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稍稍减缓了几分猛烈的攻势,丰城的屋顶覆上一层厚厚的白雪,天际泛起幽蓝色的微光,打在雪上,雪光恰似暖暖的日光,不禁以为天已大亮。
即使天元皇朝冬日苦寒而漫长,但为了生计,南林客栈的五个伙计,七个杂役,已经在老板的指挥下重复着新一天的工作,枯燥又乏味。他们南林客栈是丰城最大的客栈之一,因为天璇皇朝使团即将到来的缘故,丰城的气氛变得忙碌又庄肃。
“老板,您说那天璇的使团何时到达啊?”为大堂的火炉添炭火的杂役扭头问正在盘账的老板。
老板眉头一皱,说“好好干活,管那么多做什么。”
杂役堆着笑道“咱们的皇上为了那位天璇护送而来的神医已经准备多日,连城门的守卫也是一天换三番,生怕出什么意外,看来皇上极其爱惜宫中那位如妃娘娘和她腹中未出世的皇子。”
“咱们平民百姓顾好自己的生计便是,皇家的事莫要议论。”老板放下手中的账本,眉宇间拢上一层忧虑,微微叹口气,想了想说“近日城中巡逻的士兵多了不少,你们一个个都安分守己,少说话多做事,丰城怕是要不太平了。”
因着嘉庆帝求天璇皇朝青霂神医为重病的如妃娘娘和腹中皇子诊治的缘故,丰城中一时多了不少巡逻的士兵,这次的诊治已经不仅仅是为了天元皇朝未来的皇子,还关系到两国的邦交,稍有差池恐怕烽火再起。
这好不容易安生下来的日子,不知还能过多久。
想着想着,不禁心生忧虑。
缓缓推开窗棂,纷飞的细雪拉拉扯扯的钻进屋子里,又被火炉中炭火的热气蒸腾成水雾,苦寒凛冽的北风携着新雪清冷的气息,缓缓飘散在鼻尖,青鸟一个激灵,残存的睡意瞬间退去,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披上一件外衣,斜倚着窗户,看着街道上早起叫卖的小贩,青鸟微微皱眉。到达丰城已有三日,她估算着萧长律的护送队伍也该到达了。进城时,她弃了马匹换上一套粗布麻衣,又易容成一副平淡无奇的面容,躲过了城门守卫的盘查。聿千骥为她准备的衣物虽然素净,但毕竟是出自皇室件件精致,难免引人怀疑,夜湛然加强了丰城的警戒,想来是萧长律已经不断派人前来盗取寒暖玉髓,夜湛然是不得不防了。
青鸟觉得可笑,皇帝做到夜湛然这份上也不容易,短短几日,她看着丰城的民生百态,心底不时冒出丝丝悲凉。
若夜湛然真是治理有方,百姓何故天黑便紧锁门户?城外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又是从何而来?街上那些买卖兵器的行当为何如此盛行?青鸟虽不知真正的太平盛世是何模样,但玉黎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生活富足的和乐安宁,她是看在眼里的。
丰城不过是一座粉饰太平的空城,它已被奢靡的享乐,虚伪的浮华蛀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凋亡衰落只是时间问题。
天璇、天元现在的形势如同一根拉扯到极限的弓弦,只差那最后的发力,便会崩断,萧长律,夜湛然知道现在发兵都不是最佳的时机,虽然因为自己的介入,暂时延缓了这场大战的爆发,可是誓言这东西,许下易,打破易,坚守最难。
他们两个人不过是在等,等一个合适的理由与托词,等到合适的时机,然后出兵。而自己极有可能成为这个理由与托词。
世间只有两件事情会殊途同归,生存与死亡。
他们站在制高点,作壁上观那些为了他们的生存而迈向死亡的深渊的众生,冷然浅笑。
而自己是否会成为他们掌心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呢?
来到丰城后,青鸟突然很爱胡思乱想,很怕这些不安会成真。她如果不是真的爱上萧长律,又怎会如此患得患失,诚惶诚恐?
爱上萧长律,她不后悔。为他身陷险境,她也不后悔。可她怕的是,她成了萧长律的计划。
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怕到不敢面对每一天的日出。
他送走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信他的情。
可是这情能维持多久?他已经为了自己,舍了自己亲弟弟的性命,难道让他再为了自己舍掉天璇皇朝历代君王的千秋宏愿?
她问自己有没有这个魅力,答案似乎很悲观。
有些话,真的应该及时说出口。
从天璇边境到丰城,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也许是旅途过于劳累,疲惫的倦意渐渐袭来,她又累了,想睡了。青鸟慢慢合上窗户,朝床榻走去,开了许久的窗户,屋子里已经飘着丝丝冷意,顺手挑了挑炉中的炭火,让炭火烧得更旺一些,仍是觉得冷,钻进棉被,才觉得温暖一些。
炉火愈发旺了起来,棉被虽不及天璇皇宫的如意合欢金丝被云般轻薄舒适,却带着绒软清新的棉絮气息,被阵阵暖意包裹,青鸟打了几个呵欠,很快便沉沉睡去。
阳光透过灰白色的窗幔,细碎而斑驳的打在眼上,隔着眼皮亲吻涌动的红光,青鸟睁开眼睛,拥着棉被坐起身,看了眼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日头已高高升上正午,灿金色的光波流转在整个房间,燃成灰烬的炭火尚带着余温。
“姑娘,小的来给您添炭火了。”
是小二热切的招呼声。
青鸟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自饮自酌,轻轻说“进来吧。”
小二提着炭火推门进来,手脚麻利为火炉添炭,一室皆春,余光瞥向桌前安坐着的少女,不由一叹。倒不是说这位姑娘容貌有多么绝丽,只是这通身清冷玲珑的气质不由令人侧目。
“这位小哥,敢问一句,天璇的那位神医何时才能到达?”青鸟手指抹着瓷杯的杯沿,静静地问。
小二笑道“姑娘不知,天璇皇朝的队伍已经于清晨到达,此刻应该已经安置在驿馆了,只等着明天面圣了,也不知那位女神医是何模样?能不能医好宫内如妃娘娘的病症。”
青鸟犹豫一下,淡淡的问“那位如妃娘娘定是位出身名门倾国倾城的佳人,不然嘉庆帝怎会如此费尽周折?”
她这几日深居简出,日日探寻丰城的城防,寻找皇陵入口所在,哪里还有心思研究那位如妃娘娘,谁知道这不是夜湛然的圈套。
寒暖玉髓能保人尸身不腐,自然是存于皇陵,皇陵是历代君王长眠之所,所藏之处极其隐秘,她找了三天,才找到皇陵入口所在,皇陵之内定是机关密布,她要做好准备再去闯皇陵。
不过她要先进宫,看看夜湛然到底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小二瞅了瞅四周,低声道“皇宫里的娘娘自然是倾国倾城,不过这位如妃娘娘可不是什么名门闺秀,反而是宫女出身,一朝飞上枝头连带着家人也高官厚禄加身,她的哥哥也就是现在的户部尚书林逸林尚书。”
青鸟丝毫不觉得奇怪,以林逸的能力送个美女进宫向夜湛然输诚投靠算什么难事,不过这位如妃娘娘是以何种手段独占帝心,受尽雨露恩宠,得怀帝裔,她十分好奇。
“宫里只有这位如妃娘娘一个妃子吗?”
小二笑道“那倒不是,天元与天璇一战后,皇上就开始选秀,宫里的贵人是多了去的,可只有这位如妃娘娘独承乾坤雨露。”
青鸟对这位如妃娘娘越发好奇,掏出块碎银子,淡淡的道“多谢小哥了,一点心意,莫要推辞。”
“是我多谢姑娘才是,姑娘有何吩咐尽管说。”小二满脸堆笑着收下银子。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青鸟看着烧得火红的银炭,宛若星辰的眸子中涌起一泓秋水,流转着晦暗的精光。
看来她今夜要去会会那位青霂神医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微微一笑,也不知萧长律安排的这个替身学到自己几分神韵,自己与他之间的经历他又告诉这个替身了多少?
夜色昏黑,巨大的天幕仿佛一张大网吞噬着光与热,连一丝星子都寻不到。
驿馆内,朝歌推门进房,房间里一片昏暗,伸手去点燃烛火,明亮的烛火微微驱散了她心头的阴霾,,段轻鸿已经派无数暗卫偷闯皇陵,却无人归还,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明日的觐见,能顺利取得夜湛然的信任,骗取寒暖玉髓。
“这么晚才回来,做什么去了,让我好等。”
温柔的话语带着轻轻的嗔责,朝歌转过头静静看着坐在桌前饮茶的人眼眶猛地一酸。
“姑娘,你怎会……”
青鸟放下茶杯,等着朝歌那张易容成自己模样的脸,气不打一处来,悻悻地说“没把你忘了是吗?萧长律派你顶替我,还真是意料之中。”
朝歌照顾她许久,自然熟悉她的一举一动。
“姑娘,皇上是为你好。”朝歌在青鸟对面坐下,面露难色。
青鸟扑哧一笑,递给朝歌一杯茶,说“逗你的了,说吧,你刚才去了哪里?”
朝歌卸下面具,接过茶杯道“我与段将军商议明日觐见的事项去了,以免露出马脚。”
“我来啦就不会有马脚了。”看着朝歌恢复本来面貌,之前的混乱感总算消失了。
“姑娘你不该辜负皇上一番苦心。”
“他的选择已经做完了,现在是我在做选择,我选择爱他,便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他已经为了我舍了弟弟,我不能再让他为我舍了你们的性命。”青鸟盯着朝歌的眼睛,认真的说“如果他的人能闯入皇陵拿到寒暖玉髓,又何苦让你顶替我来天元,你老实告诉我,如果被识破,你是不是打算自戕,神医青霂死在天元,天璇为了寻个说法,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