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的月华泄了一地,宛若绵密细碎的水银闪着点点波光,透过窗棂,折射在光洁的菱花镜上,凌乱铺散着的长发挡住视线,清冷的月光微微晃花了青鸟的眼睛,透过发丝的间隙,她看见镜中失魂落魄的自己,一双眼中满是泪水,低头自嘲的轻笑,仰起头闭上眼,试图抑制再次汹涌的泪水,惘然的一笑,喃喃自语道:“阿允,我把你送我的步摇弄丢了,梨花步摇,它丢了。”
那支梨花步摇她一直戴在发间,可是她把它弄丢了,丢了,找不回来了,也不能找回来了,如同她也要丢弃了的爱情,永远找不回来了……
幽浅的梨花香气,沿着风的轨迹逡巡在鼻尖,青鸟瞥见几瓣雪白的梨花落在地上,窗外一树梨花开的如火如荼,落花簌簌,仿佛下了一场素雪。
一树花开的爱情,未必会结出甜蜜的果,而她的爱情已在盛时凋谢。
青鸟支撑着麻木的失去知觉的身体坐在梳妆台前,浑身冰冷仿佛坠入深海不断的下沉,当时誓言,此刻食言,她终究要负了他。
身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裹着脚步声扬起的纱帘沙沙作响,一双手悬在青鸟肩头迟疑着不肯落下,轻轻撩开青鸟散乱的长发,青鸟看着镜中虚晃的人影,黑暗的屋子中,夜湛然的出现在青鸟眼里宛如鬼魅。
“霂儿,我对不起你。”
青鸟嚯的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夜湛然脸上,这一巴掌力度之大,震的青鸟手臂发麻,怒指着夜湛然,语气阴狠的仿佛要将他撕碎,近乎疯狂的说:“你该死。就是把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夜湛然嘴角溢出丝丝血痕,抬头望着满脸泪痕,眼中尽是仇恨的青鸟,苦笑道:“霂儿,本就是我对不起你,要是杀了我你能泄愤的话,我绝不还手。”
灵犀宝剑清鸣一声,瞬间已架在夜湛然的颈上,冰冷的剑刃紧贴着肌肤,如同蚕茧抽丝般来回擦着肌肤,如注的血染红了夜湛然的衣领,青鸟盯着夜湛然,燎原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殆尽,脑海中一个声音在疯狂的叫嚣——杀了他,杀了他……
可是,她不能……
她不能将阿允置于风口浪尖,她不能让悦灵白白受到这样可怕的伤害,她不能轻易放过夜湛然,她要夜湛然付出代价,她要将真相永远埋葬,要保护她爱的人。
青鸟突然大笑,那样惨淡的笑容,那样凄惶的笑容,那样绝望的笑容,泪水顺着眼眶汹涌留下,灵魂仿佛破碎的绢布,被凌迟碾碎。
“不许你这样叫我。”执剑的力度加重了几分,青鸟发誓她真想一剑杀了夜湛然。
夜湛然被青鸟凄楚的神情吓得失魂落魄,慌乱道:“好,好,我不如此唤你就是了。”
“夜湛然,你不是一直想得到我吗?我成全你。”青鸟浑身颤栗,握着灵犀宝剑的手臂渐渐滑落,脸上的笑容诡异又可怖。青鸟盯着夜湛然,一字一句道:“我对天发誓,我的余生都是为了向你复仇而存在,我一定会日日夜夜折磨你。”
夜湛然微微一愣,半晌,涩然道:“如你所愿。”
如她所愿?她所愿的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最珍视的爱人,可如今,所愿如朝露,悲伤苦多。
青鸟听见纷踏的脚步声凌乱错落,瞥见窗纱上倒映着的火光和交叠的人影,蓦地笑了,这样一个机械地扯动肌肉的笑容,仿佛用尽了她一生的力气,恍惚间,她空洞无物的眼瞳似乎看见了那一夜在美人崖上临风弄箫的萧长律,还有在被路芳雪挟持时他为她留下的斑斑血迹,好多好多的画面在她眼前徐徐铺展开,像水墨丹青一般悠扬动心,自己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的吧?只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回到当时,说一句自己喜欢他……
萧长律破门而入的一瞬间,青鸟背对着他,冷冽的剑鸣在耳边呼呼作响,她听见他说:“霂儿,不怕,我在呢。”
青鸟明明在流泪,可却还是感动的一笑,他还要她,他已经明白现场所发生的一切,却仍旧不愿舍弃她,可是她要先丢下他了。
青鸟转身,灵犀宝剑挡下了萧长律攻过来的长剑,冷冷道:“你不能杀他,他现在是我的夫君。”
屋子里的三个人各怀心思,青鸟想:站在她面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爱的,一个是她恨的,可是她偏偏要负了她爱的人,去保护她恨的人,多可悲,多可笑。
萧长律静静的望着一脸决绝的青鸟,目光绕过夜湛然,他想杀了夜湛然,管他什么仁道利益,他只知道他想杀了夜湛然,他想拥青鸟入怀,安慰她,保护她。
当他把所有人拦在明心阁外的时候,他就想过最坏的结果,可是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只要她一个人,其他都不重要。
“霂儿,别怕,把剑放下,站到我身边,一切都有我呢。”萧长律朝青鸟伸出一只手,缓缓说。
青鸟轻轻一笑,道:“皇上,我们缘尽了。”
萧长律指尖发颤,就连声音也在颤抖,面上挤出一抹青鸟最喜欢的微笑,静静的说:“说什么傻话,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过,来我身边。”
青鸟闭上眼,沉声对站在她身后的夜湛然低吼:“夜湛然,你目的已达成,也该满足了,我要你以皇后之尊,倾国聘礼迎娶我,越快越好,现在,你立刻消失在我眼前。”
夜湛然盯着青鸟和萧长律,神情是凄楚,是得意,是挣扎,她终于在保护他了,却是为了她爱的人。
他得到了她,手段卑鄙,用心险恶,可是,他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天天守在她身边的机会了。
“我,记住了。”
擦过萧长律身边的时候,萧长律手中的长剑直直朝他的心脏袭来,却被青鸟挡下,剑尖偏移刺穿了他的手肘,他微微一笑,萧长律始终杀不了他。
走到明心阁外的时候,夜湛然看着元福,段轻鸿骇然愤怒的表情,很是开怀,笑道:“萧长律只带了你们两个人吗?就算瞒得再严,你们的皇后也是本帝名正言顺的女人了。”
段轻鸿死死按着元福的手臂,看着夜湛然走远,不甘地一掌拍在墙上,恨恨的说:“无耻小人。”
元福道:“段将军,我们就这样忍气吞声,姑娘她就白白受委屈吗?”
他们都已猜到明心阁中发生的事情,皆是愤恨难平,可恨不能立即动手杀了夜湛然。
段轻鸿咬牙道:“现在杀了夜湛然,会置皇上,天璇皇朝于怎样的境地,我们明白,姑娘更明白,不然夜湛然又怎会活着走出明心阁。元福,我们这群男人竟连一个姑娘都保护不了,简直可悲。”
他们谁都保护不了,只能看着那些该死的人得逞放肆……
苍凉的月光洋洋洒洒的散落,游弋的风宛如一曲哀伤的离歌呜咽低鸣,停泊在漆黑夜幕中的几颗星星零落闪着的光辉,愈加冥灭,奄奄一息。
灵犀宝剑滑落在地,发出铮然如琴鸣的脆响,凄厉的让人落泪,月光中,青鸟清丽绝俗的脸庞似乎度上一层银辉,墨色的长发像万千繁花一瞬间飞散,飘飘荡荡的,眼中仿佛盛了一泓清泉,流淌着汩汩水波,她唇畔灿然的笑意美的惊心动魄。
萧长律静静凝望着青鸟,突然浑身寒冷,像覆了一层厚厚的冰雪,他宁肯她缩在他怀里痛哭,宁肯她怨恨他没能保护她,也不愿她像现在这样,明明是在微笑,却让他觉得她是如此的遥不可及,仿佛海上蒸腾的泡沫,一触即碎。
“霂儿,不要怕,我在呢。”萧长律伸出手臂,试图拥青鸟入怀。
青鸟笑着向后退了一步,避开萧长律触手可及的怀抱。
强迫自己离开这个怀抱,真的很困难啊,每一步都似乎走在刀刃上,痛彻心扉。
“霂儿,不要躲避我。”萧长律依旧伸出着臂弯,无力的说,他该如何去抚慰她,他怕自己的一言一行会成为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另一道伤痕。
“皇上,我没有想躲避你,只是我已不配站在你身边。”青鸟苦笑道。
“你叫我皇上?霂儿,我只是你的阿允,这世上能与我比肩而立的女子我只要你一个。”萧长律低沉的嗓音轻轻颤抖,眼中垂泄着恒星般耀眼的光芒,那光芒温暖柔和溢着无尽的深情。
青鸟低头不敢看萧长律的眼睛,许久,轻轻的说:“阿允,这一次,我希望你可以放手。”
“放手?你叫我如何放手?”萧长律的目光紧紧的环绕着青鸟,似是隐忍,似是愕然,哽咽道:“若要我放手,我宁可你一剑杀了我。”
青鸟淡淡一笑,说:“只要你愿意,放手是很容易的,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死都不可能愿意。”
“皇上,我已经是夜湛然的人了。”
萧长律邪魅的一笑道:“什么名节清白,什么世俗眼光,我只知道我萧长律今生非你不可,若天下人阻我,我便杀尽天下人。”
“我愿意嫁给夜湛然,到时皇上不同意也会同意。”青鸟苦笑,得他这一番话,她就是立刻死了,也无憾了。
可是,她必须决绝,她要他问鼎天下,要他成为千古一帝,要他青史留名,他不能因为她打乱他一切的计划,让他犹豫踌躇,她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嫁不了夜湛然。”
“青鸟拭目以待。”青鸟抬头凝望着萧长律,一字一句道。
萧长律的心一瞬间凉了,他从她的眼中再看不到半分爱意就连伤痛都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眼中流露出的死一般的绝望与坚定,疯狂地将他吞噬。
她不要他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要舍弃他了,这一次,他的深情已经无能为力,这一次,他的挽留变得毫无意义。
“朕一定可以护住你,留住你,朕一定可以。”萧长律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出这句话。
离开明心阁的时候,萧长律身子一软,扶着墙滑倒在地,眼眶中汹涌的热泪突破最后的防线,倏地垂落,朱红色的墙壁被扣出一道道的指印,段轻鸿和元福背对着萧长律,鼻头发酸。
他爱的人啊,他唯一爱的人啊,他该怎样去抚平她心上的伤痕?
他的心,她明明知道,为何还要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