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的第一场春雨缠绵温婉,烟雨清凉,朦胧了玉黎城的繁华喧嚣。
临江王府的门前高高地悬起了喜庆的红灯笼,一处楼阁倚湖而立,湖水晶莹透亮宛若一面水镜,碧波荡漾,晴日的阳光伴着荡起的涟漪褶皱、破碎,像是洒落的星子。
不断有女子的笑语从半敞开的窗子传出,和风清润,悠悠的流淌进屋内,携来一室清凉。
青鸟纤长的睫羽低垂着,坐在桌前轻轻品着一杯茶,微微皱眉,低头扫了眼青瓷茶杯中几乎被红枣、莲子填满的茶水,怪不得这么甜,这些食物虽然象征吉祥如意,但用这么多来泡茶实在是太甜了。
探头看了眼珠帘后,青鸟笑着问“好了吗?”
“好了好了,这就出来。”
悦灵清脆的声音显得有些兴奋。
珠帘轻轻晃动,相互碰撞响声叮咚如同山涧的溪水潺潺流淌,珠帘后一道火红的人影跃入眼帘,艳红的外衫上用金线绣着鸾凤,裙摆逶迤拖地,袖口、领口处镂空镶嵌着秋水百合花纹,齐胸襦裙上绣着一朵并蒂莲。
看惯了林语溪温婉娴静的素衣淡妆,第一次见她打扮的如此明艳,眼角眉梢都氤氲着喜悦,青鸟不由的惊艳。
悦灵挽着林语溪的手臂,落儿提着嫁衣裙摆,一起从珠帘后走出来。
青鸟放下茶杯,酸溜溜的说“萧长律那个花心的家伙,就这么把我如花似玉的姐姐骗到手了,便宜他了。”
落儿笑道“姑娘说的是,临江王能娶到林姑娘这样的美人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林语溪瞪了青鸟一眼,护短的反驳“长信才不花心呢,他呀专情的很。”
青鸟一愣,林语溪这么快就向着萧长信,替他说好话,看来萧长信这次到鬼门关的旅游很值得啊。
“悦灵,你瞧瞧,你这个嫂子还没过门就这么护着你哥哥。”青鸟扭头对悦灵说。
悦灵贼兮兮的一笑,说“青鸟姐姐,你不也是很护着我皇兄吗?这充分说明我们萧家的男儿眼光都很好。”
“他的眼光当然要好一些,不然怎么能碰上我。”青鸟点头道。
悦灵讪讪的一笑,青鸟姐姐这是在侧面表达她很优秀吗?这自夸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得皇兄的真传了。
青鸟看着林语溪,淡淡的说“还有五天,就是二月十七你和萧长信的婚期,语溪姐姐你马上就可以成为临江王妃了,我在天璇的时间不长,但是看着暮弦嫁给了慕容沄蘅,而且还有了孩子,你也有了好的归宿,世事真是奇妙。”
林语溪反握住青鸟的手,笑着说“你身边不也有了皇上吗?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萧长律,一想到他,青鸟的唇角不由得上弯。
悦灵叹口气,无奈的说“二嫂啊,为我们萧家开枝散叶的重任以后就交给你和我二哥了,我已经对皇上和青鸟姐姐不抱希望了。”
青鸟看了悦灵一眼,悠哉悠哉地说“我对你也不抱希望。”
悦灵龇牙咧嘴的冲青鸟磨牙,这是说她嫁不出去吗?想了想,又是一愣,她应该是嫁不出去了,她想嫁的那个人,已在天边,遥不可及。
“青鸟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皇兄?”
当聿千骥的密信送入宫中时,皇兄毫不犹豫的抛下江山社稷去找青鸟,青鸟也为了皇兄差点丢了性命,明明两个人爱到忘却生死,为什么还不好好珍惜这段缘分?
“霂儿,你可是在意你的身份?”林语溪微微叹气,青鸟的心思她多少还是懂一些的。
悦灵有些不解“随便安排一个身份就好了啊。”
青鸟轻轻一笑,说“萧长律从生下来就拥有了最好的一切,财富,权势还有许多,而我一无所有,唯一有的也就是我微不足道甚至卑微的身份了,如果我连自己真实的身份都可以不在乎,那我也可以不在乎我与萧长律的感情了,是我想嫁给他,而不是我的身份嫁给他。”
落儿目光有些游移,轻呵一声,似是嘲弄又似是悲叹,一张秀丽的面容藏在光影中,拢上一层淡淡的阴翳,低声道“若是能长久的守在爱的人身旁,即使是成为他人放弃自我又有什么关系?”
“落儿有了喜欢的人吗?”青鸟抬头凝视着落儿,发现她长的极是秀丽,皮肤晶莹剔透,白皙的宛若冬日的第一场雪,一双眼睛隐隐约约流转着星蓝色的光晕,螓首蛾眉,唇红齿白,鼻梁高耸,不像是中原女子。
落儿一愣,淡淡的一笑,说“姑娘说笑了,落儿一个小小宫女,只求一辈子留在公主身边。”
青鸟笑着说“我瞧你容貌生的端丽,不像中原女子,可是与心爱的人分离了?”
“落儿是羌族女子,我们一族的女子向来认准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落儿一叹“落儿心中所爱,此生再无缘相见。”
青鸟心中了然,羌族本是一个域外小国,可是这代的国君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居然兴兵犯上,当时初登皇位的萧长律一道发兵的圣旨,直接把羌族灭了国,萧长律还是很仁慈的,并没有灭了羌族,只是将羌族收归于天璇,想来落儿所爱之人,也在那场战争中阵亡了吧。
当时领兵的人就是夏侯彻,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夏侯彻开始有了异心,然后就有了萧长律与路芳雪的恩怨纠葛,所有的爱恨似乎都以此为开端,一发不可收拾的发展下去。
悦灵看着落儿,幽幽的说“我遇到落儿的时候,她正被当街叫卖,我于心不忍就把她带回来了。”
羌族女子大多艳丽,经常会被被卖入青楼,成为玩物,终生尽毁。
青鸟一笑,“看不出你还挺侠肝义胆的。”
说说笑笑间,时间匆匆流逝,悦灵带着落儿回宫,日暮的阳光,温和柔弱的洒进屋子,一片金辉。
林语溪脱下炫目的大红嫁衣,换上了一身缃色的衣裙,笑着对喝茶的青鸟说“霂儿,要是你能跟我一同大婚就好了,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很漂亮。”
青鸟喝完杯中早已冷掉的茶水,淡淡的说“语溪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天下未安,岂敢言儿女之情。”
“这两者又没有什么冲突。”林语溪看着青鸟眉头微皱。
“答案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身份而已,何须在乎。”
“我要在乎,语溪姐姐,你应该懂我的。”
林语溪叹了一口气,说“有时候委曲求全一点是很必要的。”
她是罪臣之后,自然是不能以真实身份嫁入临江王府的,萧长信早就为她安排了一个合适的身份,找了一个心腹重臣为掩护,对外声称是养在深闺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女儿。她也想以真实的身份嫁入王府,可是不能,她只能顶着外人的身份嫁给他。
青鸟说“如果我真的如萧长律所想嫁给他,我与他之间就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裂痕,这道裂痕会随着时间扩张,然后撕裂成不可填补的伤口。我不想违心的嫁给他,也不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裂痕。”
林语溪叹了口气,有些幸灾乐祸的说“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迟早会嫁给皇上的,我呢马上就要成为这临江王府的女主人了。”
青鸟有些受伤,撇撇嘴说“你这是在刺激我啊。”
想了想,正色道“我断了林逸两根心脉,他以后只能是个废人了。”
“所以呢?是要向我忏悔吗?”林语溪轻轻一笑,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是眼底流露出的丝丝伤痛很是伤人。
青鸟微微怔忪,她犹豫了好久才打算告诉林语溪的。林逸再怎么说也是林语溪的哥哥,与其未来林语溪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心生芥蒂左右为难,倒不如她主动坦白。
“我还以为你会骂我一顿。”青鸟皱着眉说。
林语溪一笑,淡淡的说“他罪有应得,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向我下毒的幕后主使有他一个,我与他也算两不相欠了。”
青鸟刚欲说话,就看见窗户上有一道晃动的人影,轻轻喊了声“进来吧。”
落儿从门口处走进,手里捧了个锦盒,施施然行了一礼,躬身道“落儿刚才忘记将公主的贺礼送上,还请恕罪。”
落儿低垂着头,说话语调低沉压抑,青鸟看不清她的神色,从中听出了一丝危险的意味,微微皱眉,收下锦盒,笑着说“没关系,你先退下吧。”
“落儿,有些事情永远都不能见光,你可懂得?”林语溪轻轻敲打着桌子。
落儿似笑非笑,轻轻应了一声。
青鸟道“姐姐怀疑落儿?”
林语溪轻轻一笑说“难道你不怀疑?”
“在这个皇宫里信任太奢侈了。”青鸟叹气,危机四伏的皇宫,她能信的人太少了。
跟林语溪又闲聊了几句,青鸟才慢悠悠的回到皇宫,萧长律今夜有政事处理,躺在床上,看着身侧空荡荡的一片,心里也空空的,她已经习惯了在他怀里入眠,虽然两个人之间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满脑子都被藏在皇宫里的那个奸细和林语溪是如何中毒的填满,睡得极不安稳。
天元皇朝,倚霞殿。
殿内的血腥气息还未散去,重重纱帐后,传来虚弱的喘息声,紫荆盯着头顶的纱帐发呆,绛紫色的寝衣被汗水浸湿,眼睛睁得大大的,漆黑的眼瞳深不见底,空洞中透着吞噬一切的狠绝。
宫女,产婆跪了一地,秀儿怀中揽着一方小小的襁褓,襁褓中的婴孩安安静静的睡着,粉雕玉琢,嘴里还含着一只手指,应该是饿极了。
孩子早产,体型很小,却很顽强。秀儿笑着看着这个孩子,这是皇族的第一个男孩,也许还会是未来的太子。
小心翼翼的撩起帘子,将孩子放在紫荆身旁,轻轻的说“娘娘,你抱抱小皇子吧。”
紫荆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止了,过了许久,才机械性的转过头,不带一丝温情的审视着孩子,眼角淌下一行泪水,妩媚的面容因为生产,惨白的如一张白纸,唇却像染了一层鲜血,妖娆又残酷,嘴角似笑非笑的扬起。
从生产到现在,夜湛然一直没有出现,只是派人问了一句孩子是男是女,他所关心仅仅是这个孩子能否延续他的血脉。
林逸已经是个废人,失了势,被剪除掉所有势力,贬为一个闲职,这个黑暗的,处处刀刃的皇宫,只剩她一个人支撑。
她所剩的,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没人关心她,没人在乎她,她爱的人,她名义上的丈夫都抛弃了她。
侧头看了一眼孩子,紫荆妖娆的一笑,笑意中刺骨的冷意吓得秀儿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