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年过得还比不得夫人去世那年,真是冷清,将军什么都不打理,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提,你可是不知道,听人家兵部侍郎家的兰儿说呀......”
“都闭嘴吧,手里头没事,就找个墙根儿晒暖儿去,将军可是已经打发了两三个婢女了,你们也不掂量。想过什么年的,出门转角去人家兵部侍郎家好啦。”绿翘生气地大叫。
“你气什么,她静儿不见了,不刚好你顶上,也值得跟我们在这撒气。”那群人个个拿白眼儿翻她。
“你们,你们!”绿翘气的脖子都红了,抹着眼泪儿往外走,刚到环廊看见欢喜满脸笑容跑着去后院,她就奇怪了,静儿找不到的这两三个月里,都没见他和将军有个展容,过年时,也都好像家里有白事似的。今日这般高兴,想是有了静儿的消息。
“欢喜,是不是有静儿的信息啦。”她激动地声音都变了。
“嗯,我正要去禀告将军,还在书房?”欢喜承认,绿翘连忙赶脚跟上,边走边说,“一直在书房”。
进门就一股酒味儿,李思冲盖被在罗汉床上睡着,屋里的暖炉早就熄灭了,欢喜嗔怪绿翘:“我嘱咐过你要好好照看。”
“将军不许我进门,如若不听,就赶我出府,家里有好几个都被他撵走了。”绿翘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你们有事去外面说。”李思冲发话。
“将军,我有静儿的下落了。”只这一句话,李思冲噌地起身,但见他面容憔悴,眼神涣散,“快讲!”一张口还飘来丝丝酒气。
“今日,我从军中某士卒口中听得,平康坊有家很别致的玉仙阁,出了一位奇特的女诗人,这女子或清吟,或伴奏,只诵一些不合规则的诗文,但意境韵味皆不在当朝诗歌之下,同时,另有一女子常跳剑舞与她相配,此二人现如今当属平康里之最,夜夜楼里人满无座。”
欢喜还没说完,李思冲已经激动得两手搓掌。“呵呵,呵,一定是她,只有她才怪异得让人好奇。这平康坊离我道政坊如此之近,为何我竟没有发现。”
“将军也不曾想她会流落青楼,自然不会去找,况且她失踪当日,我便派人去过平康,但无一家说见到过静儿,后我们扩大搜寻范围,偏就到远处查了,没想到她就在近处。”欢喜安慰他。
“你可去看过?”李思冲急切地问。
“我刚得此消息,将军莫急,如果真是静儿,我们晚间去找也不迟,眼下将军应该梳洗为先。”
“极是,极是,绿翘,快,快打水来。”李思冲说完,出门朝正室去换衣服。
玉仙阁因为林静宜和玉娘的默契配合,生意是红红火火,不看别的,只看袖娘总是咧到耳朵根儿的嘴巴就能知道。
“今日我背诵的是台湾诗人洛夫的诗作。”林静宜在舞台的左下角坐好后,向台下的听众说道。刚开始她自己也觉得别扭,一群古衣古衫的人能不能听懂并接受她这些现代诗歌,但后来她发现文学的美和其他任何艺术形式一样,是不分年代、国籍、地域的,只要是真诚的、美好的,在人类来说,都是可以感受到的。她向玉娘示意,音乐起,舞动且声动开来。
“众荷喧哗
而你是挨我最近
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
要看,就看荷去吧
我就喜欢看你撑着一把碧油伞
从水中升起
我向池心
轻轻扔过去一粒石子
你的脸
便哗然红了起来
惊起的一只水鸟
如火焰般掠过对岸的柳枝
再靠近一些
只要再靠我近一点
便可听到
水珠在你掌心滴溜溜地转
你是喧哗的荷池中
一朵最最安静的
夕阳
蝉鸣依旧
依旧如你独立众荷中时的寂寂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
等你
等你轻声唤我
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
等你
等你轻声唤我”
林静宜的声音沉静婉转,玉娘的舞姿刚柔并济,玉娘在林静宜要结束诗句的时候,在她身前做了个“卧鱼”的动作定住,林静宜则在结束时,缓缓站起,用手朝玉娘上指的剑刃上轻轻一弹,鼓声、丝竹声齐落。两人一动不动,诗意蔓延全场。
过了那么一小会,楼里突然炸起鼓掌声,林静宜和玉娘方施礼下场。
“还紧张吗?今日你的声音尤其动情。”玉娘夸她。
“怎么不紧张,我还是不怎么敢看下面的观众,只觉得黑压压一片,只拿眼睛瞟着你,嘻嘻。”林静宜只吐舌头。
“我刚才倒是注意了两个人,他们离得有些远,但他们进门看到你时,神情之激动在我想象之外。”玉娘忽然提起刚才看到的两个人,一来是因为他们都容貌出众,二来,她也从没在某个看客脸上见到过那么复杂的表情,有激动、有伤心、有喜悦,还有歉疚。
“刚开始,我也没有太在意,只是边舞,边察觉他们二人只盯着你看,觉得有些诧异。”
林静宜“噗哧”笑了。“怕我抢了你头牌的风头吧?”
“玉娘我会可惜了那些?真是!”
“那我们换了衣服,在楼上隐蔽处偷偷看看你说的那两个人走了没,怎么样?”
“好点子。”两人相视嬉笑。
两人悄悄在二楼的梁柱后向大厅里张望,“我看见一个!”玉娘低声喊到,“目光俊冷的,倒是合我玉娘的胃口,这楼里许久没来过这么......”她还没有品完,就发现林静宜已经神色异常地提起裙子向楼下奔去了。她连忙后面跟上,“嘶,瞧你,瞧见个俊俏的郎,就要飞了似的,慢些,慢些。”
“哈,高冉,是你吗?是你吗?”她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嘴里默念,“哈,你怎么会来这找我,我们还是有心灵感应的,对吧?”
这时,欢喜也发现了狂奔下楼的林静宜,他笑容绽放,向她走去,“真的是你,你没有出国,对吗?你没有因为那个狐狸精甩开我,不理我,对吗?”林静宜激动不已,最后两节楼梯,直接就蹦下来,无奈长裙及地,眼看着就要摔趴在地上。
“啊……”林静宜大叫一声后,没有栽倒在地,反而跌进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看她身势不对,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从旁边闪出,挽住她的腰转了个身,林静宜后仰着背,抬头看救她的人。
眉毛粗狂上挑,眼睛细长柔情,鼻梁挺直坚毅,嘴唇微薄性感,“依然如此莽撞,嘻。”声音低沉令人沉醉,他身上的味道真是让人安心,林静宜抬起上身,竟然不自主地环住对方的腰身,把头贴在他胸前,去感受他身上的气息。
李思冲还没来得及紧紧抱她,林静宜就突然发觉自己行为的不正常,她连忙推开对方,后退几步,大声道歉,“对不起,啊,我,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个有点失礼,我不是故意的,谢谢。”
这时,欢喜走到她身边,她忽略李思冲,转过身直接冲到欢喜怀里,“高冉,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怎么会找到这儿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欢喜本来见到林静宜很兴奋,但他见她竟然松开李思冲直接闯进自己怀里,反而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等他听了林静宜的话,才发觉她的反应跟之前马厩初遇时一样。欢喜确定林静宜又把他当成了自己以前的情郎。这让他抱也不是,推开也不是。
而更觉得莫名其妙的还是李思冲,本来好好的,怎么就推开他,扑进了欢喜怀里,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脸上愕然不止。
正当欢喜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女声刺耳地响起:“林静宜!你疯啦,你刚见这些男人第一面就搂搂抱抱,成什么体统,让他们轻看了你,且跟我回屋去!”玉娘没说完就拉她上楼,“我认识他,认识他,他是我的同学,同学,玉娘,你停手!”林静宜抵抗。
这下三个人都呆住了,玉娘缓过神问:“哪位是她所说的同学?”李思冲和欢喜都本能地摇头,一脸无辜的样子。
“好你个小贱人,还诓骗我,跟我上来。”玉娘用力扯她。
林静宜满眼泪珠地看着欢喜,“你不是高冉吗?你为什么摇头?你为什么不认得我?”她抬脚就朝着欢喜的方向空踢,“既然不想认我,来找我做什么?你个混蛋,混蛋!”
“两位请见谅,她前些日子,受惊碰到了头,许是昏了眼,认错了人,快跟我上来。”玉娘一边替她道歉一边拉她。
李思冲和欢喜也满心狐疑,就这样看着两人渐渐消失。
李思冲和欢喜两人都斜靠在马槽边儿上,一个唉声,一个叹气。
“怎么回事?”李思冲问。
“不得知。”欢喜回他。
“她是静儿?”
“应该是。”
“那她怎的只认得你,却不认得我?”
“她其实也没认得我。”
“倒也是,她认你作高冉。”
“仿佛。”
李思冲猛地回头看欢喜,“她第一次在马厩见你失常,是否也是如此光景?”
“一模一样。可她过后明明知晓我不是他的旧情郎啊。”
“依你的话,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她是什么都没记得。”欢喜肯定加确定。
“那她开始时为何抱我?”
“解释不了。”
男人们纳闷的同时,女人这里也很激烈。
“他明明就是我的男朋友。”林静宜一肚子委屈。
“人长得□□分相像的,我也见过,他明明就回说和你不相识。”
“那他干嘛对我笑得那么灿烂。”
“哎,我的娘,难道看着你哭不成,当然是你自个儿会错了意呀。”
林静宜觉得也有道理,虽容貌相像,但神情的确不对,如果真是高冉,反应绝对不该是那样的。“就算我认错了人,你也要容我问问清楚,你就这样把我拖上来,看吧,人家都走了,我想确认也来不及了?”
“倒咬起我来了,是哪个对着人家又踢又骂的,吓跑了人,也是我的错处!”玉娘有些气了,转身就要走。
林静宜伤心地哭起来,“也罢,也罢,休要哭鼻子,丑死人了。我倒是觉得此二人未必不认得你。”玉娘又回来劝慰她。
“怎么说?”林静宜吸溜着鼻子说。
“仔细回想,他们应该认得你,不然从一进得门来就直盯住你看,见你下楼,他们也欢欣异常,只是你一开口讲话,他们就愣住了,可见,也是未料到你会如此那般的反应。”玉娘分析的头头是道。
“你不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兴许忘了他们也不一定,他们也一定不晓得你受伤的事,我讲的可有理?”玉娘问她。
“我一激动,脑子就不转圈了。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那我跟他们什么关系?是来找香囊的吗?”
“不像,神色不像。”玉娘摇头。
“刚刚救我那个,我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我也说不清,但感觉很…”林静宜在想如何表达。
“不用多想,如果他们真的认得你,明日不来,后日也会来,且睡去。”玉娘劝她。
林静宜当晚整夜无眠,他会是谁呢?给自己的感觉那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长得像高冉的那个,却一点都不挂牵,反而他一直在脑子里盘旋,这是为什么?他的眼神那么柔情似水,他认得我吗?和我什么关系?看他们的衣着,不像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是做什么的呢?
夜无眠,风有声,命运若只有初见,心动若保持永远,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