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三(1 / 1)

医院内。

慎秋窝在被子里, 发觉天好像亮了。他揉揉眼睛,从床上起来, 看了一圈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病房内很安静,落地窗外的天已近中午, 被人拉上了一层帘子,好让阳光不那么热烈。

他把被子掀开,下床穿鞋, 洗漱完毕才开始绕着病房溜达。

早餐在桌上的保温盒里, 他还在床头发现了一张江揽云留下的字条。字迹有些潦草,好像写下的时候时间来不及似的。

也对, 他还要急着去上课呢,哪有时间准备那么多东西。

护士小姐进来查房, 看见慎秋醒了, 怕他无聊嫌闷, 一边整理床铺一边对他说:“可以下楼散散步哦,只是不能出医院,很多人都去的。”

慎秋点点头:“下楼吗?”

护士小姐看着他,有些脸色微红:“一楼大厅很大, 可以去那儿。”

“好。”

慎秋很听医生护士们的话, 他很快就答应了,准备溜达一圈上来再吃早饭, 现在还不怎么饿。

“等等, 过一会儿记得上楼来换药。”

护士小姐说话实在很温柔, 慎秋闻言乖乖“恩”了声, 又说了句“谢谢”,才转身下楼。

在他走后,护士小姐才吐出了一口气,脸色有几分激动:长相真是完美啊,刚刚近距离看了眼也毫无瑕疵,如果能合影就好了,这种人当明星一定会爆红的吧。

她略微有些感叹,然后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回神,开始收拾病房。

慎秋走出房门之后,发觉走廊也静得很,来来往往没有几个行人。他走进电梯,按下楼层下楼,看着上面变动的光成为一,才走出了楼梯。

大厅确实有不少人在慢悠悠地绕,有的是在等化验结果报告出来,有的是家属陪病人检查在这里坐着休息。

外面绿化处有推轮椅的护士,笑眯眯地陪着老人聊聊天,散散心。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安慰生了病的妈妈,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担忧。

人不算拥挤,很合适,前台处有饮料直饮,旁边有一次性的杯子。

慎秋倒了一杯柚子茶拿在手上,才发现这居然是热的。里面有些许碎碎的柚子片,尝起来甜中带些酸,味道很好。

他抿了一口,再抬头时目光和一位太太对视上了。

愣了一秒,那位太太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意,朝他轻轻颔首。

慎秋脸一红,忙回应似的点了下头,两个人的目光从交汇处移开。

明明只是对视了一眼,却很想跑过去和她说话。她是那种能让人对着她把心里话都倒出来的人,很让人放心。

像母亲一样慈爱温和的太太,眉眼细微处都是柔情。

慎秋想,如果他也有妈妈,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的呢?但他知道是奢望,只是偶尔在心底期待一下,他见过那些有妈妈的孩子,看样子都很幸福。

福利院隔壁的小孩路过的时候会和他们炫耀,妈妈今天做了烤蛋糕,做了他们喜欢的冰淇淋,然后得到这群没有父母的孩子们艳羡的目光。

这里和有季如安的校园比起来,安稳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

他拿着饮料到处散步,突然觉得有人在看他。

慎秋手指握住纸杯,狐疑地回头看了看,大厅内没有奇怪的人,只有一些家属压低了声音讨论事情,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他回过头继续散步,仍觉得如芒在背,的确有人正盯着他。

这感觉实在是太过清晰,以至于他没办法去忽略。可仔细查看又没发现什么不对劲,他不喜欢这提心吊胆的感觉,直接上楼回病房吃早饭,顺便准备换药。

按下电梯的按钮,没一会门就开了,他刚踏进去,身后不远处就有一个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跟了上来,手绕过他身侧替他按了关门键。

慎秋刚想转身,却被一下子按住了肩膀:“看来你好像过得很轻松啊。”

这声音熟悉得吓人,慎秋对他只要一个吐字间的一个气息就能分辨是他,这声音像水鬼似的缠了他整整一年。

季如安。

那人压低了帽檐,带了口罩:“远程操控事态发展是不是觉得很厉害?伤害了别人没有愧疚心的吗?你是想毁了我的名声,还是想毁了我的退路?”

季如安本来想去病房找他,可在大厅就遇见了他,也不用费力气去找病房了。

慎秋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那天晚上明明警告过了,可没有一点用处,他现在还找到医院里来威胁自己。

慎秋垂下眸子,藏住了里面的情绪:“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忽然过来找人就是这样的态度么。”

“别装了,整件事情除了你,还有谁和我过不去?不小心踩了你的手,你就要置我于死地,那天晚上不是还想把我溺死在湖里吗?”

他冷哼一声,明明是在询问别人,可除了他自己认定的答案外,其它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解释毫无用处,他只信自己的直觉和推断。

电梯一直没停,季如安直接按了去顶层的按钮,出门便是天台。

他倒打一耙的功力深厚,明明是他自己先推慎秋,让慎秋撞上了树。现在慎秋还在医院,头上的纱布过一会儿还得去换药。

慎秋通过前几次的经历,知道和这人没什么话好聊的,他只会一个劲地把错推到别人身上,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那天晚上过后,恐惧得腿软的季如安好像换了个人,变回了以往蔑视一切的模样。

原来害怕不是常态,只有推卸责任才是常态吗?而且看季如安的态度,似乎永远也改正不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入目一片远远的天台。

从顶层跳下去,又或者是被人推下去,不死也会半残。

既然是去天台,那季如安想做什么,也就可想而知了,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两个人走出电梯,门缓缓地阖上了。

“所以呢?”

慎秋问。

头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他抬起眸子,目光里平静无波:“我想溺死你,然后呢?”

“但我没有被你溺死,我逃了出去,所以现在才能站在这和你说话。”季如安摘下帽子和口罩,露出底下一张好看却有些狰狞的脸,“你是不是很失望?所以才在学校散布那些我害死人的谣言?”

在季如安口中,就成了慎秋想要故意杀人,是因为他自己努力才逃了出来。

慎秋手指缓缓摩挲了一下杯壁,摩擦的声音消失在风里。

有人在学校散布他害死人的谣言?

“你没有吗。”慎秋轻轻问了一句,但语气却是肯定的,几个字轻得仿佛被风刮走,没飘进季如安的耳朵里。

“我、没、有。”他斩钉截铁,“如果自杀能说成是我害死的,全世界自杀那么多人,每一桩都算到我头上来,我早该无期徒刑了。”

慎秋从没有把自杀的事情怪到谁的头上,他只想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可却是季如安不停地找上门来,不停地扰乱他的生活。

他只是在冷饮店打工,却莫名其妙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被人拽下了地。他只是想放学回家,被季如安叫到后山,然后把他撞成了脑震荡。

只是想离得远一点,慎秋从来也没怪过谁,更没有憎恨社会,他只是总是缩在一个角落,想把自己保护好。可却一次次被人扯出来,弄得一身伤。

连哭泣都不敢用力的人,却被季如安挫磨得愈发惨淡。

天台的风撩起他额前的发,头上绕了好几圈白色的纱布,嘴唇没有什么血色,只是因为刚才的柚子茶而湿润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有几分脆弱,在风里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

慎秋启唇,缓慢地说了句:“那……对不起了,放过我吧……我只想安安静静地上学,你这样……让我很累……”

季如安闻言却恼火更甚:“明明就是你的错,现在这么说倒成了我烦你了是吧?要不是你先招惹的我,我至于不停找你吗?”

慎秋摇头:“我没招惹你。”

“我到学校的时候,你明明可以和陈阿渡她们说原谅了我,可你却一言不发,弄得她们一开始就误会我。我不信你没在私下里说过我的谣言。”季如安声声呵斥,不停地以他的妄想指责别人,“而且今天这事,你让我在育德颜面尽失,人人苛责,你说我该怎么对你?”

慎秋知道,现在即使他说不是他做的,季如安也一个字都不会信。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手指已经被风吹得冰凉,纸杯里的柚子茶温度也开始降低:“你想怎么做?”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你在育德消失。”

季如安自己的名声已经烂了,在育德呆不下去了,凭什么慎秋就可以安安稳稳呆在这块师资条件最好的学校?他是始作俑者,搅乱别人的生活,根本不配过得好。

慎秋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上辈子,季如安一点变化也没有,在天台威胁自己,永远是那副怜悯众生却下手狠厉的模样。

见慎秋半天不回答,他不耐烦了:“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愿意了?”

慎秋把柚子茶放到栏杆下的平台处,手指冻得有些僵硬,松开的动作不自然:“我……为什么要离开?”

只是因为季如安一厢情愿的自以为是,其他人就要被迫做这些事情吗?

因他而退学,因他而死的人都只是活该而已,承受不了打击,所以该死。明明他自己过得那么幸福,家境殷实,父母和谐,长相上乘,为什么总要毁掉别人稍微安稳的生活?

慎秋不知道是谁散布的那些话,但这些责任别季如安一股脑推卸到了他身上。

“你过得那么好,为什么总是看不惯别人困苦的生活,还想再踩上一脚呢?已经生活得足够卑微了,为什么还想把他推得更深呢?”

慎秋在替上辈子的自己询问这些问题,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只是好玩吗?这样的理由就能够这么伤害别人吗?

可他说了这些,却好像立刻戳中了季如安的痛点似的,他立刻拔高了声音,眼中饱含怒意:“我过得好?你没看见的事情就可以随口下判断?”

“那你过得不好吗?”

季如安被噎了一下,他要是比起以前学校的那些人,他当然过得好。可在这个学校,他找不到优越感:“你没经历过,怎么知道别人过得好不好?”

慎秋往后退了一点,直视着季如安。

现在的季如安情绪很不稳定,这里又是天台,虽说底下边缘一层有护栏,可……如果掉下去,还是能惊吓一场。

“你们这群人,生来就能获得最好的,凭什么,根本不公平!”季如安面色有些狰狞,“育德的学生,就可以看不起别人吗?成绩好,就可以看低别人一层?”

慎秋皱了皱眉,他好像在泄私愤,可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他是季家人,也没有低别人一层,他到底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没有看不起你,更没有因为你的成绩而看低你。”每一次都是季如安做错在先,无缘无故去伤害别人。

——听季如安的话,他似乎有些秘密。

难以启齿的……被人看低的经历吗?

所以他才需要用伤害比他更低的人来寻求认同感吗?

被抛弃的小孩,总是会对别人的眼光有几分执着,他们内心很敏感,擅于观察其他人说话时的细微表情,然后得知对方的心情。

可季如安……难道生活幸福的小孩也会在乎这些吗?这样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不公平这种话,怎么也轮不到季如安来说,他是被天平倾斜照顾的那一方,不管是哪一方面,他的生活条件,都比别人足够优越了。

“可你散播谣言,让大家孤立我。”他轻蔑地冷笑一声,似乎有些怨恨,“你这么受欢迎,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吧。所以你才不会以己度人,将心比心。”

最不配对慎秋说这种话人就是季如安了,因为慎秋经历的那些比他口中所说的孤立要更胜一筹。

“你找我,到底想说些什么……”

慎秋面无表情地问道,他没多少精力去和季如安周旋。他刚醒,转眼又有些犯困。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季如安在无理取闹,又或者是习惯了他莫名其妙的质问以及莫须有的罪名。

所以他现在的情绪起伏不大,和季如安一比,倒显得心如止水多了。

季如安看着慎秋漫不经心的样子,火气更甚:“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慎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他头还有点疼,实在不想和他吵架,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倒不如心平气和地讲讲话。

也许可以知道些信息,比如散播的那些消息。

看着他的态度,季如安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什么情况,怎么连反应都没有……这么下去,自己跟跳梁小丑一样。

如果自己说的这些事不是他做的话,那么他应该据理力争去反驳。可看他无所谓的样子,季如安倒有些不确定起来。

他狐疑地问道:“学校那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终于肯听别人说话了……

慎秋耸肩:“我没空做那些事情,倒是你……”

“我怎么了?”

“可能是因为……恶有恶报吧……”所以才得了现在这么个结果。

季如安闻言当下便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气急败坏地大步跨过来想要勒住慎秋的脖子。慎秋心忽然一惊,见状连忙伸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反遏制住他的手腕,一转便将他狠狠按在了墙上。

季如安下巴磕上了瓷砖,当即闷哼了一声,立刻想要扭转局面可奈何手臂被挟制住,完全动不了。

慎秋对自己的动作无比惊讶,他什么时候……居然能打得过季如安了?还是在身上带病的情况下?

以前的身体上,布满的伤痕全都来自于季如安,所以才对他的下手动作了解的一清二楚,因为已经习惯了。

而现在的身体比以前那个缺少营养而又瘦弱的身体要敏捷得多,所以才能下意识地反制住了他。

就像上次在育德后山的湖边,被季如安撞伤了头部之后,还能瞬间将他扳倒进湖里。

“松开我!”季如安挣扎道。

慎秋握紧了他的手腕,固定住他的身形:“安分一点。”

“果然姓慎名秋的没一个好人!”他手腕费力地摆脱着桎梏着自己的人,眼睛涨的很干,“你对待同学的手段,就是像现在这样吗?!”

慎秋加重了力道,果然就听聒噪的那个人止住了声音。

“你很吵,声音小一点。”他略微松缓了些,让季如安得空喘息,“我想知道些事情,你刚才说得那件事是什么?有人散播了你害死人的谣言?你知道是谁传播的吗?”

季如安眼眸一抬:“不是你?”

慎秋没回答他的话,问了句:“他们传言中的被害者是谁?”

“育英的慎秋……你知道这些有什么用?现在快放开我!”

慎秋实在嫌他吵闹,松开了对他的桎梏,垂眸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他的衬衫被风从袖子里溜了进去,衣角略微扬起,发丝散乱在耳鬓,眸色微微出神。

那入神的场景在季如安看来,莫名其妙地与曾经的一幕场景重合起来……

慎秋……全部都是他……

季如安这短暂的一生,好像总少不了这两个字。

他瞳孔中忽然出现那一晚的窗帘,它在火中燃烧,迎着风,像一只飞扬着的火蝶,也像是天台上慎秋被风扬起的衣角。

“救救我……”

一个含着迫切的童声从被锁着门的废屋子里传出,夹杂着风的声音,屋里的声音愈加虚弱起来。愈发壮大的火势与冲天的烟雾里包含着微弱的乞求:“开门……好吗?求求你了……小安……”

季如安的脑海中突然冒出来这一幕,使得他心中像被撕扯一般难受。

他顿时有一股未知的空白感从脚底往上蔓延,看着眼前慎秋并未毁容的脸,他不知道是什么想法,只是凭借着直觉去做了一件事情。

“去死吧……所有叫慎秋的……都该死!”季如安生生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的眼神瞬间狠厉起来,猛地冲过来,抬起手,用力的朝慎秋的方向使力,想趁着慎秋没有注意的时候把他推下天台。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不会变的,他还会是人人艳羡的季家人,慎秋是他的污点,不管是哪一个慎秋,都是他黑历史一般的存在。

所以……毁了他吧……自己不好过……谁也不能好过。

慎秋被他忽然的举动冲击地瞳孔一缩,连忙侧开身子。季如安睁大了眼睛,这里边缘处的栏杆很低,只到脚踝的位置。

慎秋躲了。

而他自己,会……掉下去!他会死的!

季如安心中恐慌,一句话都说不出,喉咙突然失了声,无法发出一丁点的声音。

慎秋见状立刻拉住他,可季如安的冲力太大,他刚刚是真的想把慎秋推下去。

慎秋那一刻只来得及拽住季如安的衣服,却因为重力下坠的原因,他的手臂狠狠砸在了栏杆上,发出“咔”的一声响,痛得他闷哼一声,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季如安原本的心脏猛地一缩,接着逐渐放松,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心脏再度被捏紧。

他的脚是悬空的,够不着底,稍微一个动作就有可能让他从高楼衰落,他此刻害怕得连牙根都在打颤战栗着。

慎秋痛得脸色发白,可仍旧用力扯住季如安的衣服,他知道有平台可以支撑住季如安,但季如安不知道,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季如安甚至不敢往下看,他知道慎秋不会放过自己的,所以他才更害怕。

慎秋看着季如安说不出来话来的模样,手渐渐缩小力度,抓着他的手臂也一点一点向下滑。

“如果我现在松手,也不会有人怪我……因为我无法承担起你的重量,甚至我也救过你了……”

但季如安瞳孔中的恐惧不断放大,绝望感在逐渐弥漫。

慎秋眸子和他对上,瞳孔交汇了两秒。

手指慢慢松开,季如安以为他要放开自己了,顿时连腿都开始颤抖起来。

“希望你能分清对错。”

他张开手的瞬间,季如安整个人摔了下去。

——不到半秒便落了地。

除了砸的季如安后背一声响,其次,便是他仿佛跳出喉咙的心脏声,在耳边起伏不定。

扑通、扑通。

他差点以为自己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

慎秋扶着栏杆站起,眸色平静无波地看了一眼季如安一眼。

“你现在知道……其他人的感受了么。”

那种希望正在消失,眼见着它再也不见的恐惧感,能逼得人崩溃。

不再理会惊魂未定的季如安,慎秋走回了楼梯,那杯被放在角落的柚子茶早已凉透了。

他换了只手去把杯子拿起来,站直身子按了电梯的开关。

——手臂……好像……断了一样的疼。

慎秋痛得直冒冷汗,他紧咬牙关,他得找人过来把季如安带走,正好这里是医院,他需要尽快治疗手臂。

-

季如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检查完毕,他的精神还停留在三个小时之前。浑身上下除了沾了灰之外,也没有其他的问题,他只是被吓到了,以为自己会被摔得血肉模糊。

可慎秋,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因为慎秋拉了一把,他才不至于真的冲到天台下面。他摔在了一米下护栏的平台上,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至今回不过神来。

如果慎秋真想让他死,不可能会拉他,也不应该拉他。因为这样他会直接冲下去,直接越过了可以暂停的平台,变成跳楼自杀。

上次溺水是慎秋把他推下去的,他自然觉得是慎秋的错。

可这次,是他去推慎秋,慎秋明知道自己想推他下去,还是拉住了他,他甚至在下落的时候,清晰地听见了慎秋骨折的声音。

一听就很痛。

所以……为什么……要救我?

他睁着眼睛,目光中没有什么内容,波澜平静的脸上甚至看不出他此刻心脏正狂跳不已。

——我不是,对你很糟糕吗?

季如安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做出那些举动的意味着什么,可他永远都不会去想着自己的错,总是要从别人身上挑出毛病来。

之前慎秋问他:“为什么总是看不惯别人困苦的生活,还想再踩上一脚呢?已经生活得足够卑微了,为什么还想把他推得更深呢?”

那么严重地霸凌一个人……是为什么……

他以前也都霸凌别人,可从没有像对待育英的慎秋那么严重。

是因为……他叫慎秋吧……

因为……那是个童年经历过的阴影……自己被人忽视,不够优秀,没有朋友……

而慎秋则是福利院里唯一有姓名的家伙,不是用院长的姓。

嫉妒滋生的好胜心,在度过的岁月里没有半分削减,而是生长得愈发嚣张狂妄。在转学到育英看见慎秋的第一眼,那些未拘束的可怕的感情汹涌地冒了出来。

他叫慎秋……他被毁容了……这里是盛华……他生活过的地方……

这个人再没有了任何于他对峙的资本,变得卑微如蝼蚁。

所以,他试探着接近那个人,然后,再把他推入更深的一层泥沼,让他永远都站不起来。

慎秋毁了他,所以他就要毁了慎秋。

可从头至尾都只是他的嫉妒毁了他,慎秋何其无辜。

福利院废弃院子里烧起来的火,被锁在屋子里的人,躲在远处不敢靠近的人,还有……纵了火的人。孩童天真地做出这些举动,害怕院长责罚自己,便跑得远远的,心中慌乱得根本不愿意去听慎秋的哭救。

因为嫉妒,所以把慎秋引到那间屋子里,然后锁上门。

凭什么他能够获得院长的宠爱,还可以在同龄人中受到欢迎,连最新来的收养家庭也是第一个挑中他。

不,不仅仅如此。

他甚至还可以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有人都是跟随着院长姓秦,唯独他可以拥有自己的姓氏。

慎秋总是能和别人相处得很好,说话声音不大,却能够让人听的清楚。即使自己的脾气很暴躁,但是他也从来没有一次戳中自己的雷区。

不过,这也正是他最讨厌慎秋的地方。

惺惺作态,虚伪至极。

可他只是想要关他一晚吓吓他而已,那间屋子……怎么会突然着火呢。

废弃生锈的锁,怎么也打不开……

当慎秋被消防员从房子里面救出,抬上担架,从他身边路过时,脸上身上都是被火舌灼烧后的痕迹,他害怕得连看都不敢看。

季如安只知道慎秋再度从医院醒来时,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那段被毁容时的记忆,除了脸部的灼烧感偶尔提醒着,他曾经经历过一场大火。

浓烟呛入肺中,导致声音也变得沙哑,刚开始出院时,慎秋模样变化大的吓人,连偶尔夜里起床也能够吓哭其他的孩子。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愿意接近慎秋了。

他变成了季如安希望的样子,除了名字,他什么都没有了。

围着他的朋友,连领养他的家庭也全部放弃他了,只有护着他的老院长对他稍好些。

他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全部改写。

后来……季如安不再姓秦了,他姓季了,有了自己的名字。

已经不是那个任何人都可以看不起的对象了,他现在是季东洲的弟弟,再也不是那个可怜巴巴的孤儿。

他已经明确告诉自己绝对不会再想起那段日子,今天却频频浮现在眼前。

他不知道转学到育英再见到慎秋时的自己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通过霸凌他,自己得到了以前心中从未有过的,缺失的平衡感。

比欺负其他人……要来得更为强烈。

所以他在育英呆了一年。

慎秋也就被他霸凌了一整年,高中两年的时间,转学五次,他在育英呆了最长的时间,直到慎秋死了,他呆不下去了。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觉得是慎秋欠他的,老院长对慎秋好,小朋友们和慎秋玩得来,大家都喜欢他,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就得不到人喜爱?所以他开始伪装乖巧,直到等到这家最满意的收养家庭,直到他借着伪装成为人群中心。

而现在,一切在他眼中都开始颠覆起来。

这个人……他救了自己……但自己不应该也不值得……毕竟自己做了些什么,他心里也都很清楚……要不是他,自己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没了性命……

如果曾经的慎秋没有毁容,那或许成为季东洲弟弟的那个人,就不是自己了。

…………

盛华市育德中学附属医院。

五号楼三楼零五室。

房间里面只有两个人,窗台上的康乃馨刚被洒了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娇嫩欲滴,水珠散发着莹莹的光。

“诶哟!”护士小姐满脸都是心疼,“怎么出去散个步,手怎么还断了……”她一边喂他喝粥一边自言自语地感叹。

慎秋的手臂已经打上了石膏,挂在脖子上,吃早饭都不方便,偏偏他过了那么久都还没吃,肚子早就饿了。

护士小姐刚来时见他不自然地用左手舀着粥,连忙过来揽了他的活:“我来吧,你坐着就好。”

然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情况。

慎秋不受控制地脸红了,他一直都没什么女性朋友,陈阿渡是同龄人,但护士小姐年纪稍大一些,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他犹犹豫豫地,担心让她觉得自己不满意她的举动。

没等护士小姐说话,门口进来了一个人:“我来吧。”

两个人同时望了过去,江揽云从门外进来,接过护士小姐的保温盒:“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这些事情还是我来吧。”

新来的人颜值也很高啊。

护士小姐把保温盒递过去,朝他微笑了下:“好吧,要照顾好弟弟呀。”

江揽云唇角上扬:“会的。”

护士小姐走了,房内只剩下两个人。江揽云拉开椅子,坐在慎秋对面的位置上,熟稔地拿起勺子,喂到慎秋嘴边:“你的手臂怎么突然骨折了?”

慎秋在他的注视下有些坐立难安,他不自然地张开吃下了一口,说了句:“还是让护士小姐回来吧。”

果然还是自己吃最好啊,勺子而已,根本不是很费劲的吧,偏偏护士小姐和江揽云都拿他当重症病患对待,喂饭这种事还要亲力亲为。虽说很感谢,可还是想要自己来。

“她已经走了,你很喜欢她吗?”

慎秋点点头:“她人很好。”

江揽云并没有停下动作,慎秋别扭两秒也就不再坚持了,顺从地把早饭吃完了。

因为头部受伤的原因,江揽云在他不想再吃之后强制他喝了一碗补汤:“吃什么补什么嘛,你也想要尽快好对不对?”

慎秋的确想尽快出院,只能捏着鼻子把汤灌下去。

喝粥喝汤的结果就是他在困得不行之后还得不停去上厕所,可他一只手打了石膏,不能沾水,另一只手又不怎么方便。

因为上午穿的裤子有拉链,他自己上厕所非常不方便,很难拉。可这里也找不到病号服,因为他只是住院观察几天,用不了多久就走了。

在第三次拉不下来的时候,慎秋无奈望天,愤愤地用脑袋撞了撞墙壁:“啊……好烦……”

他探出头去问江揽云:“你能帮我带件宽松的裤子吗?”

他抬头:“怎么了?”

虽说有些难以启齿,可慎秋不得不说,毕竟还得让江揽云帮忙带裤子,他支支吾吾地:“我……拉链拉不下来了……”

“卡住了?”

“没、没有,就是有点费劲。”慎秋说得舌头差点打结。看着江揽云往这里走来的模样他眼睛立刻睁大了,“你、你是想要帮忙吗?拿件宽松的裤子就好了。”

江揽云挑眉:“不然呢?既然同学有了困难,我们一定要互帮互助才能解决问题啊”

看他说得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慎秋连忙拒绝:“真、真不用。”他因为着急,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小结巴。

江揽云过来弹了下他脑门:“有什么好不用的,顺个手的事情,我怎么能不帮呢?你说对吧,慎秋同学?”

慎秋用一只手扒着门,死活不肯过去:“我换裤子就好,你、你就先出去吧。”

江揽云拉过他腰,看他手指一根根从门上滑开,有几分好笑:“憋着对身体不好,你之前不就很着急了吗?”

他被拉到了厕所边上,事已至此,慎秋也没法再拒绝了,毕竟江揽云也是好意。

他绷着个脸,诺诺道:“那、那就谢谢你了。”抬着头,怎么也不肯往下看了。江揽云替他动作,慎秋的脸红的快要滴血了,抿着唇不说话。

等了几秒。

“快点啊。”江揽云忍不住催促道。

慎秋受不了了,眼角都沾着雾气:“你催我干嘛啊!东西在别人手上……我、我尿不出……”

他以为江揽云帮他解开裤子就差不多了,可他直接就上了手,动作快得慎秋根本反应不过来,让他脸色从耳根红到脖颈后。

“我又不看。”

江揽云背过身去,自言自语说了句。

早不知道看了老几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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