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忽起疾风,无边丝雨细如愁,一树芳菲零落成泥,皓白的梨花似无依的飞絮,飘荡在空气中。远处传来风的呼呼声,一树梨花被吹得沙沙作响,不知不觉,月影横斜。
路华浓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了然的一笑,不舍的放下怀中正熟睡着的青鸟。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她好想永远这样抱着青鸟,永远听青鸟叫她一声师傅,也许今夜过后,世上再没有路华浓这个人了。
路华浓温柔的替青鸟盖好被子,深深凝望青鸟一眼后,转身离去,沧桑的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耳畔惟余风声,雨声,心碎声。
月夜的梨花林,风雨凄凄,往日安详不在,如今竟隐隐有股阴森的气息弥漫。
路华浓握紧双手,来回踱步,紧张而焦急的等待着,低声喃喃“也不知他如今是什么模样。”
“让娘亲久等了。”一道娇柔的女声自耳后传来,路华浓轻轻转身,惊喜万分的唤道“芳雪是你吗?”
路华浓望着莲步轻移的少女,眼角微微湿润。月光下,那少女着一身绯红色的罗裙,仿佛傲立于风雪中的红梅,肌肤胜雪,唇红齿白,顾盼神飞,只是额头处一道恐怖的疤痕让原本俏丽的脸庞看起来十分狰狞。
“你的脸,是怎么……”路华浓颤声问,目光渐渐地由怜惜痛心变为自责。
“没什么,只是留了一道疤而已。”路芳雪面色波澜不惊,语气冰冷,似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路华浓震惊到不知该说什么好。站在她面前的还是她的女儿吗,还是那个纯真善良的芳雪吗,世间女子无不爱惜容貌,毁容对于她们简直比死还要痛苦,可芳雪的表现实在太镇定了,镇定到冰冷,甚至让她感觉到一种心死的压迫感,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母亲一定很想知道芳雪额上的疤痕因何而来吧。”这声音甚是悦耳,如酒般醇厚,富有淡淡的磁性,会令人忍不住沉沦其中,和婉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调侃之意“芳雪不愿说,那就让朕来说。”
路华浓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气力凝视着从路芳雪身后缓缓走出的英俊男子。二十二年,她等这声母亲已经二十二年了,今夜她终于见到他了,他和她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是个英俊挺拔,器宇轩昂的少年,隐隐带着几分那个人的气息。
“见过皇兄。”路芳雪连忙躬身施礼,说实话,对于这位皇兄,她实在是畏惧的很。“娘亲,这就是当今天元皇朝的天子,我的皇兄,夜湛然。”
夜湛然身着一袭玄色的长袍,手执一把玉骨折扇,长身而立,剑眉星目,面如冠玉,极是潇洒不羁,俊美绝伦,只是面色惨白,像个重病之人。
路华浓眼含清泪,微微一笑“我知道”她知道,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这二十二年,她从没放弃过打听关于他的消息,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已经为君为王了,也知道那个人死了,死在他夜夜缠绵的温柔乡之中。心不是不痛,只是麻木了,只是认命了,只是知道缘尽了。
路华浓伸手想要抚摸夜湛然的脸,却被夜湛然不着痕迹的躲开,路华浓失落的放下手,眸光闪烁不定,一抹酸楚溢于心房“这些年,你还好吗”
“不太好。”夜湛然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
路华浓愕然的抬眸,急声问“出了什么事?”
夜湛然冷冷一笑,说“朕欲挥师北上,一统天下,可惜,天下之大,竟找不出一名合适的军师,而且朕需要母亲手中的宝藏。”
路华浓忽然凄楚的一笑,神情落寞,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到底是你没有合适的人选,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认真寻找。”
“都有。”夜湛然毫不掩饰的承认“一支军队除了需要一名优秀的元帅,更需要一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军师,二者相互配合才能攻无不克,朕既然想一统天下,自然需要一名这样的军师,而且打仗的军饷自然不能有缺,有谁能与玄机夫人的女儿也就是母亲你相媲美。”
“所以,你来找我做你的军师,打了我手中宝藏的主意,宝藏决不能落于你手,这是家族世代传承守护的使命,断不可违背。”路华浓看着儿子静静地说“这天下比我聪明睿智的人数不胜数,为何一定来找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怎知他们会不会背叛朕。”夜湛然走到路华浓身侧,阴森的一笑,将一句话送入她耳畔“可是你绝不会,因为你是朕的亲生母亲。”
他本是不在意路华浓这个母亲的,素未谋面,与他又毫无助力,若不是从路芳雪口中得知她手中那份蕴含惊世财富的宝藏,他才懒得理她。
路华浓惘然轻笑,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滑落眼角。他果然无情啊,同那个人一样,在他们眼中,亲情道义永远微不足道,只要能帮他们达到目的,什么人都可以利用。
“若我不愿呢。”路华浓淡淡的问“你要如何,杀了我。”路华浓紧咬着下唇,几乎哭出声。
“难道你不想为你的女儿报仇吗。”夜湛然轻轻地问,似乎志在必得“母亲不想知道芳雪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为何,是因为……”路华浓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自然是因为天璇皇朝的。。”
“皇兄,我自己说。”站在一旁缄默不言的路芳雪突然大喊,吓了路华浓一大跳。
夜湛然的话尚未说完就被打断,却不见一丝一号的怒气,他似乎早就预料到般,只是微微一笑,静静地站着,有种看好戏的意味。
“当年,我擅自下山,遇到了现在天璇皇朝的皇帝萧长律,傻傻的爱上了他,可他说他不爱我,我一时想不开,就跳崖自尽了,疤也是那时留下的。”路芳雪淡淡的说着,话中找不出一丝悲伤之意,有的只是被压抑的恨意。路芳雪突然诡异的一笑,恨恨的说“可老天偏偏不让我死,还让我遇到了皇兄,成了公主,既然如此,我便要报复,报复那些无视我感情的人。”
她知道皇兄早已有攻打天璇皇朝的打算,只是战事一起,必是需要大量财富来支撑,所以她想到了家族世代守护的宝藏。她不知道家族守候这份宝藏有多久了,也不知为谁守护,只知道那宝藏货真价实,数量颇丰,足以支撑一个帝国百年的国祚。是向皇兄投诚,也是报复那个人的开端。
“芳雪,你根本不是想报复。”路华浓摇头,眼底掠过一缕深沉的恨色,怜惜的说“你只是在用恨伪装自己的心,给自己找一个理由想他念他罢了,终究,是你还爱着他,还放不下他。”
“是爱是恨,都无所谓了,情缘已尽,在想,也是徒添伤悲。如今,我只想报仇”路芳雪静静地说,眸中染上了一层浅浅的杀意“若娘亲还真心疼爱芳雪,就请娘随皇兄下山吧。”
路华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不去看他们“如果一段感情注定没有结果,为何还要苦苦纠缠,芳雪你为情所困,受尽苦楚,却仍不肯放手,害了自己。皇上为了所谓的王图霸业,要去害天下人,我若帮了你们,只会让你们在仇恨与欲望的泥沼中越陷越深。求不得苦,母亲奉劝你们一句,别再奢望那些不属于你们的东西了,好好珍惜现在拥有的才是最重要的。今夜能再见到你们,我此生再无遗憾,以后你们别再来找我,我也不会再见你们。”
路华浓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身去,偷偷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泪珠。一阵疾风自身后袭来,路华浓轻轻一跃,躲开了夜湛然狠辣的掌风,心里难过的要死,她的儿子是要强逼她下山吗。
“湛然,看来,今夜我们母子势必要交手了。”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唤他的名,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所以她不配也不敢唤他的名,现在,就让她行使一下作为母亲最基本的权利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听到这一声亲切的呼唤,夜湛然的心有片刻的柔软,微微收回了掌风“只要母亲随朕下山,孩儿这就收手。”
路华浓含笑不语,挥手击向夜湛然,杀意凛冽,似乎是抱定了必死之心。夜湛然懊恼的叹了口气,再不留情面,掌风狠狠地向路华浓胸前袭去。
路华浓无力的合上双眸,身体扑向那猛烈地掌风,胸口穿来尖锐的刺痛,唇齿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耳畔是不绝的惊呼声。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不必在思念与痛苦中徘徊挣扎,也不必去帮他们夺那如画的江山了,她累了,累的再不想睁开双眸。
空气中隐隐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为了王图霸业,逼得自己的母亲去死,你们可真是师傅的好儿女。”
一团白色的冰绡飘过,缠在路华浓腰间,卷起她摇摇欲坠的身躯,片刻间,失了踪影。一缕幽香飘过,夜湛然与路芳雪在原地茫然呆怔,周身僵硬,血液似乎冻结,想做雪雕一般僵直的立着。他们从未想到母亲会用如此决绝的方式阻止他们,用死亡终止他们的野心。
“青鸟,她是青鸟。”路芳雪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不过三年,她的武功竟精进到如此地步,可以不动声色的在他们面前将人救走。
夜湛然望着路芳雪惊讶的表情,暗自思索:青鸟,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她会是个怎样的女子。居然可以在他手底救走人,而且毫不费力,甚至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他们下毒。挫败感深深打击了夜湛然的帝王骄傲与自负。生平中第一次夜湛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有了好奇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