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竹林,有露滴,有雀鸣。
辛夷空青依旧是第一个起床的人,他从第一间竹屋中走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在他的身后并排立着六间竹屋,颇为壮观。
这些竹屋都是辛夷空青一人独居时闲来无事搭建的,若是有人知道,一定好奇他明明只有一个人住,为何要搭建这些竹屋。
这些看似没用的空竹屋从昨天开始却全部派上了用场,每人住一间,不多不少。
今日早起,辛夷空青不是为了寻觅食材,而是为了去山上采些草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病人,库存的草药都有些不够用了,特别是夏擎鸿和霍燕斯受的伤一模一样,所要用的草药也一样,消耗的就更加快了。
辛夷空青刚拿起墙边的小锄头,君攸宁就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她看起来面容有些憔悴,大大的眼睛下挂着两个肿起来的黑眼圈,一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早,师父。”君攸宁大大的打了一个哈欠,精神不振的眯着眼睛。
辛夷空青道:“失眠了?”
君攸宁点点头,揉了揉眼睛。
“是因为为师昨天告诉你的事,还是因为又回到了这里,跟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君攸宁叹了口气,道:“二者兼有。”
“不如跟为师上山采药,散散心如何?”辛夷空青提议道。
“好。”君攸宁立刻答应,如果她继续留在这里,势必要见到杜淑慎和龙景云,与其让自己心里不快,不如暂且离开,至少跟辛夷空青待在一起,会让她轻松很多。
“乖徒儿。”辛夷空青笑着揉揉君攸宁的脑袋。
“师父!”君攸宁扑进辛夷空青的怀里,“这次我就留在这里陪你,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那再好不过了,上次你不听为师的话,为师可是很心痛的,你肯留下来陪为师,为师现在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甜。”辛夷空青轻轻回抱了一下君攸宁。
“前辈,阿宁。”不知何时,白夜苍也已经起身,他的右手本来几乎已经废了,若不是辛夷空青昨天妙手回春帮他用金针接续,他以后就要成独臂公子了,虽然辛夷空青治好了他的伤他很感激,但看到辛夷空青和君攸宁如此亲密,他心里还是非常的不爽。
“师父怎么了,师父就可以随便摸徒弟的头了吗?我作为丈夫还没有摸过呢!不要跟我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辛夷空青的年纪也不大,阿宁你怎么这么没有心眼啊?”
当然,白夜苍的心理活动君攸宁是听不到。
辛夷空青倒是被白夜苍那吃醋的眼神盯得笑了起来:“白公子对我的眼神,颇有些敌意,不知道我是哪里让白公子不开心了?”
君攸宁现在最敬重的人就是辛夷空青,他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又处处照顾她:“白小六,你对我的师父可要尊敬点,他可是治好了你的手的人。”
白夜苍本来还没有这么生气,一听君攸宁这么说,心里莫名冒出一股火苗,说好了不准在外人面前这样这样叫他,就算是师父,也太不当他是外人了吧:“不就是一条手臂,大不了我砍下来还给他好了。”
“你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吃错药了?”在君攸宁心中,白夜苍一直是个谦谦君子,待人也和善,怎么今天对她师父这么大的火气。
“我吃的药都是你师父配的,若说吃错了药,那也是你师父的错。”
“你今天是存心惹我生气吗?”君攸宁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我带着你来找我师父治病有多不容易吗?”
白夜苍用右手抚了抚自己的左肩:“可是这里,是为了你而伤,我心甘情愿为你挡那一剑,你却因为你师父与我计较这些?”
“你可以对我不尊重,但不能不尊重我的师父。”
“我又怎么可能不尊重你。”白夜苍低下头来,他恨不得将她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伤害,他自己又怎么舍得伤害她,更不可能不尊重她,“对不起,我道歉。”
白夜苍扭头往自己的竹屋走去,临走前他轻声道:“阿宁,别忘了,我们还是夫妻。”
“等等!”
君攸宁突然叫住白夜苍,白夜苍惊喜的回头,以为君攸宁要说什么让他感动的话。
君攸宁的话确实让他落泪,可却并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心痛。
君攸宁道:“我当初是答应和你一起除掉萧兴怀,才同意嫁给你的,现在萧兴怀已死,大祸已除,我们的夫妻关系也该是时候结束了。”
“什么?”白夜苍激动得抬起了右手,却牵扯到了伤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可这点痛又哪敌得上他现在心里的痛,这么久了,他竟一点都没有感动她,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句“我们的夫妻关系是时候结束了”。
“乖徒儿,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说这种话要三思啊。”辛夷空青道。
“我想得很清楚,师父。”君攸宁扭头对白夜苍道,“等你伤好了之后你就一个人下山去吧,我要留在这里陪师父。”
“可是你还没有找到你爹。”
君攸宁道:“我爹我会自己去找,这件事与你无关。”
“无关?好好好!”白夜苍连说了三个好字,“既然你说无关,那我便再也不管了。”
白夜苍头也不回的走进了自己的竹屋,关上了门。
君攸宁拿起地上的竹篓,挽起辛夷空青的手道:“师父我们走,采药去。”
师徒二人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上,君攸宁似乎低头在寻找了草药,其实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这个上,辛夷空青也根本没有在找草药,他的注意力全在君攸宁的身上。
辛夷空青摸了摸君攸宁的脑袋,道:“乖徒儿,你这又是何苦呢?”
君攸宁抬起头来,眼眶有些微微的发红,道:“反正迟早要分道扬镳,现在说清楚也好。”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
“喜欢?”君攸宁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一直在避免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龙景云,你一直不肯打开心扉接受感情,是不是?”
“我没有。”君攸宁本还可以忍住难过,听到辛夷空青提起龙景云,心中的委屈如同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眼中的泪便再也含不住了,她哽咽着道,“我没有。”
“哎。”辛夷空青轻叹了口气,将君攸宁揽进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君攸宁觉得自己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有了依靠,最后一点坚强也完全崩塌,嚎啕大哭起来,她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衣衫,她的手揉皱了他的衣襟,辛夷空青却一动不动,任她哭着。
好像把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似的,君攸宁抬起头来,用袖子摸了摸眼泪,辛夷空青看她一脸泪痕的狼狈样,宠溺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来,轻轻帮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我自己来吧。”君攸宁想要伸手接过,却被辛夷空青阻止:“让你自己来,又不知道把自己的脸抹成什么样了,还是为师来吧。”
君攸宁点点头,任凭辛夷空青帮她擦拭着脸。
她看了看辛夷空青已经湿透揉皱的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师父,你的衣服……”
“你应该知道,为师最喜欢这套衣服了,你打算怎么办啊?”
君攸宁道:“一会儿到溪边,徒儿帮你洗干净。”
“嗯。”辛夷空青拖出一个上扬的调皮的尾音,忽然飞身而起,踩着竹枝边飞边道,“到了溪边,还是先把你的脸洗洗干净吧,哈哈哈。”
君攸宁一摸自己的脸,再看自己的手,上面竟然满是黑色的泥土。
辛夷空青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回荡在竹林中:“这可是为师特地研制出来的黑泥美颜膏,女孩子用完之后,皮肤白皙细腻,要不是看你是为师的乖徒儿,为师可不给你用。”
“师父,别走!”君攸宁破涕为笑,纵身一跃,也跃上竹枝,使出轻功追上去。
辛夷空青只着了一身里衣坐在溪边,看着君攸宁帮他搓洗他的衣服:“洗干净些,为师可不想看到你的眼泪留在为师最喜欢的外衣上。”
“师父就这么不想看到有我的痕迹的东西吗?”君攸宁垮下脸来。
辛夷空青道:“为师最常穿这件衣服,若是看到你的泪痕,就会时常想起乖徒儿今天哭得这么伤心的样子,为师会很心疼的。”
“师父,我再也不会流一滴泪了。”她曾在重生后见到君莫问时狠狠哭过一次,她以为她不会再流泪,可是她错了。
“女孩子总是要哭的,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坚强。”辛夷空青道,“你能忍住那些眼泪,只不过因为你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徒儿,你活得太累了。”
“累,或许吧。”
“你所要承受的那些都该要男人来承受的,你已经累了一世,这一世就不该再这样活了,如果你肯放下心结,白夜苍是个很好的归宿。”
“他?”
“他对你不好吗?”
“他对我很好。”
第一次,白夜苍出现救了君莫问,他披着满天火树银花,如同天神般降临在她的面前,第二次,他在灯火璀璨的月桥上向她求婚,虽然知道是假的,可君攸宁确实有一瞬想要真的同意,第三次,从浴火崩塌的邀月阁上携手跳下,他替她挡住了飞来的危险,伤了后背,第四次,面对那一柄快剑,他没有丝毫犹豫,拦在了她的面前,几乎废掉了右手。
白夜苍所做的一切她都记得,可是,她真的可以爱他吗?
“是不是因为为师说的话,所以你要放弃他?”
君攸宁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帝珠只能再给你一次灾厄,只要帝珠与天命之子结合,钥匙就不再需要发挥作用,你也不会再次死去。徒儿,就算她必须要和白夜苍结合,你也可以选择不退出,因为为师看得出来,白夜苍的心里,只有你一个,杜淑慎对你不能造成任何威胁。”
昨天辛夷空青和她下山时告诉她,救杜淑慎是因为,她是帝珠。
君攸宁会再次重生不仅是因为辛夷空青不忍她就这样被害死,更是因为帝珠没有与真正的天命之子结合,这一切必须重来,而君攸宁就是开启一世轮回的钥匙,也就是说,辛夷空青将那个图案画在谁的手上都没用,只有君攸宁才可以让这一切重新开始,从她死的那一刻,钥匙便会被使用,然后一切就会重来。
“我已经被杜淑慎夺走了一次幸福,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你对白夜苍没信心?”
“我对自己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