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空气似乎凝固,一片压抑。
怀中娇小玲珑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精致的眉宇拢起,却倔强的强忍着不吭一声,安安静静的像只乖巧的小兽。仿佛又回到那个雨夜,她躺在自己怀里,虚弱惨白。
环在青鸟腰际的手不自觉的微微收紧了几分。
“喂,萧长律立刻把你的手从我身上拿走,我还没死呢。”青鸟睁开眼狠狠地瞪视着萧长律,没好气的说“敢占我便宜,等我好了,一定砍了你的贼手。”
心口的剧痛虽然减轻几分,仍旧是难以抗拒,头上冷汗涔涔,最可气的是越疼越清醒。
清醒着困在他怀里,挣不脱甩不掉,青鸟的脸微微红了红。
萧长律见她龇牙咧嘴,轻轻一笑,声音却是冷淡至极,说“你是自己坦白,还是要朕刑讯逼供。”
青鸟忍无可忍,纤纤玉指直接指向萧长律鼻尖,恨恨地说“混蛋,你真以为我怕了你。”一边说一边扭来扭去,恨不得立刻脱身。
萧长律反手擒住青鸟手腕,手指搭在她腕上,眉头微皱。
“你的内伤怎么来的。”
他虽不如聿千骥精通医术,但把个脉还是小菜一碟,上次遇刺时,她不但中了赤练王蛇的毒,还受了一点内伤,但不至于严重如斯啊。
青鸟甩开萧长律的手,偏过头不去看他。
“是上次在温泉行宫受的伤没有好吗?”
“还是遇到什么意外?”
“回答朕。”
萧长律冷哼一声,手上暗暗使劲,直接把青鸟的身子翻转过来,温热的吐息隔着衣衫喷洒在胸膛上,抬起青鸟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青鸟气的快要吐血,无奈周身无力,她的反抗在他面前宛如蚍蜉撼树,很想一巴掌拍死面前这个自大自负的混蛋,更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自己何时这么弱小了。
左瞅瞅右瞅瞅,干脆低头,闭着眼一口咬住萧长律的手,恨不得直接咬死他。
叫他总逼迫自己。
萧长律眉头微蹙,看着青鸟恶狠狠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唇角渐渐勾起,冷峻的面容荡漾着一抹松懈的笑容,内伤虽重,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也不是无药可医,她还有力气咬自己,跟自己叫板,看来她一定挺过这一关,高悬的心不禁微微放下一点。
青鸟闭着眼咬着萧长律的手掌也不知过了多久,口中似有温热的液体缓缓倾注,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刺激着鼻腔,他不动,自己也不动。睁开沉重的眼皮,目光掠向他流着血的手掌,冷硬的心莫名软了。
他怎么就不知道躲一躲呢?自己只是气急了,想要发泄一下而已。气他一点也不懂自己的心思,可是有什么资格去气他怪他怨他呢?明明是自己在抗拒着他,不肯将自己的心展露。
他不懂也是正常……
松开牙关,青鸟轻轻叹了口气说“是又如何?萧长律,你不应该管我的,我又死不了,再说了,你和我还是趁早两清的好,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着算什么?我知道你好面子,我这人很大度,你欠我的就不用还了。”
“朕也没打算还,不过你好歹对天璇百姓有恩,就算你要走,你也要安安全全的离开。”
青鸟默然垂首,眼中似有波光流转,水雾氤氲,微微抿起唇,轻轻地说“那我一定要走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萧长律,你说一个人要用多久的时间忘记过去的事情呢?我是不是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不祥之人呢?我一出生就被遗弃,师傅收养我究竟是为了他的子女赎罪,还是为自己赎罪,或者是想让我卷入萧氏一族的纷争呢?我遇到的人不多,但却见遍了人生百态。人心到底是凉的还是热的?我突然发觉这个世界不属于我,我只适合在竹箬山居那样的地方默默无闻的终老一生。”
“我们先回宫,你的伤才是最重要的。”萧长律幽幽的说道。
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呢?她只是一个娇弱的女子,如果路华浓不是她的师傅,如果没有那场战役,也许她应该一辈子平平安安的,不用像现在这样殚精竭虑,险些几次丢了性命。
她想忘了这些不愉快的记忆,其实用不了多长时间,只要一只忘忧蛊而已。
马车徐徐驶进皇宫,停在明心阁前,萧长律抱着青鸟下车,回头凝望着聿千骥,淡淡的说“朕把她交给你了,照顾好她。”一边说一边把青鸟塞到聿千骥怀中,默默的转身离去。
她与他之间的纠葛接触越少越好。
放手的那一刻,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世界一瞬间崩塌殆尽。每走一步心仿佛就被重击一下。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从前那些不肯承认的心思一下子明朗清晰起来,自己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爱上了而已。
梨花雪,梅花月,她是他一辈子度不过的劫。
他从头至尾都在欺骗自己,欺骗自己不爱青鸟,只是利用。多么傻,多么可笑,所谓利用,不过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哪怕是多一刻也好。他明明能够用更好的方法答应她的请求,却任性地把她困在身边。
萧长律懊恼的想,她当初想救林逸和林语溪的命,放了他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就当还了她的救命之恩,和对天璇,天元两地百姓的止战之恩。如果当时放走她,也就不会过分的动了心,情难自已,到头来,连骗自己都骗不下去了。
马车上,揽她入怀时,他便发誓再也不要看着她受伤难过。爱了就爱了,有什么羞于承认的,只要她不知道就好。
她是他的浮生一梦,是他的情之所钟,可是他要不起她,他不能自私把她的一切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今生与她相遇,已是上天的恩赐,用尽了他一生的好运,就当是喝醉了酒,做了一场春秋大梦,酒醒后,筵席散,离别苦,不禁细思量。
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就是让她淡忘玉黎城的一切,走的远远的。
自此经年,青冥长天,渌水波澜,愿她安好。
天长路远,关山难渡,梦魂天涯,独饮离殇。
思难绝,心已碎,苦海深陷。
青鸟看着萧长律渐行渐远的背影,惘然的笑笑,手渐渐环住聿千骥的脖颈,疲软的说“千骥,我们进去吧。”
他还是走了,也好,省的彼此难堪。
朝歌出门迎接,见到聿千骥怀中的青鸟,吓了一大跳,急急忙忙的跟聿千骥不知说着什么,青鸟听得头晕。
身体似乎变得很轻,轻的像一缕游荡在空气的孤魂,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驱散。意识愈加模糊,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一句话“睡吧,你累了,你终于不必再强撑下去,他已经走了,走的很远,不会看到你的脆弱了,你可以安心的睡了。”
心口处一阵电流流淌蔓延,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疼的青鸟微微咳嗽起来,下意识的用手捂住,入目,是一片刺眼的妖红。本想竭力忍住,血液却似奔流的河川,猛地翻涌,不住的从嘴边宣泄。
耳畔,焦急的呼唤声不绝于耳。
梦呓一般零零散散的说道“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青鸟最后瞅了一眼萧长律离去的方向,笑的苍白脆弱又无比明媚,身体渐渐疲软,缓缓闭上双眼,缩进了聿千骥的怀抱。
再睁眼时,已是半夜,红烛燃了一大半,烛泪泛着粼粼的胭脂色。
锦被下的手似被什么紧紧攥住,抬头望去,眸光恰好触及倚着床头睡着的聿千骥,灿若朗星的眸子微微阖动,睡得疲惫又极不安稳,浅褐色的素纱外衫染着斑斑血迹,青鸟小心翼翼的缓缓抽出手,不想还是惊醒了他。
“你醒了。”聿千骥惊喜的说。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你我之间无需如此。”聿千骥摇摇头说。
你对我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
“我听悦灵说,你之前为了救萧长律那个家伙,中了赤练王蛇的毒?”
青鸟点点头,没答话。
“你知不知道你体质特殊,遇到这种奇毒会造成不可估量的伤害?”
青鸟闭上眼睛,索性保持沉默。
聿千骥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的说“那毒素伤害了你的心脉,你今日还强行动用内力逆行经脉,你这心疾怕是再也好不了了。”
青鸟僵直的躺在床上,双眸紧闭,不言不语。
聿千骥简直快要被她这幅不死不活的模样逼疯,恨她如此不自爱,她不心疼自己的身体,可有人视之为珍宝啊。
终究是忍下所有不甘,愤恨,责备,淡淡的说“是为了长律吗?”
青鸟翻了个身,背对着聿千骥,半晌,轻轻的说“不关任何人的事,是我自愿的。”
“你只会为了长律一个人自愿。”聿千骥哀伤的低喃。
青鸟微微一怔,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抱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心口消散的疼痛因为那个人死灰复燃。
气氛难言的静谧,看着她逃避的姿态,聿千骥知道这场战役他再无翻盘的可能。
“你放心吧,他不知道。”
她心中定是迫切的想知道答案吧,即使那只是在她神思混乱的状态下说的话。
青鸟轻轻嗯了一声,想了想,说“千骥,等我伤好后,我跟你去狄柔吧,听说那里冬天会下雪。”
“好。”聿千骥点点头,说“只要你愿意。”
“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聿千骥伸手想去抚摸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瑟瑟的收回手,苦笑道“你的心疾虽然无法治愈,但只要好生调理,也无大碍。狄柔那里盛产药材,对你的病极有裨益。”
“我最快需要多久时间能离开?”青鸟问。
聿千骥说“十天。”
青鸟转过身,望着他说“越快越好。”
夜色无声的流淌,远方的天际渐渐露出鱼肚白,云蒸霞蔚,稀落的光辉透过窗棂,耳畔,浑厚的钟声若有如无,忽远忽近。
青鸟斜倚在床头,默然垂首,说不出的孤寂,神色颓废,荒芜的宛若大漠中的万里黄沙,看不到尽头。
手缓缓抚上心口,那里均匀的起伏着,没有一丝伤痛,可是正在欢脱跳跃的的的确确是一颗受伤的心。
她这颗心是为萧长律受了伤,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不会死,疼一疼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这伤痕仿佛是永世的烙印,提醒她,自己这颗心是为一个男人残缺,那个英明睿智的帝王,那个眉眼中不时会流露出淡淡的关切与温柔的少年,那双触不可及的令自己一次次渴望读懂的深邃的眼眸。
有时候,她真的是不可自已的贪恋他的一切,温柔也好,霸道也好,这些东西是她从未拥有过的,他带给她的仔细想想竟全是足以珍惜一生的温暖,不是因为不满足,而是害怕,害怕这些温暖只是昙花一现,稍不留神便随波逐流,烟消云散。
青鸟想,她是喜欢上萧长律了,只是还不敢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