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景淮边哭,边诉说自己的委屈和不甘,皇帝听得真真切切。
他扔掉竹竿,想让院外的侍卫进来接着再打一顿叶景淮的时候,屋里传来惊叫:“小姐,小姐你醒醒,你怎么了?”黎妈妈惊慌错乱的喊叫声响起来。
皇帝扔掉竹竿,抬脚就往屋里跑。平素里一手托江山社稷,一手托黎民百姓,连泰山压顶都面不改色的皇帝,此时听到屋里的惊呼声脚步有些乱。
这院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内室就更不必说了。按理说,就连皇帝也不应该迈进这小院半步的,但是,从一开始黎菀住到这里,他就自由出入,黎菀拒绝不了,皇太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从属下就更没人管了。天下皇帝最大,不要说出入自己弟媳的院子,就是夜宿哪个民女家估计也没人敢言语一声的。
黎菀横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无血色,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黎妈妈抱住她上半身不停地掐人中:“小姐,你醒醒,你醒醒啊!”
皇帝大步上前拦腰抱起黎菀走入内室。
不大的房间,布置简单,清新雅致,房间内幽香浮动。
皇帝小心翼翼将黎菀发到小小的木床上,吩咐:“唤御医进来!”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宫里,没有御医,又改口到:“到慈安寺请主持来!”
黎妈妈想起吉祥,说道:“圣上,到慈安寺还有一段路途,往返也是要耗费时间的。院里有个懂医术的大夫,以前给太后娘娘和王太妃把过脉……”
“那还不唤大夫来……”皇帝将黎菀的手捧在掌中,放在唇边,如珍似宝。
黎妈妈已经出去了,屋里静悄悄的,就他们二人,皇帝眼圈湿润,喃喃细语,“婉儿,你醒醒,我没狠劲儿打他,你别听他大哭小嚎的,他没伤到哪里。你放心,我下手有轻重……”
皇帝轻轻吻了吻黎菀的指尖儿,“这孩子,再不管教,越长越歪……”
“圣上,大夫到了……”黎妈妈特意给内室一个动静。
吉祥背着医药箱进入内室,她一头雾水。
昨晚,回到房间半睡半醒,熬到天亮,刚刚洗漱就被拎到王太妃的小院子。
院子外,叶景淮衣衫四敞,揉着屁股喊着疼,屁股上有血迹透出来。他挣扎着要进屋看娘亲,可惜,双臂被两个侍卫架着挣脱不开。杨德福在一边劝。
得了信儿过来的徐叔也在劝,“我的小祖宗哎,你安静安静啊,王太妃不会有事的。你这样进去,王太妃看见会被吓住的……”
吉祥假装没看见叶景淮狼狈的模样,进了内室,看到屋内景象,身形一顿,转身就想回避。
黎妈妈手疾眼快,一把拉住她。
吉祥急忙低下头,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的三不原则。
黎妈妈轻声提醒吉祥:“给圣上请安。”
吉祥跪倒在地,刚要开口说话,皇帝站起身:“没那么多礼节,先给王太妃瞧瞧……”
救人要紧,吉祥跪爬起来,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先擦了擦手才给王太妃把脉。
望闻问切,片刻之后,吉祥将王太妃的手放下,轻声说道:“王太妃只是气急攻心,血脉阻滞引起的眩晕,稍后就会清醒的。草民这就给王太妃开几副调理身子的药,连着用几副,过几天就无碍了。”
皇帝长长嘘口气,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
吉祥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她心里合计: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这里到处都是见不得人的秘密。她仿佛知道的太多了,是不是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吉祥迫不及待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回到顺通县做个普通大夫好。
吉祥的理想很美满,现实却很骨感。
她刚走出院子,就被徐叔拦住。
“吉祥啊,快给王爷瞧瞧去吧,王爷受伤不轻呐!”
吉祥扫了一眼,叶景淮已经不在了,估计是回前院自己房间了。
吉祥又马不停蹄,跟着徐叔去叶景淮房间。
叶景淮已经趴到床上,袍子亵裤都被叶良扒个干净。
回了自己房间,叶景淮就消停了,也不喊了。叶良给他扒掉亵裤的时候,裤子跟肉皮都粘连到一起,亵裤褪下去的时候,血淋淋的肉皮都抻起来老高。饶是叶良一个大男人看着都心疼。即便那样,叶景淮也没喊疼。
吉祥进来看到就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屁股蛋子。
“吉祥,快看看,王爷伤得好重。袍子都被血浸透了。”
吉祥让叶良打来一盆清水,绞湿帕子给他轻轻擦拭。
“凝血痂了,疼你言语一声。”吉祥轻轻说道。
叶景淮埋在枕头里的头抬起来,也没看吉祥一眼,突然试探地问:“如果,我带着我娘云游四海,你跟我走吗?”
吉祥握住湿帕子的手顿了一下,没言语,继续擦拭。
“臭小子,问你呢!跟不跟爷走给个痛快话!”叶景淮突然扬高声音,翻身就要坐起来。
叶良眼疾手快,上前按住他的后腰,“王爷,快别动,吉祥正忙呢!”
叶景淮挣扎一下不甘心又趴下去。
“臭小子,回爷的话!”叶景淮嘟囔着。
“王爷,您是在跟草民说话吗?”
“废话,不跟你说,难道是跟空气说吗?”叶景淮抬起脚丫子踹了吉祥一脚,“跟爷走不走?给个痛快话!”
大脚丫子踹在吉祥大腿根儿上,虽然不疼,但让人很生气。
吉祥手下微微用力,摁在伤口上,叶景淮“嘶哈”一声。
吉祥这才说道:“遇到事情就该勇敢地面对解决。逃避不是解决的办法。男子汉大丈夫本就该心胸开阔,凡事往开了看,往长远了想。离家出走算什么本事?”
叶景淮那么聪明,哪会听不出吉祥话里的意思。
“爷是知道了,树倒猢狲散。爷这棵大树还没倒呢,你们一个个就要各奔东西了!”说罢,很惆怅地叹气一声,“好吧,你们都奔自己前程去吧,爷带着老娘自己走!”
叶良赶紧半跪在叶景淮窗前,“卑职愿永远追随王爷!”
叶景淮一挥手,撵他,“去,别捣乱!”
吉祥笑了,跟叶景淮说道:“草民本不该妄议王爷的家事。但是,昨日王爷是因为陪草民上山采药才遇险的,这里有草民的责任。王爷昨日平平安安那是王爷的福分。如果昨日王爷有个差池,草民是万死难辞其咎。所以,今天,草民也跟王爷说几句心里话。”
叶景淮安安静静趴在那里,难得没打断她。
吉祥接着说道:“草民不知王爷为何被圣上打屁股,草民想说的是,论私,圣上是你的长辈,是你的皇伯父,你本就该尊敬他,这是起码的礼貌。论公,圣上是君,你是臣,君臣该有的礼仪,王爷比草民更懂。俗话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让子亡,子不得不亡。别的事草民不懂,但草民在山上跟师傅学艺的时候,从来没跟师傅顶嘴过。当我觉得师傅哪里做得不对的时候,我就好言好语跟师傅说,听师傅解释。如果是我错了,我就检讨自己,如果师傅错了,师傅也会跟我道歉。我从来不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师傅叫嚷,那让师傅觉得很没面子。别人也会觉得我没有教养。草民不知道说得对不对,说错了,请王爷见谅……”
叶景淮好久没言语,好半晌他才委屈道:“他把叶景华刺杀我的那些人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叶景华是他亲儿子,他肯定要偏向儿子的。我知道,儿子总归是比侄子重要。我想,若是我父王活着,也一样像圣上护着叶景华一样护着我的!我没了父王庇佑,大家都找机会欺负我,皇后娘娘是,那些嫔妃是,就连二皇子和太子也是。我娘身体不好,无暇顾及我,我父王又英年早逝,他们就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我一直把圣上看成跟父王一样的长辈,我从没奢望他偏向我,我只要他公正就行,可他没做到,他还是偏向他儿子,我对他很失望……”
叶景淮抹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
他接着说道:
“可是,即便他是掌管他人生死的皇帝,他在杀那些人之前,总归要告诉我一声吧,那里还有两个人,我答应他们让他们活命呢!现在倒好,他不声不响把那些人都杀了。我欠了两条人命,我觉得愧对那两个人。我一直想做一个守信用的人,可我却没做到,我觉得我很失败……”
皇帝终归是放心不下,从黎菀院子出来直奔叶景淮居住的院落,想悄悄看看他。
院子里站着几个侍卫,徐叔在院里熬药。见皇帝带着杨德福进来,都站起来行大礼。
皇帝摆摆手示意他们噤声,走到房门口,就听见屋里传出来叶景淮与吉祥的交谈声。
皇帝与推开门的手顿住,就静静站在那里聆听,好久没动。
后来,皇帝一句话都没说,悄悄退出来。走到院门口,跟杨德福交代,:“小狗崽子说的那两个人是谁?给他送过来,交给他处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