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青鸟和往常一样为林逸施针,看着秀儿嬉笑打闹,不时流露出温柔的神情,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林逸的表情依旧淡淡的,之前的悲伤似水无痕。林语溪一直躲着青鸟,可青鸟却像一块牛皮膏药,紧贴着她不放,最后实在躲不掉,低着头,目光闪烁。
“语溪姐姐。”青鸟轻唤“我需要一些药材,想求你帮忙。”
林语溪震惊的望着她,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她还以为霂儿会责备她一顿。
“我知道了。”颤抖着接过青鸟递来的写满药名的清单,差点流下泪来?她竟不怪自己。
“语溪姐姐,我这人记性不好,好多事情忘得特别快,所以你不用躲着我。”青鸟耸耸肩,静静地说。
“对不起,霂儿,我只是不敢面对你。”林语溪潸然泪下。
“不敢面对也不应该躲着我,我从不愿轻易记恨人的,何况是你?”青鸟叹了口气,走近她,说“我要走是必然,可你待我如同姐妹,我绝不忍心伤害你,语溪姐姐,我希望你能懂我的心。”
林语溪擦干眼泪,点头道“霂儿,我明白,你要走,我是不会阻拦你的,我只是担心哥哥。”
“他的路在他自己的脚下,没有人能改变他的命运,除了他自己。”青鸟轻声安慰“我能为他做的不多,只能拼尽一身医术,治好他的眼睛。是是非非,红尘纷扰,我管不了也不能管。”
她怕自己一旦插足这些是非,就会生出牵挂,再舍不得离开,经历了生与死的徘徊,她的心真的做不到像以前一样无欲无求了,可是自己的存在就是一颗定时炸弹,一不小心便会伤人又伤己,她必须离开。
林语溪无语。话已至此,她也无法强留,其实霂儿走了也好,哥哥是绝不忍心霂儿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的,趁霂儿现在对她们并没有多少牵挂的时候离开,以后便不会太伤心。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去,平淡无惊,转眼又是半月,青鸟几乎快忘却了萧长律和夜湛然的存在,林逸的眼睛已经能适应的外界的光线,只是毒素常年的侵袭,他的眼睛还是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如果雪灵芝还在的话,他的眼睛早就看见了,想想,心头一阵愧疚。
青鸟揉着眉心,独坐桌前,苦恼的想虽然林逸提供的药材都是珍品,但终究疗效不足,若是有什么驱毒化瘀的灵药就好了。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娇俏的耳语。
“紫荆姐姐,你可千万被告诉小姐,我偷偷溜出去了。”
“你啊?什么时候能学乖一点?”
“外面有趣吗。”秀儿委委屈屈的说
“服了你。”紫荆无奈的叹口气,笑笑说“今天又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秀儿的眼睛噌的一下亮起来,如数家珍,花痴的说。
“紫荆姐姐,你知道吗,狄柔国的世子来玉黎城了。听说他长得比神仙还好看呢。他在城西的无涯楼设了琴棋书画四大难题,吸引了众多才子参加,人山人海的可壮观了。”
狄柔,好像是天璇皇朝附属的一个小国,不知为什么却像一个独立的国家有自己的法度经济,不受天璇皇朝管制,只需要年年纳贡即可。最近,正好是纳贡的日子,他来玉黎城倒也不作为奇。听说狄柔盛产珍稀药材,玉黎城的药材大多来自那里,不知道这位狄柔世子手中是否有什么能医治林逸的灵药。
青鸟突然来了兴趣。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紫荆和秀儿的对话。
“就是世人赞为菁华公子的狄柔世子,传言他面若惊鸿,精通六艺,温文尔雅,与世无争,怎么突然要设下这种难题?”紫荆的声音不自觉的升了个调,恬静的嗓音又是不解又是惊讶。
“谁知道呢?那些上台挑战的才子一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败下阵来,想想真是丢人。”秀儿摇摇头说“可惜了狄柔世子设下的彩头,听说是什么明寒草,还挺珍贵的。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了一颗破草争得头破血流,值得吗?”
“他们哪里是为了明寒草,根本就是沽名钓誉,破了菁华公子的难题可是胜过寒窗苦读数十年。”紫荆不屑的说“若是公子登台,定然叫他们无地自容。”
“就是,公子比那群臭书生强一千倍,一万倍。”秀儿握着小拳头,气嘟嘟的说。
青鸟无心继续听下去,她的心早飞到明寒草上了。
明寒草可是难得一见灵药,有了它,不出三天,林逸的眼睛肯定会复明的。
可是要怎么拿到它呢?对了,如果破了那个菁华公子的难题,不就行了吗!自己虽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绝顶聪明的才女,但小小的琴棋书画应该还难不倒自己。不过要怎么参加呢?她以女儿身登台,一定会掀起波澜的,若是惊动了夜湛然,萧长律,就完蛋了。
有了,一个主意在青鸟脑海慢慢形成。
第二天一早,紫荆和秀儿目瞪口呆看着镜子前一袭男装的青鸟。
如墨的长发用一枚白玉簪束起,如雪的白衫倾城无染,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银紫色烟霞青罗花纹,手中一把竹骨折扇,画着空庭梨花,意蕴悠远。紫荆和秀儿一直知道她美得惊天动地夺人心魂,不曾想,男装的她更是风华无双,若她真是男子,必定是惑尽天下女子了。
青鸟上上下下打量了自己一番,掐掐自己的脸,对着镜子中的容貌,眉头拧成一个结。
她把领子提的特别高,足以挡住喉咙的位置,可是这张脸,怎么看都太女性化,太——太好看了,以前照镜子的时候,她怎么没觉得呢?估计是看习惯了。自己这样子,一看就是女扮男装嘛。突然懊悔,自己怎么就没学个易容术之类的呢?
她拿起妆台的眉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在脸上画了两撇胡子,左看看,有瞅瞅,才满意的点头。
还挺好看的。
黑漆漆的墨迹,印在她如玉的肌肤上格醒目。
“姑娘,你还是把这胡子去了吧。”秀儿偏过头,不忍心看她那张被糟践的不成样子的脸。
好好一个翩翩美少年活活变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妖孽。
紫荆也是半天不能言语,吞吞吐吐的说“姑娘,你还是把这身男装退下吧。你若想要那株明寒草,告诉公子一声就行,大不了花重金买下,狄柔世子不卖也无所谓,天下难不成就这一株明寒草了?”
天下恐怕真就剩一株明寒草了,她们肯买,人家未必肯卖呀。明寒草成熟一月之后若未能入药,便会失去药性,跟株杂草无异,自己等得起,林逸等不起啊?七日后狄柔的使团就走了,自己势在必得。
青鸟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不许告诉林逸和语溪姐姐,我去去就回。”
她不能再欠林逸人情了,这是她许下的承诺,当然要自己履行。
紫荆,秀儿拦不住她,只得由着她离开。
青鸟悄悄从后门溜出,直奔城西无涯阁,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女子,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像要吞了她。千难万险的到了无涯阁,才明白之前的遭遇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无涯阁前,挤满了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子,空气中沉重的脂粉香味,让青鸟一阵头疼。
至于吗?那菁华公子是长的有多好看,害的玉黎城的女子如此疯狂,趋之若骛。
身子轻灵地一跃,穿过熙攘的人群,缓缓落在无涯阁的高台之上,青鸟这才开始细细观察无涯阁。
两层的阁楼红墙黛瓦,古朴厚重;绿松石点缀的雕梁画栋,幽远宁静;屋檐垂着无数的紫金铃,风一吹,鏦铮作响。二楼素白轻薄的绢纱如水般流泻飘荡在晨风中,层层帘幕后,婉约悠扬的箫声低沉喑哑。
青鸟朝着白纱后绰约的人影,朗声道“素问菁华公子才名,今日在下特来讨教。”
她特意压低了嗓音,清冷的声音,此刻雌雄莫辩。台下一片抽气声起伏连绵。
一是惊叹这小公子面如冠玉,美的不似凡人;二是震惊他居然敢挑战菁华公子。要知道不少才子折腰于琴棋书画四题,一题未破,无涯阁外的人多是看热闹的。
“弈棋,书法,绘画三题已在高台之上,公子请随意作答。你若能解了这三题,便能进入最后的古琴比试。”是道冰冷的女声,既不礼貌也不鄙夷。
“如何评判。”青鸟问。
“只要台下观众信服便可。”
青鸟不再多问,环顾周匝,黑白分明的棋盘置于高台一角,宽大的白纱屏风旁是青花瓷的笔洗,檀木书案上文房四宝独缺画纸,想来是要在屏风上作画题诗了。缓步走到棋盘前,端凝棋局,圆润的棋子流光溢彩,泾渭分明,肃杀难掩。
竟是珍珑棋局。
玉手执一枚黑子,随便一放,顿时黑子被吃了大半,台下的人见状嗤之以鼻,不会下也不要乱下啊。青鸟不搭理他们,专心棋局,不一会儿,但见棋盘之上,黑子驰骋,势如破竹,白子被逼的节节败退,难抵黑子攻势,终是功败垂成。
台下一片哗然。
这便破了?
众多才子绞尽脑汁终不得解的珍珑棋局,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破了?
青鸟静静地站起,朝着二楼的方向,轻轻的说“万般思后行,一失废前功。失去未必是结束,正所谓有得必有失。珍珑棋局,可算我破了?”
“好一个有得必有失。”箫声戛然而止,清朗的声音若皎月春花,澄澈怡人“公子的智慧当世无人媲美。”
“世子过誉,我哪里有什么大智慧不过是耍了些小聪明而已,弈棋在于怡情养性,赢了自然好,输了也无所谓,但每一局棋都蕴含着为人处世的哲理,断无明,须溯源,厮杀拼搏不过是为得失二字,若能放下,方不辜负围棋合纵连横的趣味。”青鸟淡淡的说。
她其实不喜欢围棋的,只是在竹箬山居的日子虽然安详,但终究平淡了几分,围棋就是那时学会的,从刚开始的执着好胜到现在的释怀淡然,她的人,她的心也如此般渐渐沉寂。
“好一个温润如玉,云淡风轻,翩翩浊世佳公子。”男子清朗的笑意像尘封多年的美酒,一朝开启,迷离醉人,势要人不醉不归“敢问公子姓名。”
“你的名字呢?我可不想叫你什么菁华公子或狄柔世子,要想知道我的名字,先自报家门。”青鸟调皮的说。
“千骥,我叫聿千骥。”
“你呢?你的名字呢?”
遥远的风中,一抹芳冽萦心入怀,解忧忘愁。
青鸟似乎看见飞花逐风,流年棋局长日消,轻轻地说“青霂,青鸟殷勤,微雨霡霂。”
陌上公子人如玉,偏向红尘费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