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霂儿,朕问你,如果没有你师父的遗命,你会掺和那场战争吗?”萧长律转头看她,轻声说“如果你当初没有掺和这些俗事,也许你还好好的待在竹箬山居,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我的选择不会变。”青鸟毫不犹豫的说“当我看到落英山下那些村民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时,有了阻止战争的念头,但不敢实践。后来你一招火烧连营,让我彻底打定了主意,战争明明是你与夜湛然的事情,为何要让百姓付出最大的代价,我想救赎夜湛然,也想拯救那些无辜的兵卒。”
萧长律淡淡的说“朕知道你心肠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阻止得了一场战争,可阻止得了下一场?凭你一己之力,绝无可能。战争是最快获得和平的方式,虽然粗暴,但效果显着。”
“萧长律,你会是个明君。”青鸟一愣,静静地说“我总想让每个人满意,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我其实一直在逃避很多事情,不像你会迎难而上,果断决绝,目光长远。”
“霂儿,若你为帝,当生于盛世,必是一代仁君。”萧长律朗声笑道。
青鸟不卑不亢的回答“萧长律,你若生于乱世,必能终结乱世;若生于安宁之时,必为定鼎帝王。”
“你在恭维我。”
“肺腑之言。”
萧长律,青鸟目光相接,一瞬间,风凝滞,花影静,阳光柔和的不可思议。
“霂儿,你说会有一个这样女子自愿远嫁和亲,虽然朕很看不上这等行径,不过和亲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毕竟有很多成功的先例摆在前面,再不济也能拖延拖延时间。”
青鸟摇摇头,淡淡的说“谁知道呢?皇命难为,一声令下谁敢不从。欢喜也好,悲伤也好,荣誉也好,枷锁也好,说到底都是一颗棋子。”
“如果是你呢?你会遵从皇命去和亲吗?”萧长律盯着青鸟的眼睛,灼灼目光,热切企盼。
青鸟踮起脚尖,贴近萧长律耳侧,被风扬起的发丝,掠过萧长律的脸颊,痒痒的撩拨心弦。温热的若兰麝的清香四面八方的涌入鼻翼,直灌心房,长驱直入,攻陷他每一寸冷硬的血肉。
“如果,我选择做一枚棋子,那代表我愿意做棋子,被人掌控牺牲,可是不会有那一天的。”
青鸟唇角微微勾起,低声耳语,小巧的玉足狠狠地踩上萧长律的脚。
萧长律一时不察,没有防备,被结结实实地踩住,青鸟这一下,可是用足了劲,疼的他龇牙咧嘴。
指着青鸟恼火的问“为什么偷袭朕,阴险。”
“你刚才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当然要坐实这个罪名了。”青鸟一个旋身,脱离萧长律的掌控范围,耸耸肩,得意的说“霂儿是我的乳名,除了我师父谁都不能叫。你刚才可是叫了我四次霂儿,我只踩你一下,知足吧。”
虽然自己功力大增,但还是打不过他,所以只能投机取巧了。
“林逸可以叫你霂儿,朕为什么不行?”
本来想发火的,可是看到她眼中波光流转的慧黠和报复得逞后的快意,怒气顿时化为唇畔柔柔的笑意。
也只有她会让他这个一国之君吃亏,让他不再冰冷,有几丝异样的情绪,暂时放下身上的负担,像个真正的有血有肉的人。
在她离开之前他想好好珍惜这段自由快乐的时光。
青鸟摆手道“我刻意对林逸和林语溪隐瞒我的真实名姓,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而且我也打算对语溪姐姐表明身份了。可是你知道,你是叫我青鸟还是臭丫头都好,就是不能唤我霂儿。”
萧长律静静地微笑,难得温柔的说“不叫就不叫。”
霂儿,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叫的乳名吗?
她没有一开始拒绝自己的称呼,是不是已经不那么讨厌自己了。
青鸟一怔,转移话题道“萧长律,看样子我会在皇宫住很长一段时间,烦劳皇上你给我当个向导,熟悉熟悉环境。”
她还以为他会死缠烂打不依不饶呢。
萧长律忍不住轻笑,她心安理得的指挥他,毫不留情的指责他,给他甩脸色,全然不在乎他的皇帝身份,世间女子,唯她一人敢如此。
“好啊,走吧。”
路过一座座宫殿,又回顾一处处如画美景,沉默着走了好远,萧长律偶尔会开口告诉青鸟那些殿宇的名称,青鸟也只是点头回应,却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
明明刚刚还是畅所欲言,一瞬间,寂寂无言。
柔风猎猎,夏木阴阴,落叶聚还散,莺啼鸟啭,不绝于耳。青鸟抬起头,蓦然间发现,炎炎的太阳,高悬在空中,他陪着她已经游逛一上午了。
萧长律的脚步终于在一处安静的庭院停下,他抬头望着牌匾淡淡的说“这是明心阁,是你的居所。以后你的身份就是悦灵的伴读。”
青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牌匾,墨黑的云水檀木上用朱砂写着明心阁三个字,字迹飘逸,悠长,仿佛一首亘远的歌谣流传至今,安定人心,抚平烦躁与忧愁。
“明水静心,不知内里乾坤如何?”青鸟转头瞅萧长律,淡淡道。
萧长律没说话,径自推开门扉,拉着青鸟走了进去。
宽敞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棵葱郁硕大的梨花树,这个季节梨花早已谢了,只剩下绿得透明的树叶荡漾在微风中,还有几颗青涩的果子娇羞的躲在枝桠,树下还摆着一张石桌。四周是一片花圃,花圃里没有种植过多的欣赏用的鲜花,大多是药草和具有药用功效的鲜花,清影摇曳,药香溶溶。不远处,一座两层高的小楼沉静的立于光影下,幽雅别致。它仿佛不属于这座喧嚣富丽的皇宫,超脱于九天之上。
耳畔,传来萧长律柔和的笑语。
“如何?可还满意。”
“凑合吧,下次命人移植药草的时候注意栽种方法。”青鸟嘴硬地说。
其实,她心里很喜欢,这里很像竹箬山居,尤其是那棵梨花树。离明心阁不远处,是太医院的药圃,想来药草就是从那里刚刚移植来的,只可惜花匠不知如何养护这些药材,没有分门别类的种植,显得有些混乱。不过,能有此心意,她的心底还是没来由的溢出一股暖流。
萧长律觉得她倔强得可爱,明明很喜欢,却不服输不表露,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微笑着说“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地盘了,你自己好好整理照料就是了,朕随你的心意。”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君无戏言。”青鸟不自知的微微一笑,恬淡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花了萧长律的眼。
她笑了,如此纯净自然无欲无求的笑着,虽然那笑容淡到几乎没有,但萧长律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晶莹透亮的笑靥散发着迷人的光芒,如一缕梨花香气沁入他的心脾,融进他的血脉。她应该多笑笑的,只有笑容才是最适合她的,她的人生应该是永远没有悲伤与遗憾的。
“悦灵给你安排了两个侍女照顾你。”萧长律将青鸟的目光引向不远处从楼内走出的两道身影。
青鸟摇头说“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我自己,不需要多余的人照顾,而且我也不习惯。”
照顾?根本就是监视好不好?
“那就慢慢习惯,而且皇宫这么大,你一个人是完不成所有事情的,有她们两个帮忙会很轻松。”萧长律扫了青鸟一眼,随意的说。
青鸟想了想,觉得萧长律说的还挺有道理的,自己刚来皇宫,对一切还很陌生,多一个人在身边至少能尽快了解熟悉新的环境。
“好吧,那谢谢你了。”
青鸟的视线移至眼前的两个少女。她们年纪都不大,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也就比她小了一两岁,算起来自己已经将近二十岁了。
年纪稍大的那名宫女,穿着一身淡蓝色的流纱烟罗裙,她的神情淡定温雍,一张脸白皙清秀,说不上倾国倾城,但别有一番透彻通达的韵味。青鸟听她吐息沉稳,脚步轻盈,便知她武功定然不弱。
站在她身旁的身着嫩黄色的衣裙的少女,虽然低垂着头,但她的目光时不时地留恋在她身上,眉间眼角尽是惊艳,笑颜甜蜜。柳眉弯弯,杏眼善睐,唇红齿白,风姿俏丽,是个活泼的佳人。
“奴婢朝歌见过主子。”
“奴婢暮弦见过主子。”
朝歌暮弦躬身行礼,吓了青鸟一跳,连忙扶起她们,立刻说“你们快起来,以后不用对我行礼,叫我青鸟就好。”
身着蓝衣的朝歌,微微一笑道“规矩不可违,还请主子不要为难我们。”
“对啊,主子,你就体谅一下我们吧。”暮弦一脸讨好的笑意,眨眨大的眼睛,无辜又可怜。
青鸟无奈的皱皱眉,求救似望向萧长律,眼神分明在说:萧长律,你不是皇帝吗,快点用你皇帝的威严摆平她们两个。
萧长律很满意青鸟的示弱,看着朝歌暮弦,缓缓的说“就以她的话吧,不过,这称呼还是要注意一下的,就称姑娘吧,自然且不失尊重。”
青鸟点点头,对朝歌暮弦说“如此甚好,未来的日子还请多多关照。”
“姑娘言重了。”朝歌暮弦齐声说道。
她们是悦灵公主的贴身暗卫,自当遵从公主命令。她们现在明白公主调用自己的用途了,而且皇上看她的目光是如此柔和,想来是动心了。面前这个女子美的不似凡人,但她的美是浑然天成自然流露的,艳丽不失典雅,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实则内敛温暖,她的气息很温和清冽,让人不由自主的亲近。
“朕还有折子要批阅,先离开了,你好好休息。”
青鸟轻轻应了一声,目送着他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背影,一丝怅然揉入心脏。他温柔的话语忽强忽弱地回旋在耳边,似一片羽毛轻飘飘的落在心房。
夜幕四合,月影婆娑,风清凉寂静拂过树梢,沙沙作响,菀彼柳斯,鸣蜩嘒嘒,蝉声悦耳遍于花丛林间。
青鸟沐浴完毕,轻轻从屏风后款款步出。雪嫩的肌肤在水雾蒸腾下染上一层淡淡的胭脂色,朱颜迷人,慵懒中透着一股出尘的空灵。
再一次惊呆了朝歌暮弦,好半天,暮弦才结结巴巴的说“姑娘你真漂亮,难怪皇上如此动心。”
青鸟坐在妆台前,拿起一把桃木梳子,梳理着尚带湿意的长发,对着镜中摇晃的人影说“朝歌,暮弦,你们眼中的萧长律是怎样一个人。”
朝歌暮弦见青鸟直呼皇上名讳,皇上竟不责怪,虽是讶异但还是习惯了青鸟的称谓。
朝歌笑了笑说“皇上运筹帷幄,精于谋划是个难得的明君。”
“朝歌姐姐说的没错,皇上哪里都好,就是冷了一点,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暮弦沉吟一会儿,食指点着唇瓣,轻轻的说。
“是啊,他是君王,冷酷精明,所以对什么事情都觉寡淡,不能动心不能有情,因为他一旦有了心与情,便会失了君王应有的理智与清醒。”青鸟叹了口气说“我和他之间其实不过一场交易,交易结束,我便离开。他不是对我动心,只是感兴趣而已。”
而且,他目的不纯,一心想利用自己牵制夜湛然,若是让他知道宝藏的事情,即使自己一无所知,他也不会放过自己,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历史上比比皆是。所以她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一颗毫无作用的弃子,宝藏的事情是师傅家族世世代代守护的秘密,她定是不能外泄的,而且,她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萧长律这人虽然无情又冷酷,不过有一点她还是很确信的,他绝对不会用一个女子去换取短暂的和平,因为他不屑于这种做法。
暮弦皱着眉,小声嘀咕“怎么可能,皇上明明很喜欢姑娘啊,动感情跟做皇上有什么关系。”
“姑娘——”昏黄的烛火下,青鸟的身影染上微弱的落寞,看的朝歌有些不忍,她说的没错,帝王怎可动心动情,感情于帝王而言与穿肠毒药无异。
“天色晚了,你们也快去休息吧,今日辛苦你们了。”青鸟看着她们淡淡的说。
朝歌暮弦轻轻点头,熄灭灯火,退出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