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公鸡啼了几声。
婵婵推开门就撞见正欲敲门的小二,在小二的打量下,挺直了腰板,清了清喉咙:“你怎么来了?”
小二点头哈腰,解释道:“昨日姑娘安全回来,还遇上了仙人,我们掌柜今日一大早就去了村长家里,说了这些事。现在,他们都在楼下等大仙下去呢。”
“行,我知道了,这就请大仙下去。”
客栈前厅,尚烨华端坐在擦得晶亮的木凳子上,身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群众,他们都想来看看传说中的神仙是个什么模样。
店家送上的干果茶水还未动一分,江程就下来了。
尚烨华站起来,眼睛却不看他,直直地越过身去,望向他的背后。
婵婵抬头就发现了老人的注视,带着凌厉的打量,向江程的身后凑近躲着,那视线才消失。
“不知大仙降临鬼村,可是王母娘娘有什么旨意需要传达?”尚烨华问。
江程不说话,走到尚烨华的面前,举起他的手放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尚先生认不出我?”
尚烨华笑容一僵,低下身去,退了半步:“不知大仙所言何意?”
他睨了面前老人一眼,墨色的眼眸半明半昧,“是我认错了。”他复转过身去,面对着围观的村民,“王母娘娘说,在这七秀山脚有个钟灵毓秀的村子,有仙气冲上九重天,这是有人得道成仙的征兆,派了我下来瞧瞧,不知,村内的‘往生人’在何处啊?”
村民叽叽喳喳地讨论开了,面露惊奇,有胆大的走了出来,是个穿灰色粗布的青年小伙。
“大仙,若说我们村有和上面的能扯上一点关系的,只有‘往生人’了,不过这都是好几代之前的事了,现如今我们村子里只村长家的琪睿和张大爷家的那个女娃子还算得上是。”
“哦?带我前去看看。”
灰衣青年答了声喏,领着江程前去了,村民们三三俩俩跟在后面,那村长却没出来,坐在前厅良久,似乎在思量考虑些什么,站起身来时,周围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婵婵忙跟在江程身后,小声嘀咕着:“你找他们干什么?不要太高调,到时候被他们发现你不是大仙,是个蜘蛛精,你看他们不打死你。”
江程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大仙了呢?蜘蛛精只是我的伪装。”
婵婵停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程,江程奇怪,反问:“不信?”
她把随身的包袱掏了出来,嘴里念念叨叨地:“哪有治疯病的药?”
他挥手拂开她的动作,扬了扬眉:“不想知道‘往生人’的秘密?不想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样的人?”
好吧,婵婵觉得她对这种怪力乱神的故事极其有兴趣。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不是常在梦中行侠仗义,浪迹江湖的红衣女侠。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想不心动都难。那就……跟去看看吧。
江程收回了在婵婵身上的目光,细细观察起了周围的环境。从他初入鬼村,就发觉这个村子的不对劲,在村内,似乎有一种强大又隐晦的气场,自村边的篱木栅栏开始像溪水汇入大海般源源不断地向村中心的井,村边的高山耸立又与这气场相照应,形成了势。倒不像是普通人群居的村,更像是个被封印的祭坛。
鬼村处处都透着离奇,是那传说中的‘往生人’也好,是那号称喝了就能想起前世的轮回井也好,还是那湖中潜藏着飞天小白龙也好。
他有直觉,这一切与千百年前的龙族有藕断丝连的联系,他年幼的时候也听说过,龙族的祭坛从不用生灵献祭,也不对生龙开放,只有死去的龙魂才能进入龙族的神圣祭坛,祭坛也是龙冢。龙族有传说,当有生灵踏入祭坛,打扰在此地憩息的龙魂安息时,会有诅咒降临。
那诅咒是什么,并没有龙知道,也没有龙曾活着从祭坛出来过。
不过,在祭坛的中心,有一*泉,里面的水能让人忘却一切悲痛、快乐,绝情绝欲,前世今生的所有缘分就此斩断。
鬼村并不大,灰衣青年的脚步快,没多久就到了一个不大但收拾清爽的院子前,他上前敲门:“张大爷?张大爷!”
内里传来应声,有看似古稀之年的老人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来了,女娃扶着老人的手,一步一步地走着极小心。
老人似乎看不见,他的眼睛浑浊无光,木然地望着一处。女娃模样很是艳丽,就算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裳,豆蔻年华的青春靓丽也在她身上尽显无疑,就连婵婵见她的第一眼,心里也夸赞了一声,好艳丽的姑娘,看着就觉得阳光。
女娃见自家门口站满了许多人,都是些熟悉的面孔,敲门的是隔壁领居家的独子,论辈分,她是要叫他一声叔叔的,论年龄,两人相差无几,是灰衣男子大些。
她笑嘻嘻地开了门,不动声色地将老人藏在身后:“这是怎么了?王叔叔。”
灰衣男子摸了摸鼻子,“翡翠啊,大仙指名要见你。你与他说说你前世的记忆如何,我们鬼村可要出神仙了,说不定就是你呢!到时候位列仙班可不要忘记了我们父老乡亲,多多给我们赐福啊。”
众人笑了,翡翠垂下了眼睑,轻轻地笑了笑:“前世的记忆不过是过去罢了,多说无益。”
“你叫翡翠?”江程一脸愕然地看着她,恍惚间有些疑惑。
翡翠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唇角扬起完美的弧度:“是啊,大仙。我一出生就是这个名,我前世也叫这个名,给我取名的父母亲希望我一生不为珠宝金银所愁,翡翠翡翠,是富贵名字。”
“是啊,是个好名字。你的前世?”
“不知大仙听说过那两位姐妹没有?二人同时喜欢上一个男人,被善妒的三夫人谋害,转世重生又去讨回了公道的那对。”
“听说过。”婵婵曾在去鬼村的路上与江程说过这些传闻,是鬼村有名的“往生人”实例。
“我就是那两位姐妹中的姐姐与男人生下的孩子。”翡翠敛了神色,眸光一暗,“我出生是在二月,正是母亲与父亲闹别扭、生分的时候,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正打算娶她进门。母亲的骨子里是清高的,她对爱情有着绝对的占有欲,她可以容忍自己的姐妹与男人在一起,却不能容忍一个陌生的女子就这么抢走她的丈夫。那是他们第一次明着吵架,父亲气得甩门就走,而母亲也因牵动了胎气早产生下了我。或许是我的到来让他们想起了以往的快乐时光,父亲渐渐打消了再娶夫人的主意,可那女人怎么肯就这么放过到嘴的肥鸭,她趁父亲酒醉爬上了他的床,有了夫妻之实。父亲重礼义,说什么也要对那女人负责。在我四岁那年,他们成婚了。”
“女人次年就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这是父亲第一个儿子,活泼爱笑,深得父亲的欢心。母凭子贵,女人的地位渐渐有了超过母亲大夫人的趋势。母亲的妹妹体弱,从成婚到现在未怀上一点子嗣,加上与男人的刻意疏远,更加难怀上。我长到了六岁,某日父亲出门,那女人骗走了我的两位母亲,说要一起去上香,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犹记得那女人兔死狐悲的模样,恶心极了,连带她的儿子,我的亲弟弟也一并讨厌上。母亲之死疑点重重,可父亲却没有彻查,只草草了事结束了命案。她们就这么冤死在了那麦田上。我不知道父亲心里对那女人有没有怀疑,或许有,只是不想追究,或许没有,只是把她们的死看得极淡。真正爱我的人死了,我发誓,父亲没有给她们的公道我来给。”
“我杀了人,那个女人最疼爱的独子,我的亲弟弟。我唤人把那女人骗到母亲惨死的麦田处,却没想到来的人是弟弟,我雇的粗汉用麻绳捆住了他,放了一把火。枯草易燃,等我发觉时,麦田没多久就有星火燎原的趋势,麦田占地几倾,远水救不了近火,他被活生生地烧死了。回到府里,我学着那女人当初的模样,哭倒在父亲的腿下,女人蛇蝎般的目光扫射,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我内心有过挣扎,有过悔恨。弟弟本无错,是他母亲的错,我却把母亲的死报应在了他的身上,这不公平,可谁又给死去的母亲公平。”
“我知道,我该下地狱。论世间的道理,我该父慈子孝,兄弟友恭,可她背了我母亲的命债啊,生我养我的母亲,血浓于水,我怎么能不为她报仇呢?这仇恨是埋在我心中的种子,它蓬勃长大,变成利刃,伤害了我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自己。”
“那女人的儿子死了,她悲痛万分,也差点跟着去了,好在父亲请大夫用药拉回了一条命,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父亲老年丧子,一夜之间白了头,而我在弟弟的头七后就自杀了,再醒来,就是今生的翡翠了。”
少女的声音清脆动人,说出的故事却在这昭阳午日让听众背脊发凉。
都是附近的邻居,他们从小看着翡翠长大,少女笑靥如花,是乡里乡舍有名的开心果。也是上次她口中的父亲途经此地时,女孩面色不善,大人问她,才吐出自己有前世记忆一说,问她前世经历了什么,女孩却闭口不谈。直到今日,大家才知道,翡翠的前世竟是那有名姐妹的女儿。
婵婵唏嘘这“冤冤相报”,抬头就望进了翡翠褐色的眼眸,有透明的液体积聚在眼眶内,翡翠慌忙垂下头,将视线移到自己的脚上。<>