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李延年看着地上泛着焦香味的小道士尸体,怔怔出神。
五天后,绝世琴谱《夕阳琴梦》横空出世,曲调正是那日小道士嘴里哼唱的古怪歌曲。
此后数年,李延年还经常傻兮兮的逢人便说,这首曲子是他在幻境里梦到的,故事的主题取自三个人和一头猪信仰志成,一同前往三千须弥世界,只为一睹龙血释迦的绝代风姿……
也就在同日,悬心海内,一位中年儒生焦急的在一处偏殿外走来走去,等待着自己第一个儿子的降生。
这便是汤藤僵出生之地。
而后少年读书识字,听婢女讲书,都不过是消遣而已。
而笔走天地,也不过是体悟天残地缺的半吊子艺术。
他与吴老道穿过峡谷,飞过草原,掠过江川,透过山脉……
大儒居住的钟鼓楼,古魔怀旧之星月海,乱道天尊的青牛岭。
一代又一代,轮回又轮回,并非为了学贯古今,也不全然是为了感受因果。
他只是想找回最初那坛梅子酿的酒,找回一个叫做鹤梅子的美丽道姑。
如果不行,那让这天地注意到他,似乎也可!
因为当天道凝视你的时候,你也在凝视天道!
当你俯瞰深渊之时,深渊也在对你浅笑!
当你心向光明的时候,光明却在畏惧你!
修行者之所以将自己委身于神,是因他们畏惧自己。
唯有神,才能将他们内心的丑恶与怯懦遮蔽,让他们打着强大旗号为所欲为的行为显得坦然。
修行者们平庸无知和粗野不驯的本性,根本无法理解神口中真正的强大。
而真正的强大,绝非倚靠信仰抑或是对权威盲从的相信。
汤腾僵睁开了双眼……
天道诸界感到骇然。
偌大的修行界,因人道内的一处荒野而感到恐惧。
因为他们明白,这是人道中最强的圣贤道已然崛起的征兆!
但对于他们来说,一切还远未脱离控制,因为……强大的存在不一定要打压,还可以拉拢。
“让他信佛!”
“不,让他入道!”
“还是让他成儒吧!”
现世三道争论不休!
深渊内,骑青牛的老者无语的看了看天上争论的众位神明,无奈的摇了摇头。
“一群傻憨,上次就是跑的慢了,被他偷了牛犊,还尼玛不快跑……”
他奔向前方,无始无终。
三千须弥世界的最后一界,龙血释迦神色凝重,他已经大梦春秋不知今昔何昔。
但也就是这一日,他醒了过来,抻了抻懒腰。
不由得皱了皱眉,“尼玛这些人脑袋都有问题吧,天界都已经这么挤了,这人道里怎又冒出了这样的奇葩,看样子比人皇野望还要强大。”
“九霄,到了人族兴旺的年月了?”他也如同之前的老者一般摇了摇头,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犹豫了片刻,朝着黑洞洞的虚空疾驰而去。
“好地方留给你们,老子最烦打架了!”这是他留在上界最后一句话。
这一日,不死之主在深渊中疑惑的抬头看去,口中呢喃,“这是什么鬼东西,气息怎么比鬼还可怕,还好这天地规则不日就可将你带走,否则我进攻人族的计划又要等上数万年了!”他舔了舔嘴唇,尴尬的笑了几声。
而就在此刻,一个头戴皇冠,身披凤霞的伟岸男子突然一怔,回头看向既陌生又熟悉的方向,竟然失声痛苦起来,
“去尼玛的人皇,老子自从飞升以来,没有一天不在被人打,燧人……燧人!”
一个人面鹿顶的男子慌忙来到他的跟前,等待吩咐。
“你……你你!快去查一下,刚刚那道气息,是哪一界的倒霉蛋!快把他带来……”野望痛哭流涕的说道。
“皇主大人,带来以后呢?”燧人疑惑的问道。
“带来以后,你就管他叫祖宗,再然后老子管你叫祖宗,你们两兄弟,一起对付那些鬼东西,我跟你对换位置!”野望此刻几尽哀嚎。
“可我都不知道自己这几万年究竟负责什么工作……”燧人为难的说。
“你的工作……不就是躲在帐篷里嘬柿子吃!”野望愤怒的说。
“确切的说,那东西叫龙葵甜,不过,似乎我这些年也确实就在做这件事,还挺幸福的。”燧人面无表情的说。
“那你还不快去~!!!!!”人皇痛苦的声音回荡在空间之内。
少年自然无法听到这九霄之上的争论,他只是静静的睁开了眼睛。
坐着,确切的说是闲着,无为而无不为,才是他的道。
人们常说,与其临渊羡鱼,不若退而结网,这是俗人。
汤腾僵的道,是坐而忘道,用全部的时间,做一切无用之事。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那数万年年前的风雪俏尼姑,如今已虚妄;连绵春雨下的梅子酒,如今已虚妄。
他想她时,她便于他脑中鲜活,他馋酒时,酒便在他心中沉醉。
这一刻,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的执着与无畏顷刻烟消云散。
舍生忘死?
滚滚红尘?然文吧
不过是他心念一动……
此去经年,竹林书斋依旧,物是人非,却道车水马龙。
与天道相斗多年,看似节节败退,身陨道消。实则汤腾假寐,向死而生。
“我,汤腾僵!未败天,也未败于天,此后我便是汤腾未胜!”
声音涌上九霄,众神静默无语。
在以后五十多年,汤腾未胜浪迹于人世间。
有目击者称,
最初,此间少年破衣烂衫,手持盲杖竹节,身背玉钵血宣。
经过拓拔祖庙后,见那三尺光明匾有些歪,就以盲杖扶正,却不想被祖庙认为多管闲事,于是以食指点拓拔羽眉心,废去其十阶修为,又以无名指点拓拔康小鸟,助其突破天缘屏障。
顿觉那血宣笔已无所用,遂弃之。
在东海浮生岛捉鱼时,燧人至,宣人皇命。
言不愿往,遂出手。
燧人败,竹节去半寸,心惜之,故而啸浪葬竹,东海浪高月余未下。
行至天启帝城,见乞儿以手抓饭,饭黍无箸。
故而大笑三声,曰玉钵无用尔。
遂弃之,自此之后,以手抓饭食之,不再需要碗筷。
十年前,他终于回到悬心祖地,看青山陡峭。
忽而大喝一声,脚尖于悬臂之上行走,大彻大悟,将盲杖随手飞出,直插东北方玉皇顶。
“这棍棍也无用了,随你去吧!”
至此,汤腾未胜身无长物,逍遥与天地间,无复假于物也……
五十年来,他破衣烂衫,行游大陆,竟渐渐喜欢上了自己曾经最为讨厌的东西。
诸子百家……
说白了就是大陆诸强者装逼之言,行至某处,总是借书。
遇到不借的,就偷,而后被打,也不还手。
只是口中呢喃:“窃书不算窃,天道不曾灭,余为窃书贼,逍遥万余载。”
老疯子的称号渐渐在大陆之上流传。
最终悬心神教坐不住了,将老疯子召回,全当是浪费一口粮食,养一个不再被天下笑骂的家伙罢了。
至于这身枯槁的形象,那就说来话长了,有传闻说,汤腾不胜本为俊朗少年,一日行至西河古道,忽见地上有一形状奇怪的油灯,好奇捡起,油灯竟会说话。
“我能满足你一个愿望,说吧,你都会啥绝活?”
汤腾不胜觉得有趣,开口道:“我有一婢女竹翠,已然年老,与我这相貌有些不搭,我这个人没啥绝活,唯画画还行……”
不等他说完,油灯突然通体闪亮,少年即刻变为风烛残年老者。
“我的意思是,把她变年轻点……”老头眼中依旧古井如波,并未因此番变化而难过。
“你不早说,我只能实现一个愿望……”油灯尴尬的说。
“无妨,不过你为啥要问我有什么绝活?”老者问。
“我顺便让你双手颤抖了,这样你就与我一般,不再拥有绝活……”油灯笑着说。
“无妨,至此,我便真逍遥……”
汤腾不胜浅笑,御虚无而去。
关于老头的传闻很多,桐牧是在一本名为梧桐风流轶事的书中了解了老人。也就在那一瞬间认出这老者就是当年好友汤腾僵,故而一直寻找这位容颜大改的叔夜居士。
今日,因缘际会,算是见到了。
“无聊的僵,你可以呀,天萎没治好,居然还老成这幅德行,莫非真是那阿尼玛神灯把你搞成这样?”桐牧有些激动的开玩笑道。
“你……你是……”老头嘴角有些颤抖,竟如同看到怪物一般,惊恐的后退好几步。
“怎么,老朋友见面,不寒暄几句就要落跑?”桐牧有些惊讶的问道。
“卧……槽……”老头百年间不曾流露出的恐惧,这一刻展露无疑。
他面如死灰,带着哭腔叫到:“这天地规则吧,有时候真的很神奇,五十年前,小汤汤顿悟圣道,得知这一方天地之奥秘。其中最让我理解不来的,奥秘竟说,我已超凡入圣,想要留于大陆,就必须做到真正的不假于物……”
桐牧听的莫名其妙,疑惑道:“那又如何……”
“我也纳闷啊,直到四十年前,我把血宣插进拓拔羽的菊花里,我以为这样就行了。结果三十年前,来了一个头上长犄角的丑东西,我把竹节塞进他嘴里,丢尽了东海,其实心里慌的一批。二十年前,我看到一个特别强大的乞丐,说是要收我去上界,于是我只好用玉钵给他的头开了瓢,好悬逃过一劫。十年前,我本准备化妆成糟老头子,藏在敌人最难以发现的地方。”老头一脸唏嘘的说。
“悬心神教?”桐牧了然道。
“是啊,不过刚走到悬心岭下面,天上掉下来一个伏仙大鼎,把我罩了去,练了我七七四十九天,活生生把我一身精血靠干……虽然机缘巧合掌握了一门叫做火眼金睛的瞳术,生猛异常……这不重要~!”
老者猛的摇了摇头,怒道,“那东西居然把我的盲杖烤成了飞灰,还炼没了我一身寿元,我一怒之下,把那伏仙鼎捏成了这东西!”
他将手中的灰色铁球丢给桐牧,后者一接,差点被巨大的重力压入地底葬界,好在百里北凄反应快,伸手接住。
不过神色也变了又变,显然这东西对于天缘武者,也太重了些。
“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想跟竹翠好好过日子,大陆把我传成了神话故事,每次有任务都带上我,我都欣然接受,因为这样方便隐藏。每去一处,我变弄来一些经史子集,期望通过这样的方式,与天道缓和,想不到这老东西居然在这里等我。”老头吹胡子瞪眼的说。
桐牧满脸黑线的挠了挠头,“你的意思是,只有干掉我,才能不与这天地规则发生关系,进而假与物?”
汤腾不胜撅了噘嘴,说道:“确是如此,不过你还活着我很高兴,桐牧老哥!”
他突然眼中泛红,看向桐牧的眼神无比温柔。
“桐牧?!”
“原来你是桐牧?!”乌楸满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