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肯定是不能的。
事实上,只要实物能有账上的十之七八,那就相当不错了。
一来,户部的亏空需要填补,账上十担粮食,实际发出九担就顶天了。
二来,负责押送补给的监军怎么也得捞一笔,通常的比例都在一成以上,而若有皇亲国戚担任监军,捞到两成都有可能。
因此,早在听说唐安世子担任监军押运补给物资时,孙雷就在心里盘算过,只要实物有账上的百分之七十,甚至差一点,他就毫不犹豫的签收了。
不过,似乎看出了孙雷的心思,唐安拍着肚子道:“孙将军请放心,这批物资,本世子绝对没有贪墨一丝一毫,如今大战在即,将士们浴血厮杀,若是还吃不饱、穿不暖,岂非朝廷失职?”
仍然不知唐安话中真假的孙雷,保持恭敬之姿说道:“大人能替前线战士着想,实乃我等官兵之福。”
唐安嗯了一声又道:“所以嘛,孙将军这里要是有人贪赃枉法,本监军也绝对不会放过。”
“老实说,我跟吴副监军,对于行兵打仗都一窍不通,但既然被皇上委以重任,寻思着怎么也得做点什么。”
“这样吧,孙将军今天晚上,就将这几年南线物资调配、抚恤金申报发放、军饷发放情况等等相关账册都拿来,我闲着没事,就一一过目过目。”
咯噔——
孙雷的心脏骤然一跳,瞳孔微缩。
要查账?难道朝廷对他起了疑心?
这年头在外领军,哪个身上能干净?
不,也不能这么说,北线的前大元帅吴昊宇,就是刚正不阿,绝不贪腐之辈,可看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元帅府已经遣散大部分仆役,连吃饭的钱都成问题啊。
想到吴家,孙雷眼睛一亮,想起了那位吴副监军的为人,也许……
“是,下官晚上一定将账册送到。”
躬身领命后,孙雷起身匆匆离开,与公与私,他都有太多的事情要办。
等他走后,唐胖子打开里间的门,挤着门框钻了进去,就见吴世道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哪里有半点生病的模样?
“道哥儿,你看我表现得怎么样?”
“不错,不错,”吴世道满意的点点头,“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只要那姓孙的自身不干净,晚上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唐安却还有点不太明白:“道哥儿,晚上咱们真要看账吗?那玩意我可看不懂啊。”
吴世道大手一挥,冷冷一笑道:“哼,要是真需要我们看账,那这孙雷,就等死吧。”
孙雷从监军府离开,迅速前往被征用的城主府,这里,已经别设为前线指挥中枢。
此时,他端坐在一张红木椅子上,坐听军需官的汇报。
“大人,账上应收大米二十万石,实收大米十八万石;”
“应收箭矢一百万支,实收八十九万支;”
“应收黄金万两,实收九千两;应收白银十万两,实收九万三千两;应收铜钱一百万贯,实收铜钱九十一万贯……”
越听,孙雷的眉头皱得越紧。
账物相符的程度,竟然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九十?
也就是说,这些物资从都城发出来多少,就送到自己手上多少,唐监军当真没有贪墨一分?
“好了,你不必再汇报了,将所有物资清点入库。”
军需官点头应是,又恭敬问道:“将军,那咱们的账册,真的要交给监军大人检查吗?”
孙雷眯起了眼睛,沉思了片刻:“先把没问题的账册拿来,有问题的压着,能拖就拖,实在不能拖……”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眼中的光芒,却变得极为狠厉。
虽然魏豪大将军战死后,他刚刚接任南线大将军,但是孙雷之前一直在南线大军中担任要职,最为清楚战事情况。
因此在他看来,前线已经是一塌糊涂。
如果大唐宗主国或者邻国再不派遣援军,那么这条战线危矣。
所以早在一两年前,只要有点远见的,不管是谁,都在想办法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后路是什么?
后路,就是钱啊。
“来人,备马,准备去见唐大人。”
“军需官,从库房里再取一千两黄金出来,和这批黄金凑成一万,一并送到监军府……”
镇远城北区,一座大宅院内。
这家宅院,原本是镇远城最富裕的一户人家,然而在战事开启后不久,这户人家就举家搬迁至望京城,因而空置下来。
如今,则成了孙雷安排唐安等人所住之地。
此时虽然是秋末,但因为是南方,所以晚上温度并不寒冷。
战火还没有蔓延到镇远城,因此不管前线战场如何,这里总归是一片安宁。
东花园,秋菊盛开,一片花香。
唐安躺在一张特制的躺椅上,任由几名貌美如花的女仆捏着腿脚,一双肉手时不时东摸一下,西摸一下,惹得一阵莺莺燕燕之声。
在他旁边,吴世道却是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中。
当然那,也有两名婢女在为他按摩,一个捏着头,一个捶着腿。
“嘿嘿嘿,道哥儿,这孙将军真是个妙人啊,竟然能找到一对相貌如此接近的姐妹花,哎呦呦,真是喜欢死我了。”
“不过这家伙怎么还没来?再不来我可要回房了,实在是忍不住啊。”
吴世道勾了勾嘴角道:“不要急,他一定会来。”
说话间,就有下人来报:“孙雷大将军求见。”
唐安一屁股坐了起来,惹得众婢女一阵惊呼:“好家伙,现在才来,道哥儿,咱们去正厅见他?”
“别啊,”吴世道身子往下一瘫,不仅没起来的意思,反而拉了个婢女放在自己身上,“咱们就在这里见他。”
“另外叫人上酒,上菜,然后再请孙将军过来,就说他前线操劳,咱们犒劳犒劳他,先一起喝喝酒,赏赏景儿。”
“对了,你们几个,有谁会弹个乐器,唱个小曲儿什么的?”
唐安身边的双胞胎姐妹躬身道:“妾身会琴箫。”
吴世道点点头:“琴箫合奏的曲子会不?好,去取乐器来,就在这里奏个一曲来听听。”
双胞胎看了看唐安,见后者一挥手,顿时起身倒退离开。
半柱香后,当孙雷来到这花园中时,见到就是一番夜酒笙歌的景象。
不知道为何,当看到唐安和一个年轻人躺在女人怀里的样子时,他的心,一下子安定了。
“孙将军来了?来来来,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大元帅之孙,南线副监军,安乐伯吴世道,吴大人。”
“末将拜见吴副监军大人。”
孙雷一抱拳,行了个礼。
吴世道却随意的摆摆手:“哎呀呀,孙将军当真器宇轩昂,英姿飒爽,必定武勇过人。”
“南线有孙将军镇守,自然是万无一失的。”
“来,孙将军日夜操劳辛苦了,还请坐下,咱们先喝喝酒,听听曲,等会儿再说其他事情。”
“请,请坐!”
孙雷客气了一声,想要婉拒,却听吴世道以代皇上之命为名,要犒劳自己,自然再不敢推脱。
当孙雷坐下后,唐安和吴世道两人端起酒杯,不断敬酒。
唐安这厮,要说正事,是没两件会的。
可要说喝酒劝酒,那水平顶呱呱,不一会儿,三人就喝掉了一壶。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脸色都开始泛红,吴世道和唐安见孙雷不胜酒力的样子,自顾自拼了起来。
而孙雷,这趁着低头夹菜的功夫,用余光打量起这两人。
传闻唐安和那个吴世道,都是京城纨绔,整日喝酒逗鸟,不学无术,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所以他们来查账,估计也就是走走过场吧。
他们,真的能看懂账吗?
脑子里这么想着,孙雷心里越发安定,耳中听着那琴箫之音,竟也感到了几分趣味。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啪的一声响。
就见吴世道猛地站了起来,将一只酒杯砸碎,接着怒气冲冲吼道:“监军大人,我听闻南线有人贪赃枉法,不仅虚报人头吃空饷,更克扣阵亡将士的抚恤金,还……”
唐安面色一变,匆匆站了起来,拦住吴世道不让他说话。
然后冷着脸看向左右:“全都退下吧,刚刚你们什么都没有听到,也什么都没看到,若是有谁嘴巴不老实,我就撕烂了她的嘴。”
“是!”
一众婢女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做了一个万福后迅速离开。
待到四下无人,唐安才看向吴世道:“吴大人所言甚是,我对于这些事,也有所耳闻。”
“孙将军吃饱了没有?”他又看向孙雷道,“吃饱了咱们就去书房谈谈正事吧。”
“请。”
片刻之后,东书房内,唐安坐在一张案几后头,吴世道则坐在下首位置。
孙雷刚刚被吴世道一声爆喝,惊出一身冷汗,实在有些搞不懂这些纨绔翻脸跟翻书似得,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这会儿他恭敬道:“大人,账册已经全部带来,就在这里,还请两位大人过目。”
孙雷身后,放着五个扁担,两边拴着框,框里全是厚厚的账册。
吴世道冷笑了一声:“孙将军哪,我和唐大人虽然忧国忧民,刚正不阿,但是,你看我们像是能看懂账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