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还未睁眼,便听到院中鸟鸣啾啾,哈日珠拉伸个懒腰,外面已是日上三竿了,窗户一片白亮,想来必是个晴朗的好天儿。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随手从衣架上拿起件雪青色二色金藤萝花样缎袍披在身上。
睡在外间的塞娅听到动静,赶忙进来服侍,刚刚洗漱过了,皇太极便来了,一身紧身的玄色暗纹袍子,宝蓝团龙坎肩儿拎在手上,一脑门子的淋漓大汗。
哈日珠拉一看便知道他是刚练完布库,“你起得倒早,虽说如今和暖了不少,可也得小心些,这一头的汗,也不擦干了再来,受了风可怎么好!”一边说,一边拿起块淡蓝绸巾帮他擦头上的汗。
“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不起早些,赶不上你这里的早饭,让我再上哪里蹭饭去?”皇太极半眯着眼享受着她的体贴,开玩笑,若是擦干了再来,哪里还享受得到她的关心!
这些日子他总爱来她这里蹭饭,光是蹭饭还不够,饭后要么陪她出门骑马散心,要么静静地在一旁看书习字,累了便抬起头,痴痴地看她在窗下或看书,或描绣样儿,一天倒有大半天消磨在她这里。
初始时,她还以为是他偶尔偷闲,到后来天天如此,她便也看出这里头的不对,只是他不说,她便也不问。
直到有一天,卓娅神秘兮兮地过来告诉她,他的两白旗被天命汗夺了去,分给了多尔衮和多铎,她才恍然醒悟,到底是自己连累了他!
她跑去问他,他却只是无谓地笑笑,“你想多了,实在是政务太多,忙不过来,多尔衮和多铎又渐渐大了,也该让他们去历练历练了!”
哈日珠拉一脸的不信,政务太多?忙不过来?那他这些日子是在做什么?别说陪她也是政务的一部分!
“真的不是因为你,你别多想!”
别多想?她怎么能不多想?哲哲当日的话还历历在耳,“哈日珠拉,别怪姑姑心狠,谁让你同姑姑抢男人的?你只跟我争宠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还成了他登上大汗宝座的绊脚石!姑姑亲自来送你这一程,不让你见着他为了汗位牺牲你的模样,已经是对你最大的仁慈了!”
自己成了他登上汗位的绊脚石,而他却并未牺牲自己去谋那个位子,那么他现在被闲置在家,不是因为自己,还能因为什么?
她说她想走,她不想在这里成为他的累赘!
他的笑容淡了些,却终是低低说好,只是要等她找到合适的去处才行!
“无论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想去找谁,我都不拦你!哈日珠拉,你可以不爱我,可以不在乎我,这些我都能忍!可你不能不在乎你自己!”
他抬手轻抚她的脸,声音带着丝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只要让我知道,你好好的,你想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找到合适的去处,找到那个对你好的人,你想什么时候走,我都依你!”
他可以为她放弃权势,放弃唾手可得的汗位,可以为她辜负所有爱他,对他抱着莫大期望的人!为了她,他敢同天争,敢同地斗,可这一切,却终敌不过她的一声叹息!在她的挣扎逃避面前,他的执着,显得那样的绵软无力!到最后,刀折矢尽,鼓衰力竭,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听着他压抑的声音,隐忍的痛苦,她的心也在发颤,可她硬是逼自己狠下心来,哈日珠拉,你不是海兰珠!他却是皇太极!未来的大清皇帝!离开,不拖累他,是你唯一能为他做的!既不能回应他的感情,就不如干脆痛快地离去!
她认真思考着他说的合适的去处,那个对她好的人!却不知她认真的模样,更加刺痛了他的心!
合适的去处?科尔沁她是回不去了,恩和却还不知道在哪里!天下虽大,她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默然半晌,她说她想随意走走看看,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少壮不出行,老大徒伤悲!
他咬咬牙,轻声说好,可到她出发那天,却骤然发现多了几辆马车,他收拾了大包小裹,口口声声说要跟她浪迹天涯,看看外头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
她惊住了,回身便走,再不提离开!
若当真带着他一同浪迹天涯,那她的离开不过是一场笑话!带着未来的大清太宗皇帝浪迹天涯?在心里想想就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往前过,他的那些妻妾初时倒还安静,可过了月余,见他还是天天腻在她这里,不思筹谋,没有丝毫厌倦的意思,一个个便也坐不住了。
先是她那好姑姑,他的好老婆、贤内助,派人来找她去喝茶,被他三言两语给打发了。她们便也学乖了,单挑他不在的时候上门找她说话!无奈他安排在门外的侍卫委实了得,硬是不买她们的面子,一个个三次两次的无功而返,便也放弃了这个伎俩!
如今她这里着实清静了,清静的让人发慌,他瞧出了她的无聊,更是整日在这里混着,连外书房都挪了进来,就在她院里的西厢房,平日里他就住在那儿。
“你还是回你自己的院子住吧!”她不习惯这样的亲近,不想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虽说不是一间屋子,可总觉引人遐思,说出去算怎么回事!
他却一脸的无辜,“这就是我的院子啊!”他理所当然地看着她,“我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有什么不对吗?”
她哑然,原以为这个院子是他安排给自己住的,到头来竟是自己鸠占鹊巢了!
“那你再收拾个院子,我搬出去!”她脑筋一转,山不转水转,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他当真想了半晌,“这府邸当初还是建小了,如今竟找不出个空院子,要不,你去跟布木布泰商量商量,到她那里挤挤?”
她憋着一口气,恨恨地瞪着他,俏脸儿憋得通红,他这纯粹是故意的!偏还要做出一副我已经尽力的模样!
他喝口茶,看看她身上的雪青缎袍,粉底兰花坎肩儿,一脸苦恼地蹙眉沉思,心下不禁微微一动,嘴角翘起个愉快的弧度,身体微微前倾,从她耳上摘下个小小的珍珠耳坠儿,笑道:“你这身衣服太娇嫩,竟配不上你这满腹心事,忧心忡忡的模样!”
她俏脸而一红,心中微微有些着恼,赶忙伸手过去跟他抢,“快把坠子还我!”
不想塞娅和卓娅却偏偏带着侍女们进来布菜,把两人的模样尽收眼底,哈日珠拉讪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不敢再看他的得意模样,好容易等塞娅她们下去了,却又有他的贴身侍从来回禀,两白旗的将士又来求见!
哈日珠拉微微一愣,这都过去这么久了,这些两白旗的人竟还未死心?
自从他卸了两白旗的差事,这些人就没消停过,隔三差五的便要来求见,为了他们不被多尔衮和多铎忌讳,他是一次都没见过他们,可这些人竟有了越战越勇的架势,他不见,他们便偏要来求见,一点都不把自己如今的旗主放在眼里!想来也是,两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旗主,在这些崇尚武力,崇拜强者的大老粗眼里,根本就是纸老虎!
“你慢慢吃,我先出去看看!”他放下手里的碗筷,抓起一旁的帕子起身便走,待他的笑声远远传来,她才想起,自己的耳坠子还在他的手里!
她恨恨地抓起桌上的丝帕,一边擦嘴一边朝内室走,好歹先把耳朵上的这个换下来再说吧!
一挑那流云万福的凤凰牡丹帷帐,眼前乍然出现的人影吓了她一个趔趄,待看清楚来人的相貌,一丝喜悦自心底骤然升起,笑容浮起来,还未等绽开,便被来人一句话,生生僵在了脸上!
“哈日珠拉表妹还真是快活得很啊!怎么,已经把那四贝勒拿下了?”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唇,强忍着想要从胸口溢出的愤怒和尖叫,“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他的眼睛凶狠地攫着她,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共处一室,同吃同住,打情骂俏,你说是什么样的?枉我一听到消息,就不顾一切地来找你,原来你根本就不需要我,你在这里跟别的男人快活得很!”
哈日珠拉的脸涨得紫红,眼里泛起两朵泪花,她想张口为自己辩解,满腹的话却被他堵在了嘴边,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十年的布置,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可一听到你被追杀,受了惊吓,被他接回府邸的时候,我还是不顾一切地跑了来。你知道我一路上跑废了多少匹马吗?你知道我一路上有多担心吗?只要一想到你有危险,你在等着我,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可结果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哈日珠拉,你怎么能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