有……我爹。”
池青玉听她战战兢兢的声音,知道她必定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忧心不已,他自己到现在也还是深陷懊恼,可又不能表现在外,只得低头道:“万掌门,蓝前辈,在下池青玉,神霄宫弟子。”
“神霄宫?”万淳达双眉一轩,诧异道,“我只知海琼子前辈座下弟子皆是修道之人,他何时收了俗家弟子?”
池青玉这才想到自己换了装束,不禁有几分尴尬,“晚辈并非俗家弟子,只不过,昨日换了便装。”
“哦?原来是一场误会,但是皓月,你怎么会与神霄宫的弟子相识了?”万淳达转而问道。
蓝皓月偷窥父亲的脸色,见他还是冷冰冰,便只好应付道:“只是偶遇……。”
岂料她话还未说完,蓝柏臣瞪了她一眼,低声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自跑去了岭南!”蓝皓月一惊,但蓝柏臣显然也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随即转身向万淳达道:“掌门,眼下天色已晚,时英与那小姑娘都受了伤,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万淳达颔首,池青玉原想自己背起莞儿,但莞儿却不肯让他受累,蓝柏臣见她背后血迹斑斑,便唤来烟霞谷的人牵来马匹,让莞儿伏于其上。其余人等各自上马准备回山,蓝皓月瞅见父亲大步走向受伤被抬回的树安等人,便想借此机会溜到池青玉身边。不料蓝柏臣走到半路忽然回过头来,沉着脸道:“你过来!”
蓝皓月尴尬地站在林子边,她见池青玉也没动身,便知道他因周围嘈杂而不知往哪里走。可蓝柏臣在夜幕中并未发现池青玉的异样,只是觉得这少年神情孤高,全无江湖上寻常后生晚辈见到他之后的恭敬,再想到刚才那凌烈的剑招,心中愤愤不满。
此时蓝皓月已悄悄挪到池青玉身边,拉着他的手就要上山。蓝柏臣尽看在眼中,他见皓月竟不避嫌隙,当着众人之面与这少年执手前行,不禁大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头,“你给我回来!”
蓝皓月一震,望着父亲发怒的脸色,分辩道:“爹,我只是带他上山……。”
“他自己不会走路还是怎地?!你也该知道男女有别!”蓝柏臣瞪着她道。
蓝皓月不想在众人面前说出青玉的残疾,只是咬了下唇,站在他身边不动。
万淳达本已上马,此时回头看着蓝柏臣,笑了笑道:“师兄,看来皓月与这位池道长很是熟稔了。”
蓝柏臣更加恼怒,扯了蓝皓月的衣袖,斥道:“你不要在这丢人现眼,他并未受伤,何需你扶着走?”
蓝皓月却紧紧抓着池青玉的左手,死也不肯放松。池青玉低着头,小声道:“皓月,你放手。”
蓝皓月咬着牙,只是握着他的手不放。
此时众人皆窃窃私语,就连烟霞谷的弟子们也不知她到底为何这样固执,蓝柏臣气得提高了声音,直指着蓝皓月道:“你到底放不放手?”
“爹!”蓝皓月强忍住眼泪,扭过脸道,“青玉他眼睛看不见!”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愕万分,谁都未曾想到这个剑术如此精妙的少年竟然会是盲眼的。蓝柏臣变了脸色,仔细打量池青玉,才发现他果然视线偏离,眼神茫然。
池青玉此时却轻轻挣开了皓月的手,从背后取下竹杖,平静地道:“我自己走,不用你扶着。”
蓝皓月垂着眼帘,睫毛上沾满泪珠。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竹杖点着地面,径直朝前走。衡山派的人以诧异的眼光注视着他,又纷纷退让两边,莞儿伏在马背上,吃力地喊着他。池青玉才大致确定了方向,朝着那边行去。
夜色中,蓝皓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的举止还是跟以往没什么区别,看上去似乎很镇定。
倒是万淳达面露尴尬,抬手叫来弟子,示意上前搀扶池青玉。池青玉依旧婉言拒绝,“万掌门是要回祝融峰吗?不必因我耽误时间。”
万淳达沉吟片刻,向蓝柏臣道:“师兄,既然皓月的朋友眼睛不便,看来要上祝融峰有些困难。今夜我们就到你烟霞谷暂住,等明天再行计议。”
蓝柏臣始终皱着眉看着池青玉,听了此话,才拱手道:“这样也好,烟霞谷内有空房,大概也住得下。”说罢,领着门下弟子们上马,跟随着万淳达等人缓缓前行。
先前与蓝皓月一起出去的那几人轻声招呼她跟上,她勉强笑了笑,示意他们先走一步。自己却放慢了脚步,走在池青玉的斜前方。很快的,衡山派众人都紧随掌门朝着烟霞谷而去,只留下她陪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烟霞谷虽在山脚下,但通往其间的山路却也高低不平,池青玉有好几次都险些摔倒,脚步踉跄不稳。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平静淡漠的神情,只是抓着竹杖的指节已经发白。
蓝皓月默默地走在他身边,知道他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内心却是异常慌张。这片土地是他从未踏足的地方,非但完全陌生,而且地势崎岖,他每跨出一步,都是怀着未知的恐惧。她曾经趁着父亲不注意的时候想去扶他,但他却固执地以手肘推开她。
四周一片安静,除了沙沙的脚步与哒哒的马蹄声,别无任何话语。前面的人渐渐走远,她望着似乎无尽的山道,抿着唇,悄悄伸出手指,勾住了他左手的小指。
池青玉身子一震,脚步稍慢,有微微的温暖自她指尖传来,他的脸上浮出了浅淡的笑意,但这笑容中,却含着几分忧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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