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黎手里头拿了柄铁骨蚕丝水墨扇,矜贵地将扇头一指,点在那少年的方向,“可是你?”将扇子收回来放在手心儿里打了两下,考虑了会儿接着道:“那可不行,淮安姑娘家家的,怎么能随意收一个男子入府邸做事,不若你跟了朕罢,熬个几载,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他抬起下颌,冲着后边儿跟着的常如海的方向扬了扬,“喏,朕记得常公公也是像你这个年纪进的宫,如今已经是御前的大总管了。”
气氛一时静谧,那少年被堵得愣愣说不出话,睁着双干净的眼珠子就敢直视燕淮黎,众人大气也不敢出,燕淮安心里暗叫不好,边欢喜地叫了声,“皇兄!”边跑着下楼,楼阶的木板发出“噔噔蹬蹬”的声儿,她心头飞速地寻思着对策,这少年运道着实不好,刚跳出吴铭的坑,又撞到燕淮黎的手上,连带着她也跟着受累。
“皇兄这是做什么!”燕淮安一横眼,控诉道:“见着好看的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忽略了!还要给他弄到宫里去?!那皇兄此后眼里还会有淮安这个妹妹了么!淮安可不依!”
她肤如白玉凝脂,青丝高束似墨,眉眼轻挑微嗔,是故作的娇憨玲珑,燕淮黎一笑,伸手点了点燕淮安的额头,触手细腻柔滑,不自在地状似无事收回手,将手背在直挺的身后微一摩挲又自然放到一侧“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皇兄没忽略淮安,这不是被这儿挡了眼么!”见燕淮安面色仍有不愉,燕淮黎摊了摊手“罢了,淮安不就是心疼他么,朕方才不过是看他口出狂言说笑几下,怎么,真看上了?”
燕淮安一凛,瞥了那少年两眼嫌弃道:“就他这一副乳臭未干的娃娃样子皇兄就不要取笑淮安了,方才不过是看他太傻,被那吴铭欺负的底儿都不剩了帮着人数银子才顺手帮了他,”说着说着燕淮安忽然一顿,随意的眸子忽然凝住,怔了两息才有小心翼翼地望着燕淮黎,一双凤眸眨了眨,“皇兄。”
“嗯?”
“吴铭是朝廷命官罢。”
“是。”
燕淮安苦着脸,小声怯怯“方才动怒没多想,对朝廷命官动私刑了。皇兄不会真的按照律法罚淮安罢。”
燕淮黎瞅着燕淮安皱成一团的脸没忍住乐了一声,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一瞅心中的不快几乎都要被瞅没了,遂舒展了眉头,伸手轻轻替燕淮安抚平了脸,悠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燕淮安凤眼圆睁,十分不敢置信燕淮黎这样对她,又听燕淮黎续道:“可淮安非王子。而是朕最疼宠的,凌驾于王者之上,自然不必了。”语气又忽然肃然“不过下次,亦不可如此任性妄为了。”
燕淮安一乐,凤眼弯弯,“多谢皇兄。”
燕淮黎笑着又将目光锁在了一旁跪着的人的身上,“那这少年?”
燕淮安顺着燕淮黎的目光望着望到一张不通世事的脸,心里急地如在热锅上蹦哒的蚂蚱,面上却不在意般向四周瞥了瞥,恰好瞥到方才燕淮黎一进来就在一旁恭恭顺顺跪下的周全儿,顿时指着周全儿福至心灵向那少年道:“你说要以身相抵本宫是万万不会要的,不过本宫素来爱听戏,左右你们母子也是刚来燕京没什么定下来的落脚地,不如就在这广德楼待下罢。好好学上两出给本宫偶尔唱上一唱,也算是报了。”少年还欲说什么,不用听看那情态就知晓不是什么好的,燕淮安忙大声截道:“周全儿!”
那边儿低低“哎”了声,“本宫这可就把人交给你了,你可得给本宫培养成才,让本宫赔了本,本宫拆了你这广德楼!”
“是!”
燕淮黎在一旁笑而不语,燕淮安看不透他的心思,她余光望见少年若有所思的脸,人事她是替这少年尽了,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好好地活下来,就是他的命了。
“皇兄,既然没事儿了咱们就上去罢,眉雪还在上边儿呢,你看”燕淮安笑着用手指晃了一周规规矩矩跪着的,“你在这儿站着太耽误人生意了。”
燕淮黎无奈一叹,“好。”
天底下能说他这个皇帝耽误别人生意的也就这独一份儿了。
上了十二层楼阶,燕淮安轻车熟路推开门,李眉雪正在里边儿静静喝茶,听见门的响动往这边儿一望,她放下茶杯露出个温婉的笑,“回来啦。”
“嗯,回来的不单单有淮安,眉雪姐姐你看这是谁?”
燕淮安又走了两步,燕淮黎跟在她后边不紧不慢地进来,李眉雪连忙起座,冲燕淮黎福了福身子,“见过皇上。”
“免礼。”
燕淮黎挥了挥手,“坐吧,既然出来了,就不要讲那些虚礼。”
“是,谢皇上。”
三人落座,场面莫名尴尬。从前燕淮黎从未与李眉雪同室共处过,这冷不丁一凑在一起,不知晓这两个个性闷的感觉怎么样,燕淮安觉得屋里委实有些憋屈,便站起来开了门窗通风,又给三人各自添了茶水,无话找话道:“还有大约半刻钟今儿的大戏便要开始了,听说是新兴的名角儿,行名花容儿,长得沉鱼落雁,最善反串,她的戏都新,看起来很有滋味。”燕淮安说得渴了咂了口茶,旁边儿的两人只冲她点头一笑。
默默喝了好几杯的茶,底下突然传来几点鼓声,伴着锣声二胡,好戏开场。二楼的屋子里,属燕淮安这一间的视野最好,门一开,一楼的戏台子那边儿尽收眼底。今儿戏台底下一个人也无,想是吴全儿这个会办事的清了场,燕淮安拿起茶杯又想喝一口忍了忍又放下,方才喝的多了些。
红色厚重的帘幕随着鼓点徐徐拉开,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扮相的人物踱着方步上场,她应当就是那个花容儿了,一身儿雪白的铠甲被她穿的该有的都有,又比寻常多了份女儿家的窈窕,她剑眉一扬,冲后边儿开腔唱道:“情丝非我愿,何敢问苍天,铁心所向路,塞北孤雁寒。哪想到,出了个军师季礼,绕乱我心田!哎呀呀!乱我心田!”
燕淮安眉头一挑,果然新,这戏连她都没听过。
这时从另一边儿又出来个青衫男子,长得也是端正清秀,“将军呀!城门又被偷袭了!”
“快!快!快!”
听过了咿咿呀呀的半场戏中场的时候,天色已渐渐昏暗,楼里边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亮了亮堂的高灯,燕淮安回过神儿冲两旁一望,屋子里的灯也亮了,比外边儿能温黄些,灯下看美人,美人染疲态。燕淮黎还好,李眉雪很明显地精神不振,连眼神都直愣愣地,困倦之意分明地落在眼角眉梢。
“眉雪姐姐?”
“嗯?”李眉雪晃了晃头笑了笑,迷离的眸子清醒了些。燕淮安回头冲燕淮黎笑道:“如今也不早了,不如咱们便散了罢。”
燕淮黎显然是不愿的,抿着唇,“也好。”
将李眉雪安然无恙送回李府里又寒暄几句,燕淮安才慢悠悠地晃回了府,府门给她留着,灯火通明,陈暮正带着人候在门前,大红的灯笼的光红彤彤地洒在下面,映得人暖洋洋的,燕淮安冲陈暮一笑“回府。”
梳洗罢,燕淮安着睡袍仍清醒的很,抬头一望月色,白若玉盘,印在黑漆漆的夜色里,格外的清亮温润。踌躇一下也不想回屋子,吩咐着在湖边儿的亭子里又添了几颗亮堂的珠子和一壶好酒,又让人下去了。
她往嘴里倒了一口酒,辛辣与绵软奇异地混合,脑海里滚滚过着一些杂乱无章的事。她想起今儿听的戏文里那个女扮男装的清冷将军,又想起那个青衫师爷,在摄政王府前边儿那两人的身影没由得就映在了她的眼前。她又想着许多事,从儿时的锦衣玉食无上荣宠,到一朝落魄受尽欺凌,再到如今,人影一个个潮水般来了又退,最后只剩下一个人,那人总爱一身明黄的袍子,外表温和又端庄,实则内里比谁都阴暗。
那人冲她盈盈一笑,踏月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他一身月白的长袍广袖,绣着银色的流云暗纹在乳白的光下隐约似着光,桃花眼里盛着潋滟的粼光,在她眼前落定。
“淮安”
她微勾唇,又向口里灌了口酒,扬眉,“皇兄怎么这个时辰来淮安这里了?听了一天的戏,折子批完了?”
燕淮黎眉眼开展,浅笑道:“那些折子怎么比得上淮安?”燕淮安仔细一看,见他那神情中竟似又痴态,起身离近了一瞅瞅不出什么端倪,却闻到一股子清冽酒香。他低下头,冲燕淮安又一笑,“还是这件衣裳好使,我早便知晓,淮安喜欢干净的,却偏偏不总爱穿这个颜色,被那个温玥得了便宜。淮安,你说。”
他缓缓靠近燕淮安,几乎要贴上鼻尖,黑润的眸子里藏着一潭子波涛汹涌的水,映着燕淮安的脸,“你更欢喜温玥,还是更欢喜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