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驿馆,凄风苦雨,愁云惨淡。
青鸟靠着廊前的石柱,神色疲惫憔悴,双颊失去了血色,惨白的肌肤光泽黯淡,像一颗易碎的水晶,轻轻一戳便会粉碎成灰。睁开迷蒙的双眼,缓缓挪了挪酸麻的身体,胸口不时传来的刺痛,一日比一日剧烈,压迫的她几乎窒息。
青鸟自嘲的笑笑,盯着满庭寂寥,默默地发呆。院中那些轻微染病的百姓已经悉数被安置好,整个驿馆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她暂时将时疫控制住了,只是尚无法根治,不过总比蔓延好,今夜难得的安宁,所有人都暂时忘却了病痛忧愁暂时安睡过去,看来她在药中放置的沉香草催眠效果很不错。
“姑娘,怎么还不去休息?”周太医草草的披着件衣服,不知何时出现在青鸟身后。
青鸟微微一笑说“我睡不着。周太医,今日有不少药草送进驿馆,可是狄柔世子来了?”
“是啊,狄柔世子带的这批药草可是解了燃眉之急啊。”周太医眸中是难以抑制的喜色,点头说“尤其是其中的犀角,麝香等物,可是制作紫雪散的必备之物。”
青鸟眉头微皱,目光移向不知名的远方,担忧地说“紫雪散虽有奇效,却极其难得,只怕不是长久之策。”
周太医见青鸟望着天空发呆,沿着她的视线望去,却只发现一片乌云,心中疑虑,忍不住好奇的问“姑娘你在看什么呢?”
青鸟微微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望向那个地方,也许是因为太阳会从那个方向升起吧。”
周太医抬头看着那个方向,觉得不可思议,太阳升起的方向明明在反方向啊,那个方向是皇宫啊。
青鸟双手环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仰头望着皇宫的方向。源源不断的上乘药草被送进驿馆时,她就猜到是千骥来了,他没有来找她,便是证明他听了她让悦灵转达的话。
一半原因是自愿不来看望自己,另一半是被萧长律拦下了吧。
说来,萧长律的办事效率还是很不错的。
青鸟将脸深埋在双膝之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周太医已经默默的离去,现在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心口不时传来的绞痛一日比一日剧烈,她都快忘记自己之前健康的时候了。不过这疼痛也有好处,起码可以让她清醒度日。赤练王蛇的毒果然狠辣,虽然泡了半月的温泉,清除了余毒,可是她幼年尝尽百草,血液之中含了轻微的药性,这药性是福亦是祸,它可以帮助自己抵抗毒药的药性,也可以混合着其他的奇毒形成新的毒性,这奇毒恰好包括赤练王蛇的毒。这新生的毒素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毒,借着心法内力便可化解,可终究还是伤了心脉。
青鸟觉得自己应该再狠狠的敲诈萧长律一笔,自己因为他一辈子都是个病人了,他呢?却安安稳稳的坐着皇帝,实在是不公平。
议政殿那天,她若是以此为借口,萧长律还有什么资格拦着自己,他一向自诩恩怨分明的,即使他不在乎,那群文臣谏官的奏疏进言也能把他给吞了,若是再传到朝堂之外,被百姓得知,他的民心还要是不要?
可是,很奇怪,她没有这么做。她选了最笨的一种方式,居然以死相逼,想想真是丢人。
她当时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怕他担心,怕他愧疚。
悲风四起,夜愁难缓。
皇宫,江离殿。
聿千骥手里拿着一把白玉酒壶,坐在被琉璃瓦装饰点缀的光彩滢滢的屋顶。萧瑟的秋风卷起他青色的袍角,目光疏远冷峻,心中的悲伤似乎借着惨淡的月光散漫了整个江离宫。
他狠狠地灌了一口酒,似是自嘲的轻笑,还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月夜与青鸟共饮这百草凝露,她当时醉的不省人事。
他现在明白为何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只有心中豁然,不染凡尘,不涉心计筹谋之人,才会轻而易举的醉倒。而那些愈加酒醉愈加清醒的人,恰恰是愁思千万缕,酒入愁肠愁更愁。
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她,可她的身影时时刻刻的在他眼前舞动。很想见她,很想问问她好不好,可是不行,她不允许他出现在她眼前。
一个月了,驿馆那边没有传来坏消息,当然也没什么好消息。这意味着,她暂时是安全的,可是她也没有办法离开。
仰天悠长的叹息一声,又狠狠的灌了一口酒,百草凝露独有的苦涩味呛得他一阵咳嗽,心中亦是无比酸楚。
当时明月在,何日佳人归?
月光珑明,繁星闪烁,夜色轻柔妩媚。
青鸟昏昏沉沉的用手支着头,紧闭的眸子不安的阖动几下,睡得极不安稳,桌子上一片狼藉,一边睡一边含糊不清的说“犀角,麝香可用银胆草,紫苑替代,可是染病人数那么多,到哪里去找充足的药材啊?怎么办,怎么办?”
似乎起风了,碰撞着窗棂,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有风窜入房间,青鸟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不悦的喊了声“好冷。”
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打算去关窗,脚下突然踩到一个滚落到地上的茶杯,一个踉跄向后倒去,悠悠的龙涎香气和温暖的气息包围着全身,身后的依靠柔软又坚实,青鸟忍不住眷恋的依偎,连心口的痛楚都在迷人的芳香沁润下减轻了几分。
抬起头,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人影晃来晃去的,模糊不清,青鸟揉揉眼睛,一张轮廓俊朗的脸庞映入眼帘,傻乎乎的一笑,轻声说“是梦吗?这真是一个好梦。”
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脸,萧长律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去捉青鸟拍打自己的手。
仿佛在凛冽的冬日被从头到脚浇了一桶冰水,寒意彻骨。青鸟的脸上浮现出摄人的惊慌,一双如水澄净的眸子波澜层起。
“你怎么来了?这里危险,你快走。”一边说还一边把萧长律向门外推。
萧长律反握住青鸟放在他胸前挣扎绞动的双拳,温柔的笑望着她,缓缓的说“我不走,我留在这里,陪你。”
好梦?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说的那句好梦是因自己吗?出现在她的梦里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竟然会让她流露出那么温柔的笑意,在她迷离的目光中,自己仿佛成为了她的倚靠的港湾,自己成了她可以依赖的人吗?
看着她这副又恼又怒又慌张的神情,竟有丝丝的窃足感在蔓延,心头为之一颤。但紧随其后的心疼,猝不及防的来袭,叫他几乎站立不住。
他后悔了,后悔答应她的请求,允准她的威逼。
她是如此的苍白,脸色惨淡的像失去血肉,只剩白骨的森然,肩膀瘦削,宛若堤岸上飘坠的柳花,零落的芳菲,握在掌心的柔荑冰冷若寒霜,隐隐可以触及凸显的手骨,整个人消瘦憔悴的可怕。
“我不走,我留在这里,陪你。”萧长律重复道。
青鸟一愣,猛地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被萧长律紧紧握着,并且按在他胸前,两个人姿态暧昧,又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他对自己说的话,突然有些慌乱。
“皇上,你不能如此任性,这里太危险了。”青鸟抽出双手,向后退了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抬头静静望着萧长律,淡淡的说“别让悦灵,段将军他们担心,快回去吧。”
萧长律一愣,苦涩的笑笑,她连自己来的理由都不问问就赶自己走。
“朕不走。”萧长律做到一旁的椅子上,脸上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悠哉地说。
青鸟瞪着萧长律说“你留在这里有什么用啊?”
萧长律以手支颐,懒洋洋的样子简直气得青鸟要吐血,琴音一般的嗓音慢吞吞的吐出两个字“监工。”
“随你,病死拉倒,到时我可不给你治病。”青鸟轻哼一声,恨恨地说。
重新做回桌前,抄起一本医书,直直的挡在脸前,避免自己的目光触及萧长律。
萧长律轻轻的一笑,觉得青鸟现在吃了闷亏的样子十分的可爱,虽然她的脸被书挡住了,但她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气闷,纠结,甚至可能是咬牙切齿。
也许,仅此一夜,能够允许自己错误的执念与贪念。他可以静静地陪在她身旁,仿佛透过泛黄的纸张轻抚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停歇在她身侧聆听她每一次均匀细腻的吐息,无所顾忌的让自己与她的每一次呼吸交融,让两颗心一起跳动。
烛火突然暗了些,萧长律轻轻起身,走到灯前剔了剔灯芯,明亮的火光恰好照亮了青鸟白瓷一般光洁的精致侧脸,为她的苍白平添了几分血色与生气。
萧长律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一抹满足的笑容,不知道为何而笑,只是当看着她时,心中竟被无尽头的喜悦幸福填满,仿佛世界中央只有她与他两个人,岁月静好。
青鸟翻了一页泛黄的医书,细微的摩擦声伴着她清冷的嗓音竟有了些许柔和的滋味,静静地说“萧长律,你何时当起了红袖添香的美人?”
萧长律轻轻一笑说“谁说红袖添香就一定是美人的?”
青鸟眉头微蹙,扭头望着他,好奇的问“不是美人,还能是谁?”
“美男。”萧长律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俊颜上布满痞痞的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