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成为一名尽职尽责的红娘,促成暮弦与烂水草的姻缘,青鸟制定了一系列方案,做足了功课。首先是天时,所谓天时就是指烂水草和暮弦的情丝缕缕了,正巧,后天是七夕乞巧佳节,可谓完美的地利,至于人和,就看萧长律了。
首先是修书一封,筹码自然是以物换物,公平交易,做好一切秘密准备后,剩下的就是耐心的等待。
青鸟最近身体好了很多,内力恢复不少,不像刚醒来时昏沉了。可能是睡得太多,感官变得特别迟钝,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揉眼睛,等到视线清明,仍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得安宁。
曾几何时,疑梦还非,清醒分携。
算来她这二十多年,一直自负清醒,到头来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一步步迷失,一步步沦陷,最可怕的她居然在慢慢依赖这种就像喝醉了酒被酒精麻痹神经一样的极致美感。
青鸟觉得自己变了,或者说是释放了自己。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可以胡思乱想,不像从前脑子空空的。
青鸟那封被严严实实装好的书信,在暮弦探究的目光下,由朝歌一骑红尘入宫门,安安稳稳的送入萧长律手中。
紫宵殿中,忙于国事的萧长律大手一挥,直接将小山包般的奏折堆成了一座巍峨雄壮的峰岭,将素白的宣纸缓缓展开,眉头不禁一挑。
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御蛇女。”
她又打什么主意,或者说想交换什么?
萧氏一族覆灭,可那夜的御蛇女实在是个隐患。
萧长律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皇宫内外的确有一股隐藏的势力潜藏在暗处,而且她们大多是女子,想来已经潜藏很久了,她们不属于夜湛然,至少不被夜湛然所知道,背后的人极有可能是林逸和路芳雪。
玉黎城如此大,皇宫如此大,找这么一群美艳的御蛇女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长律微微一笑,对朝歌说“条件。”
朝歌也不卖关子,了然的笑道“姑娘说,七夕佳节将近,她想向陛下借一个人——慕容太医。”
“准了。”萧长律眉头都没皱,直接把慕容沄蘅卖了。
朝歌吓了一跳,皇上明明在意姑娘,居然面不改色毫无危机意识把慕容太医塞到姑娘手里,虽然只是至交挚友,但就不会担心一下吗?
“皇上,姑娘说如果陛下同意的话,就把这第二封信交给您。”朝歌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元福,瞥了一眼萧长律,不由敬佩他的稳重。
萧长律眼皮都没抬,淡淡的说“七夕那日,慕容沄蘅如约送到。”
朝歌走后,元福将信封搁在桌台,看着萧长律沉静如水的侧脸,带着几分询问意味的语气说“皇上,你就不怕青鸟姑娘被….”
“那丫头看不上沄蘅。”萧长律直接解答了元福未说完的疑问。她连自己都看不上,何况一根烂水草。
元福默默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细细品味自家皇上的这句话,觉得自家皇上很是了解姑娘啊。
径直拆开信封,宣纸上的梅花小楷娟秀飘逸,指尖触过,字字生花,仿佛看见了她为了这寥寥数语绞尽脑汁的思索模样。
“赤练火蛇喜潮湿阴暗之地,应严查临河湖之地。御蛇女身上带有郁金香制成的香氛,此花有致幻作用,常用于摄魂催眠之术,由此可推断这些女子实为刺探玉黎城消息的奸细,且此花与赤练火蛇相生相克,故此花盛开之处,便是赤练火蛇与御蛇女藏身之处。依我猜测,御蛇女应以秦楼楚馆掩护。”
萧长律似笑非笑的盯着那页薄薄的信笺,仿佛是透过纸张端详着什么,此刻竟丝毫不关心玉黎城内潜藏的势力了,心底似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上蹿下跳,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不闻不问,只为一心与她撇清关系。可是她又以御蛇女为筹码,来与自己交易,只为了找出慕容沄蘅,那个马上要浪迹天涯的家伙。
她一次次的招惹他,每一次都是别有用心,甚至是为了别的男人。可自己呢,一次次的心软,即使是幼时的缘分,重逢后的恩怨,一切也该完结了。
萧长律心中烦躁,眼前的墨迹不断变幻成青鸟的虚影,长袖一甩,案几上的奏折被抛出去老远,烫金的云水青竹墨摔在地上,直接裂成了两半,桌面上残存的几张宣纸洇染了大片的墨色,狼毫七零八落,整洁的书案刹那间一片狼藉。
站在一旁的元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膝盖一软,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侍奉皇上多年,还从未见过皇上生如此大的气。
“元福。”萧长律抚着额头,淡淡的说“朝歌呢?”
元福擦擦头上的冷汗,战战兢兢的说“朝歌此刻刚出紫霄殿,估计还没到宫门呢?”
“去把她追回来。”疏朗的声音漾着无力的虚空感,似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窟,永远填不满。
元福先是一愣,应了一声后,继而奔出门外,跑的像一阵风。
萧长律睁开疲软的双眼,深深凝视着手中被揉成一团的信纸,皱皱巴巴的,所幸还能勉勉强强看清几个字。
他已慢慢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了。
那个臭丫头,现在在做什么呢?但他知道她一个人活得会很快乐。
强迫自己不去听她的任何消息,可是夜晚入梦,竟疯狂的搜寻她的影子,即使最后一无所获,还是不可自已地希图与她相见。
强迫自己忘记她的存在,但唇上残留的温热香软,一遍遍的提醒着他,他曾得到过她一瞬的芳华。
那个雨夜,她奄奄一息的躺在他怀里,半开着玩笑,吃力的仰头望着他,他发了疯似威胁她,只求她可以坚持下去。
笑话,他萧长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居然还需要靠言语威逼别人。
他做了自己认为这辈子最疯狂的事情。他吻了她,他的唇对向她的唇,他不敢深入,只能一遍遍用唇瓣轻吻着她失去血色的唇,描绘勾勒着她优美的唇形。
一吻不长,一吻情深。
那一刻,他突然懂了自己那些不敢吐露,不敢承认的心思,他对她,不只利用。
也许,一切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编织的谎言,最后作茧自缚。
天刚刚擦黑,渐渐昏暗下来,初秋的风呜咽地低鸣,蕴了隐隐的雨意,凉凉的顺着半敞的窗户灌进来,窗外一树金黄的丹桂垂着一层迷蒙的水雾,细小的花瓣坠了一地,铺成一圈淡金的轻纱。
青鸟合上窗户,不想看着窗外静默的秋色。
朝歌带回了她想要的消息,也诚恳的表示自己在萧长律的猛烈攻势下,将她的计划毫无保留的泄露了。
她没指望萧长律不会怀疑自己的意图,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他。朝歌是他的人,自然要坦白。
缠绵的秋雨,骤然突至,青鸟突然觉得冷,冷的再也不会回暖。天气一日一日凉下来,太阳也升起的愈来愈晚,她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会在黑暗中离开。
朝歌说,她变得多愁善感了。
多愁善感吗?其实也不错,可以分散分散注意力,让她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将要离去。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七月初七,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华灯初上,霓虹绚丽,青黛色的夜空如同洗过,无星无云,惟一轮弦月静静地悬挂在天际。
街道行人如织,鼓瑟齐鸣,笙箫繁华,身着华服的少女手提花灯结伴而行,脸上的笑靥如花。街道各处结满了花灯,七彩的灯火亮得宛如白昼。笑语声,叫卖声交织成一片,人流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繁华深处,莺歌燕舞呢喃婉转。
玉黎城最负盛名的莳花馆聚集了不少显贵富商,莳花莳花,百花齐绽。皆因今日乃是莳花馆的花魁破瓜之日。
莳花馆不同于其他秦楼楚馆,不仅仅因为里面的姑娘个个色艺俱佳,且她们还有一个最吸引人的地方,便是莳花馆的女子,皆是轻纱拂面,唯有欢好之时方能揭面,花魁则是到了七夕这一日才会揭开面纱,这花魁可谓是十年磨一剑,据说养在深闺十年,十年轻纱遮面,浑身遍体生香,倾国无双,天生媚骨。
是以,有不少纨绔子弟,达官贵人前来猎艳。
莳花馆内,宾客云集,大厅中央一池碧水漾起圈圈的涟漪,细碎的纹路像极了翠绿的宝石零散的倾泻在水面,波光粼粼,头顶上一盏盏琉璃八角宫灯,流光飞舞,微黄的光晕嵌着七彩的灯影,水池中央,一座金莲形状的舞台亭亭而立,华贵又不失典雅。
“秋娘,花魁何时现身,我们可是心痒难耐啊。”有道轻佻的声音平地而起。
厅堂内的众人也纷纷附和。要知道,为了这神秘的花魁,他们可都是一掷千金,不知为何,这莳花馆的姑娘仿佛是一剂会令人上瘾的药,一旦沾上,再难戒掉。即便是如此,还是情不自禁。
名叫秋娘的女子,亭亭的站着,目光扫过众人,温雅的一笑,说“各位,请稍安勿躁。”
她是莳花馆的老板娘,也是莳花馆内唯一不用戴面纱的女子。她打理的油光水润的秀发绾成了一个灵蛇髻,尽数盘在脑后,发间斜插了两只玉钗,一朵秀丽的芙蓉花琼蕊半拢,瓣影垂露簪在鬓角,配上缃色的襦裙,极尽妩媚却不艳俗。姣好的面容经历时间的沉淀,显露出一种成熟的风韵,给人一种美人虽是迟暮,却仍旧绝代的美感。
“今日实在抱歉,花魁抱恙,实难登台。”秋娘歉意的笑笑,口气中流露的无奈惋惜,让众人一阵失望。
“秋娘,今日在场个个身份不凡,莳花馆的花魁一句抱恙,就把我们打发了,未免太瞧不起我们了吧,难道秋娘是刻意消遣我们。”说话的是一名穿金蓝色长袍的男子,他是兵部尚书陈靖宇的独子陈昂,生性风流,是烟花之地的常客。
面对陈昂的咄咄逼人,秋娘反而是淡然自若,指了指不远处的金莲台,笑着说“陈公子说笑了,金莲台已然设下,自然是要有人登台献艺的。今日秋娘偶遇一位姑娘,那位姑娘可是比我的花魁有看头多了。”
“难不成秋娘要逼良为娼?”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人挑起话端,引得众人一片大笑。
他这话虽是难听,却是实在的真话,即使莳花馆的姑娘再神秘再清贵雅致也改变不了她们是娼妓的本质。
秋娘一愣,温和的脸色起了微微的波澜,叹了口气说“我可不敢逼良为娼,是那位姑娘主动要求的,看样子是受了什么情伤,很是黯然。那位姑娘还说,今番良晤,她愿奉上千金,只求一有缘人,结为秦晋之好。”
厅堂内,顿时炸开了锅,这是赤裸裸的求嫁啊,财色双得,如此大胆的女子,当真是奇闻。
“闲话少说,还不快快开始今晚的花魁大会。”陈昂不耐烦的说。
秋娘微微颔首,双掌轻拍,清脆的鸣响悠悠荡荡,与此同时,满堂的灯火刹那间熄灭,大厅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见,金莲台上方的穹顶开了一扇圆形的天窗,若水月华锦缎一般铺陈下来,将金莲台笼罩着一层象牙白色的光圈中,平静无波的池水突然发出哗哗的流动声,淡粉色的花瓣从半空中散落,缀满了水面。
有美一人,踏着月色,握着一条红绸自花影中徐徐落下,她纤长的水袖在风中拂起又落下,月白色的衣裙素雅绝丽,似与月华融为一体,水蓝色的裙裾像层层的波浪绵绵的翻飞,她缓缓地打了个旋,盘坐在金莲台上,隔着花雨,月华修筑的光幕,隐隐可以看见她窈窕的身姿,她戴了一方白纱,只露出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流转着烟云秋水,令人心醉沉沦。
众人皆是惊呆了,张大着嘴不知该说什么,生怕惊飞了这不属于人间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