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一脸茫然,半真半假,半信半疑的说“不会吧?以萧长律那个家伙的秉性,怎么可能会让你设下彩头,他应该会亲自部署才对?”
聿千骥‘哦’了一声,好心的解释“长律原本设下的奖赏是一株祁山雪莲,我嫌太廉价,所以就换成明寒草了。”
廉价?祁山雪莲万金难求,他居然说廉价!
“雪莲呢?”青鸟问。
“泡茶了,就是你刚才拿的那杯。”聿千骥以手支颐,似是无意的说“味道还不错。”
青鸟差点吐血,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心疼。伸出纤长白净的玉指,指着聿千骥的鼻尖,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们这些贵族公子都是如此纨绔败家吗?你知不知道你所谓廉价的,可以随便用来泡茶的祁山雪莲是多么珍贵?可以拿来救多少人?你还知不知道世上有多少穷人死于无药可用?你哪里是什么君子,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聿千骥见她美眸含怒,心里不由一慌,连忙认真的解释道“姑娘,你莫要生气,我刚才是诓骗你的,我身为狄柔世子,自然知道祁山雪莲的珍贵,怎敢暴殄天物,那祁山雪莲已经和明寒草一同给了你。”
青鸟面色微微缓和,打开怀中的玉盒,果然看见一株叶瓣千重碧绿如翡翠的明寒仙草托着朵洁白婆娑的莲花,恰似云破月来花弄影。
青鸟抿抿嘴,平静的说“对不起,我太冲动了,但是我不后悔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聿千骥,你知道明寒仙草和祁山雪莲的珍贵之处,说明你的医术不错,担得上医者二字,既为医者,就不该有藐视苍生的想法,即使是随口说说都不应该。”
“仁心仁术,听姑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聿千骥惊讶的望着青鸟,没想到她像小草微弱娇小的身体,竟是如此坚强仁慈的心。怪不得,怪不得,萧长律会对她心有牵挂。
“雪莲我收下,明寒草我也收下,不过雪莲是萧长律欠我的,我无愧于心,明寒草是你赠我的,可今天的比试我输了就是输了,所以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来日必当偿还。”青鸟叹口气,轻轻的说。
祁山雪莲,明寒仙草都是举世难得的珍稀药材,要自己放弃实在不可能。刚报完恩又欠了情,真是无奈。
聿千骥微笑,她还真是较真。
“其实你不必在意的。”
青鸟一愣,一时语塞。他温柔的目光看得她心头微微柔软,他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温润迷人,有一种令人沉沦安静的力量。
“俗话说的好,亲兄弟之间也要明算账,更何况你我连朋友都称不上。我不愿欠你人情,是不想与你有太多牵扯。你明白吗,聿千骥?”
“谁说你不是我聿千骥的朋友?”聿千骥的声音突然高扬,似是觉得失态不妥,轻咳了一声,说“你都直呼我名了,难道算不上我的朋友。”
“如果这样说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和萧长律也是朋友,你刚才可是直呼好几次他的名字了。”青鸟歪着头,盯着聿千骥的眼睛,说“我直呼他名,是因为不在乎也不怕他的皇帝身份,你呢?”
“同道中人啊,其实我也不怕他,看不上他。”聿千骥哈哈大笑,坐在椅上,端起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说“难得你我如此投缘,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这样好了,我让你现在就把我的人情还了,然后两不相欠,把我当做陌生人,我们重新结交如何?”
青鸟突然来了兴趣,一屁股坐在聿千骥对面,双手支在桌子上,托着腮,身子向前靠了靠,说“成交。”
能立刻还清人情,何乐而不为?更何况,聿千骥这人其实还挺不错的,而且跟自己一样讨厌萧长律。
“在此之前,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青鸟心情很好的答。
“你的真名叫什么?”
青鸟一愣,轻轻地吸口气,突然看向聿千骥,淡淡的说“我名唤青鸟,小字霂儿,青霂是化名。我希望除此之外你不要再多问,我猜你也不知道萧长律为什么千方百计的要找到我,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三言两语难以说清。如果一定要说个理由的话,我只能说我骗了萧长律,或者说我是他的一个筹码。”
那日萧长律来救自己,自己却不吭不响的活在他眼皮底下,也不告诉他一声,他觉得自己骗了他,无视他,枉费他的心意,意图报复,也是应该的。他是皇上,天璇皇朝的皇上,自己三番五次威胁他,他能放过自己吗?更重要的是,自己无疑是他牵制夜湛然的一枚绝佳棋子。她才不要卷入这场纷争中去。夜湛然和路芳雪一心以为她知道宝藏的所在,而且一个视自己为猎物志在必得,一个视自己为情敌水火不容,她不信萧长律那家伙注意不到夜湛然对自己的心思,用一个女人暂且拖延拖延时间,何乐不为?只要夜湛然还想要得到自己,就足够了,不管是为了她这个人,还是那份虚无缥缈的宝藏,而且要是萧长律知道了那份宝藏和自己的牵连,他肯定不会放过自己,能让夜湛然心心念念的财富,必定是浩大无比。
聿千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与她结识的时间不过短短片刻,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自己却无法抑制的被她吸引,想探究她身上每一个亮点。她的神情一直淡淡的,即使是方才生气愤怒,也是波澜不惊,若不是她的眉宇还会微微上扬,他真的以为她是个雪玉做的美人雕像。她从未笑过,嘴角连微微的上扬都没有。
明明是冷淡疏离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伤愁意竟是如漩涡般,一旦卷入再难脱身,情愿沦陷于她的眼神。
青鸟见聿千骥脸色不太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聿千骥,你不是为我感到悲哀,连话都说不出了吧?其实,你也别担心,萧长律奈何不了我,他抓不住我的。”
“青鸟,叫我千骥吧。”聿千骥突然说“连名带姓的称呼我实在是生分,就像我叫你青鸟一样,可好?反正你都答应交我这个朋友了。”
“好,千骥。”青鸟点头。
聿千骥唇角绽出一抹醉人的笑意。
青鸟心想,他的笑是发自内心,纯粹无暇,不像某人,老谋深算,活脱脱一只精明的老狐狸。
想着想着,肚子发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噜声。青鸟低下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尴尬地说“那个,千骥,我一天没吃东西,好饿啊——”
真的不能怪她啊,她早上简单的吃了几口早膳后,就奔到无涯阁,然后一整天在外劳碌,连水都没喝几口,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聿千骥见她面色虽冷,但女儿姿态如此可爱娇憨,竟是一时失了心神,对着门外道“做一桌清淡的素菜来。”
然后静静的瞅着她,说“我猜你一定是喜欢茹素的。”
“善解人意莫如千骥也。”青鸟狡黠的说“可是,你知道我现在心中所想吗?”
聿千骥眉头微皱,想了想,犹豫地说“不知。”
女儿心,海底针,何况是古灵精怪的她,本来是想猜个理由的,但是一看到她眼中澄澈清莹的光华,陡然间放弃了猜测的想法,在她面前,他不愿隐瞒,甚至连揣度都觉可耻,只得坦白。
青鸟慵懒地斜下,以手支颐,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说“看在你这么坦白的份上,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吧,其实啊——我在想你让我怎么还你的人情,反正上菜还要一会儿功夫,千骥,不如你快点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节省时间。”
聿千骥被她的话逗笑,俊颜无限的放大,难怪玉黎城的众多闺阁女子对他倾心,他这一笑当真是夺人魂魄,六宫粉黛无颜色。
“其实,也不难,我就是希望你与我能把今天的曲子合奏完成。”聿千骥指了指焦尾琴,说“我连琴都准备好了。”
“我正有此意。”青鸟一下子跳起来,快步走到焦尾琴前,找了地方坐下,说“今天你吹奏的曲子悠扬动听,是我从未听过的,半途而废,实在令我惋惜。”
聿千骥抽出腰间的蓝田玉箫,缓步走向她,脸上是浅浅的笑意“高山流水遇知音,知音不在谁堪听?焦尾声断斜阳里,寻遍人间已无琴。青鸟,千骥得红颜知己如你,当真是人生幸事。”
“我也是。”青鸟摇摇右手,淡淡的说“不过,我希望这次不会断弦,我的手经不起再划一道伤了。”
聿千骥看着她仅用布条草草包扎的右手,面色有些复杂,愧疚,心疼,懊恼,不是滋味,隐隐还有些生气,气她不珍爱自己的身子。见她的手已经抚上琴弦,双眸微闭,只好将玉箫抵到唇畔,巴不得快点结束这一曲。
琴音起,依旧那般轻灵悠远,超脱凡俗,反闻箫声,不似白日沉稳淡然,微微涣散,堪堪没有错处。
一曲终了,青鸟皱着眉睁开双眼,望着聿千骥,打趣道“莫不是你也如我一样饿得前胸贴后背,为何箫声如此无力,心不在焉的。”
聿千骥笑笑,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不但饿得前胸贴后背,而且为了帮某人引出你这只爱四处乱飞的小麻雀,都心力交瘁了。”
“我若是麻雀,那你呢?”青鸟反问。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聿千骥也不恼怒,故作伤怀的叹口气,说“我自然也是只麻雀。”
“而且还是只老麻雀。”青鸟毫不客气的说。
谈笑间,已有人将饭菜摆上桌,阵阵饭香飘来,青鸟食欲大动,拉着聿千骥直奔饭桌,抄起筷子,夹了筷绿油油的青菜放在碗中,一边吃一边说“千骥,如果我今天晚上没来,你会怎么办?”
“等,一直等到你来的那一天。”聿千骥倒了杯不知是什么的液体,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目光露几许深情,缠绵似深山夕照深秋雨。
青鸟心头悸动,微微怔忡。想想自己遇到的几个男子,独他一人,最好,最懂自己。
萧长律深不可测,仿佛可以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他是个明君,但也是世间最残酷凉薄的男子。夜湛然阴狠凌厉,为人罔顾亲情,不择手段,如果萧长律是真小人,夜湛然便是伪君子,至少萧长律还是个好哥哥。林逸虽是温文儒雅,但自己从他眼中看出太多不甘愤恨和算计,对于他们三人,她唯有敬而远之,这是也她急于离开的原因之一。聿千骥虽有秘密,但她从他眼中看到的,更多是哀伤无奈,也许他瞒了自己许多事情,但绝对未骗过自己。
于她而言,这就足够了。自己不也是瞒了他很多事情吗?
一杯杯清香四溢的液体仰头灌下,聿千骥就像在喝水一般,青鸟嗅了嗅空气中的余香,碧落草,龙血兰,洛芷白芍,还有许多名贵药材配上高寒山岳之上梅蕊的雪水,实是补气益中,活血通经,增强内力的良药。
他的武功应与萧长律不相上下,好在经过雪灵芝的调理,要不然自己还真是打不过他。
可是他这么一杯杯的灌,怎么好像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呢?这药虽好,但那也是药啊。是药三分毒。
一把夺下他举到唇畔的白玉杯盏,不管三七二十一,饮尽杯中之物,青鸟被呛得微微咳嗽,拍着胸口,说“这药茶虽好,但也不宜多饮,还是别喝了,留给我吧,我也想增强一下内力。”
异香扑鼻的药茶不似以往喝过的茶水清苦,反倒是甜甜的,像一团绵软的糖,在舌尖丝丝的化开,融成一汪暖流直入心扉,就是有点晕。
“好甜的茶水,真好喝。”青鸟面色潮红,朱颜酡醉如盛开的桃花,艳丽不可方物,眼前金花乱飞,指着聿千骥说“千骥,你怎么摇摇晃晃地,不过还是很好看。”
然后又使劲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嗔怪道“不对,这是酒,聿千骥,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果然你们一个个都是狡猾的大狐狸,专门骗我。”说完,倒在桌上,闷头大睡。
聿千骥见青鸟不过饮了半杯残酒,便醉得不省人事,不由大惊,连忙去扶她,手臂触及她柔软的发丝,刚欲抽回手,却见她不悦的嘟起嘴,胡乱抓住自己的手,直接当了枕头,泛着酒气的吐息喷洒在手上,心头痒痒的,脸颊微红,他倒是不介意当她的人肉枕头,不过要是让她在桌子上睡一晚上,明天定然会浑身酸疼的。
悠长的一声叹息,聿千骥轻轻地小心地环抱住她,将她搂在怀中,又缓缓地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呵护,如珍宝一般,手规规矩矩的不敢乱动,搂紧了,怕弄疼她;搂松了,怕摔了她。怀里的人儿,却不安分的躁动起来,往他怀里蹭了蹭,顿时,温香软玉满怀。
她明明轻的像片鸿羽,为何抱在怀中却似万钧山河,一步步艰难的走到软榻,将她放在榻上,浑身上下竟是一片湿意。
缓缓坐下,静静瞅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竟全是满足。这百草凝露是一种度数极低的药酒,根本不醉人,没想到她酒量这么差,喝了半杯便是如此模样。
不过现在的她还真是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